第34章
鄭重這才看了蔣韶一眼:“蔣相爺乃兩朝重臣, 深得先帝信重,先帝臨終前将幼帝交于你,本就是重托, 這三年相爺亦是兢兢業業, 本該是功勞不淺, 如今卻自持功高震主,目無王法,目無朝綱, 結黨營私!如此斑斑劣跡, 求聖上明察!”
還不等虞妗說話, 随即便有更多朝臣出列,皆道有本要奏。
虞妗目光從未離開蔣韶,揮手讓他們一一道來, 良久才道:“鄭卿,你說孫潛乃是冤枉的, 莫文軒又罪跡斑斑, 你可有證據?”
蔣韶猛然擡頭看向虞妗, 渾身僵硬,恨得咬牙切齒, 鄭重不是秦宴的人, 是虞妗的人!方才出列的幾個, 全都是, 全都是虞妗為秦寰培養的人!
鄭重點頭道:“臣已手握無數罪證,更有受害者家屬聯名書,娘娘若是時間寬裕,亦是可以請受害者家屬上朝,與莫文軒一一對峙, 這些罪證請太後娘娘過目。”
說罷便從袖籠中掏出一本賬簿,青黛緩步走下去,将東西交給虞妗。
虞妗随意翻了翻,便合上:“既然你手裏有證據,哀家便不見他們了,依照這些證據來看,莫文軒是真的有罪,你帶着人去抓他便好。”
想了想又說:“都察院你應當說得上話的,帶人去吧。”
又問秦寰:“皇上可否借哀家郎中令一用?”
被鄭重點名的幾個朝臣當即腿軟,右都禦史更是跌坐在地。
蔣韶起先還有些生氣,漸漸卻平靜了下來。
虞妗眼睜睜看着他情緒轉變,不由得萬分佩服。
蔣韶上前一步道:“啓禀太後娘娘,臣有話要說。”
虞妗不置可否,她不是秦寰,蔣韶沒有翻盤的餘地:“蔣卿請講。”
“莫文軒雖是臣的義子,他若是犯錯,臣卻絕不會行包庇縱容之事,至于孫大人一事,臣是與大理寺,都察院共同省察,人證物證亦是明明白白,并不是微臣包庇義子所為,還請太後娘娘明察。”
“蔣卿說得也對,”虞妗看着他笑起來:“可昨日蔣卿亦是如此便定了孫大人的罪,今日哀家也覺得莫文軒有罪,如此作為也不會出錯,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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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韶看着她的笑,從前有幾番癡迷,如今便是幾多怨恨。
她是大燕的太後,秦寰雖不是她所出,卻也是皇帝,皇權至上,他二人的話,何人敢反,何人敢問?
他蔣韶,不過是個丞相,不過是個丞相!
蔣韶艱難道:“太後娘娘說得是。”
蔣韶太了解虞妗了,稍加思索他便明白過來,什麽稱病不朝通通都是耍他的,她早就知道莫文軒的事了!她也知道孫潛的事,她把所有人的耍得團團轉,她知道他定然會尋她做保,所以她才避之不見!她隐忍不發,為的就是能一錘定音!
虞妗,你可真是個好樣的!
