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有膽子再說一次?”虞妗一把扯下頭上的帕子, 雙眸瞪着一臉坦然的姜眠秋,似是要将他生吞活剝。

青黛幾乎吓得腿軟,連滾帶爬的将外頭伺候的宮女攆走, 又把殿門關了個嚴實, 守在門邊大氣都不敢出。

豎着耳朵, 一邊聽着外頭的動靜,謹防有人偷聽,一邊焦急不已的聽着殿內的姜眠秋說話。

“您已經有一月的身孕了, ”姜眠秋梗着脖子說:“您就是将下官砍了, 也還是這句話, 您可以質疑下官的人品,但不能質疑下官的醫術!”

虞妗還是一臉被雷劈的表情:“我才自診過,并沒有……”

話沒說完, 姜眠秋卻明白虞妗的意思,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 搖頭晃腦:“醫者不自醫, 況且可能前些時候時日尚淺, 摸不出來也正常。”

“娘娘一個月不來月事,兩位女官大人不清楚嗎?”姜眠秋對着青黛和銀朱連連翻白眼:“況且, 娘娘近日身子容易疲乏, 食欲不振脾氣多變, 皆有此緣故, 也是奇怪,旁人都是确診後才有反應,娘娘這卻是開頭便反應連連。”

一旁伺候的銀朱臉色慘白如紙,抖着嗓子說:“娘娘,您的月事……”

虞妗一腦門兒官司, 她的月事向來不準,一兩月不來是常有的,是以兩個丫鬟包括虞妗自己都沒往那方面想,卻沒想到,越不想的事,越會自己找上門。

果然是天道好輪回,前些時候她還笑齊漪穢亂宮闱,這才過了多久,這個名頭便落在了自己頭上。

姜眠秋看着一臉呆滞的虞妗,說:“您若是不想要,也簡單,只需……”

“誰說我不要!”

話還未說完,便被虞妗飛快的打斷了,抱着自己肚子,警惕的模樣,像極了護崽的母雞:“誰說我不要?我要!”

姜眠秋讪讪的摸鼻子,嘀咕道:“等月份大了,您也藏不住啊,況且有孕之人飲食上頗有忌諱,若是有心,難免發現不了……”

虞妗煩得很,揮手将他掃地出門。

姜眠秋臨走前還在喋喋不休:“娘娘也确實染了風寒,只是您如今這個狀況也不好用藥,熬着吧,您的胎像還算平穩,下官給你開副藥,每日給您煎好了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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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識趣的沒有過問虞妗腹中孩子的父親是誰,只絮叨着注意事項,抓着青黛叮囑再叮囑,少見的上心。

青黛并未有包攬煎藥的活碌,她很清楚,雖然桂宮有小廚房,可安胎藥這種東西,太過于引人耳目,一兩次還好若日日煎服,就算有風寒做名頭,卻難免會吸引有心之人的注意。

依照太後娘娘如今的身份,此事若透露出去半點風聲,便是萬劫不複的境地。

太後娘娘信重姜太醫,太醫署也向來低調,每日用藥煎藥數不勝數,幾副安胎藥根本不會引人注意,也好掩蓋一二,此事交給姜太醫再合适不過了。

送走了姜眠秋,虞妗靠在迎枕上,無意識的撫摸着平坦如初的小腹。

在她不知不覺間,這裏面竟然藏了個小東西,一個月了嗎?這個小東西在她腹中,原來已有一個月了。

可如今北地戰亂未平,朝中蔣韶即将崛起,還有個高陽王虎視眈眈,宮裏的齊漪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外憂內患層出不窮,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啊。

青黛将殿門關好,這才和銀朱湊到虞妗身邊,欲言又止:“娘娘……”

想起來這這段時日,太後娘娘的反常,原以為是風寒或是冬困的緣故,卻沒想到……

青黛暗自惱怒自己的失職。

太後娘娘腹中孩子的父親是誰,青黛根本不做他想,除了攝政王之外,不可能會有別人。

算了算日子,怕就是那日她與銀朱莫名昏闕後,