虞妗親指了秦寰的郎中令随身護衛鄭重,美其名曰,實時向秦寰回禀案件調查的進度,實際上卻是為了防止蔣韶狗急跳牆,一不做二不休殺了鄭重。
畢竟莫文軒可不是蔣韶的義子,而是蔣韶的親兒子,是系有蔣家嫡系血脈的唯一子嗣。
早前便提起過,蔣紹出身貧寒,父親早早便去了,留下個體弱多病的母親,将他與大姐艱難拉扯長大。
他大姐嫁得早,幼年時熬壞了身子,這麽多年來連個子嗣也無。
蔣韶就更不必說了,虞妗沒記錯的話,過了今年他便三十有一,身邊卻只有幾個近身伺候的女婢,卻沒有娶妻的意向,偌大的相府皆由個老管家打理。
而莫文軒,便是蔣母還在世時,替他做主娶的一個農家婦留下的孩子,那婦人于蔣韶高中那年難産而死。
那位農家婦頗為低調,直到她死,也無人知她乃新科狀元之妻。
也不知為何,莫文軒便以義子的名義養在蔣家,入了蔣家族譜,卻挂着農家婦之姓。
虞妗看向本該是秦宴所在之地,如今空空如也的地方,她知此事時,還是很多年後,要治莫文軒死罪,蔣韶被逼無奈親口承認的。
蔣家如今家大業大,蔣韶一旦倒下,卻連個繼承人都無,他勢必是要保莫文軒的。
想到這裏,虞妗輕笑了一聲,可惜莫文軒必死無疑。
直至散朝,虞妗都不曾再看蔣韶一眼。
李欽唱退,群臣跪送。
虞妗逶迤的裙擺在他面前劃過,不曾有半分停頓,片刻過後,蔣韶站起身,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一抹窈窕的身影。
朝臣三兩個結伴說着話,蔣韶遠遠墜在後頭,昂首緩步的走着,身邊頭一回沒了簇擁的朝臣。
蔣韶跨出殿門,身後太和殿的大門緩緩關閉,渾重的轟隆聲,襯得他的身影沉穩卻悲涼。
“蔣相爺。”
蔣韶擡起頭向聲源處看去。
漢白玉石階下,宋嘉钰正仰臉朝着他笑。
蔣韶走下石階,問道:“朝會已散,英國公世子為何還在此處?”
宋嘉钰一抖身上鴉青色的官袍,笑道:“我如今可不是什麽世子。”
“禦史大人,”蔣韶拱手:“失敬失敬。”
宋嘉钰得了便宜還賣乖,擺擺手道:“本世子等着蔣相爺,只想問你一句話。”
聽他又自稱世子,蔣韶淡笑,道:“世子爺有事請講。”
宋嘉钰笑得越發放肆,俯身在他耳邊,輕聲說:“蔣相爺如今可還好?”
蔣韶唇角的笑意微凝,宋嘉钰這是将昨他對秦宴的“問候”,原封不動的奉還給他。
宋嘉钰也不等他說話,自顧自道:“想來,是很好的。”
輕挑的鳳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唇邊的笑意頓消:“那便希望蔣相爺,一如既往的好。”
說罷轉身就走,留給蔣韶一抹潇灑的背影。
蔣韶看着他遠去,臉上還一如既往的帶着溫潤的笑,眸色深處卻殺機立現。
“蔣相爺,我們太後娘娘有請。”
身後傳來女子溫婉的嗓音,蔣韶轉身看去,原是齊漪身邊的掌令女官“襲縧”。
退朝不久,李欽将秦寰的聖旨,快馬加鞭地送去了攝政王府,李欽前腳宣旨回宮,秦宴後腳便以謝恩的名義,進了虞妗的桂宮。
大半個月不曾上朝,今日又在朝會上端坐了好幾個時辰,虞妗周身疲憊,癱在榻上不願起身。
青黛進來通禀道:“娘娘,攝政王殿下前來領旨謝恩,您要不要見一見?”
想了想又說:“若是不見,奴婢便把王爺打發走。”
青黛仍舊對那一日瞧見太後娘娘渾身青紫一事耿耿于懷,偏生太後娘娘又不肯多說,她就自己一個人憋着勁兒瞎猜,思來想去,一不小心便想到了越來越不正經的攝政王身上。
事到如今,本該一本正經高冷清貴的攝政王,在青黛眼裏,他早已不知不覺間成了不要臉的登徒子。
虞妗不知秦宴為何突然進宮,所謂“領旨謝恩”,一聽就是個借口,躊躇片刻,便讓青黛将他領去中安殿候着,她稍做洗漱便來。
虞妗到時,秦宴正一點不見外的吃着宮女端上來的糕餅,忍不住嘲道:“怎麽?王爺府上是無人開夥了?瞧把我們王爺餓的。”
秦宴乃是天家人,教養和尊貴早已刻進了骨血當中,便是狼吞虎咽,也不顯得狼狽,倒是多了幾分随性的灑脫。
“急行軍時,樹皮草根都曾啃過,區區糕餅點心又算作何?”秦宴拭了拭唇角,淡聲道。
“是哦,”虞妗盯着他吃掉半盤的糕餅,若有所思,甜口的花盞龍眼和雙色馬蹄糕,都被他吃了個幹淨,剩一些口味清淡的椰子糕,倒是一點也沒碰。
看不出來啊,矜貴自持眼光高的攝政王,竟然嗜甜?
發現秦宴這點不為人知的小秘密,虞妗心情大好,唇邊的笑窩仿佛斟了半壺蜜糖,甜得膩人:“謝恩該去尋皇上,攝政王來見哀家做什麽?”
秦宴手上把玩着飲空了茶水的青玉茶杯,漆黑有神的鳳眼亮得驚人,仿佛點點星光,只靜靜地望着她,仿佛要将她看在眼裏,刻進心裏。
許久才說:“若不是太後娘娘高擡貴手,臣此刻恐怕仍舊幽禁在攝政王府,無诏不得出,如此大恩,如何能不言謝。”
他這一本正經的模樣,盡可人疼,又讓虞妗起了挑逗的心思,只見她眉梢一彎,眼尾些微下垂,長睫輕顫之間,媚眼如絲。
前一刻還是甜蜜可人的小桃花精,後一秒便成了風情萬種的野玫瑰。
“報恩的話,不知以身相許,攝政王意下如何?”
秦宴右手忽然緊握成拳,掌中的瓷杯頃刻間化為齑粉,別過臉輕咳了一聲。
虞妗如夢初醒,哪天晚上誰對誰以身相許還不一定呢,她真是腦子被驢踢了,哪壺不開提哪壺,恨不得當場抽自己兩個大嘴巴。
就在虞妗試圖說些什麽掩飾尴尬時,忽聽他嗓音嘶啞,像是壓抑着什麽。
“以身相許也不是不可,若是太後娘娘執意如此,我,随您處置。”
虞妗突然看向秦宴,雙眼驚恐睜得溜圓,這人是失憶了嗎?
她開始懷疑,那天晚上自己有沒有對秦宴上下其手做些什麽?再不然,秦宴總不至于腦殼讓驢踢了吧?
虞妗不敢承認自己是個撩得起,卻負不了責的人,她原以為這場變故會令秦宴對她心生隔閡,誰知不但沒有隔閡,他還有些瘋魔的跡象。
偏她那夜被酒意沖昏了頭腦,幹了這麽件不可挽回的事。
看着秦宴真摯不已的眼睛,虞妗尴尬的企圖圓場:“哀家剛才開玩笑呢,攝政王可莫要當真才好。”
一聲“哀家”,将他二人之間的關系驟然拉遠,遙不可及。
秦宴原本控制不住劇烈跳動的心,陡然慢了一怕,随即便沉入無邊苦海,薄唇緊抿,臉色也難看了許多。
虞妗知自己說錯話了,又道:“不久之後,王爺又要點兵出征,此次呼揭反撲甚猛,必然手握利器,此戰,必是惡戰,請王爺務必萬分小心。”
秦宴突然擡起頭,一瞬不瞬的看她,答非所問。
“等我回來,嫁我吧。”
秦宴望着她,一向冷若冰霜的眼眸中多了幾分溫柔顏色,沒看錯虞妗眼中那一抹慌亂的閃躲,眼眸當中那一點亮色,宛若墜落的星子,陡然黯淡無光。
這些時日以來,所有暧昧的相處,她的若即若離,讓他的心緒,時而飛上雲端,時而跌落塵埃。
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迫切的想要她給一句準話,卻又舍不得看她為難。
就當,是自己一廂情願吧。
銀朱敲門進來,打破了一室尴尬,在兩人面前分別擺了一碗赤棗烏雞湯,又将秦宴面前的茶碗替換成新,而後便默默退了出去。
秦宴看着虞妗捧着湯盅,小口小口吹散熱氣的模樣,始終不願讓她為難,尋着旁的話說:“你今日步步緊逼,若是将他逼得狗急跳牆,你又待如何?”
虞妗聽秦宴自己撿了別的話說,心底裏狠松了一口氣,掩耳盜鈴一般,剛才那一席話,就當他從未說過,自己亦是從未聽過。
“梅吉,不能白死。”
“養子不教,本就是他的過錯,況且那一樁樁一件件,可不是哀家冤枉他,他若不曾做過那等事,哀家也不會同他污蔑梅吉,污蔑孫潛一般,生搬硬扣一個罪名在他頭上。”
“說來說去,不過是他罪有應得。”
秦宴笑了笑:“蔣韶在朝中根基深厚,莫文軒一事雖是個突破口,但是依照他的本事,要想壓下去還是輕而易舉的,太後娘娘可莫要将另一得力人手,也折在他身上。”
虞妗知道,秦宴口中那人,不就是奉命查辦此案的鄭重嗎。
垂首飲了一口湯,意猶未盡的砸吧嘴,道:“這便要看王爺您,和英國公世子的本事了,能否用輿論,壓得蔣韶再無翻身的餘地。”
宋嘉钰辦事向來利索,蔣韶的那點破事兒,不出半日便已傳遍上京的大街小巷,鄭重正在這風口浪尖上,此時若是出事,蔣韶必定要落得個殘害忠良的名聲。
她究竟是如何在短短幾日間,将這一切環環相扣,甚至算無遺漏?
秦宴那一雙眼,幽暗如深潭,一瞬不瞬的望着虞妗,他為她不經意間嶄露的風采,神魂颠倒。
“太後娘娘如此為他細細謀算,想來鄭大人竟然不會辜負娘娘的期望。”
“不提這些糟心事兒了,”湯還熱得很,虞妗将飲了一口的湯盅往旁邊一推,打算涼一涼再入口,用錦帕擦拭着唇角,一邊說。
“不日便是立春,按照慣例,宮裏除了祭祀,也是要大宴的,王爺再次整兵出發應當還得費些時候,若是王爺不介意,今次宮宴,便做您與将士們的壯行宴,可好?”
秦宴此次出征,着領十五萬大軍,單單是點兵便要費上三五日,況且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押運官要備齊十五萬大軍所需的糧食,也得要幾日。
算一算,還有近十日的功夫,等得及。
秦宴看着虞妗眼巴巴的瞅着那一碗,冒着袅袅熱氣的赤棗烏雞湯,不由得啞然失笑,時而運籌帷幄令人膽寒,時而憨态百出如同稚子,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看了一眼自己手邊分毫未動的湯盅,伸手揭開碗蓋,赤棗的甜香合着烏雞的鮮香撲鼻而來,着實誘人。
秦宴又小坐了片刻,便聽銀朱在外面通禀,秦寰得知秦宴進宮了,這會兒正派了李欽來請。
虞妗巴不得他早些走,忙說:“謝恩自然是要去尋皇上的,王爺且去吧,莫要讓皇上等急了。”
秦宴哪裏聽不出來她是在趕他走,整了整衣角站起身來,唇邊帶着淡淡的笑意:“臣,這便告退了。”
說罷,轉身便往門外走,只在臨近門檻時,驀然停住了腳,回頭看着首座上的虞妗,道:“本王來見太後,是因你我已有兩日不曾見面,于我而言,短短兩日如隔三秋,思念不已,還請見諒。”
“我又想,此去不知幾時歸,能多看一眼便多看一眼吧。”
銀朱面色蒼白,看着秦宴遠去的身影,急忙合上殿門,往虞妗這邊走來時,手腳都在顫抖。
“娘娘……王爺他?”
虞妗還有些呆滞,尚且未回過神,她從未想過,秦宴也會如此直白而熱烈的表達自己的情感。
偏偏她這個招惹他的人,怕極了惹火燒身。
作者有話要說:我近日來頻繁出入醫院,我已經把那裏當成了我家,我超喜歡那裏的,只有在那裏才能維持生活這樣子不是)。
我抽不出時間來寫寫寫,請一段時間假吧,大概一周,等我出來,我會補償大嘎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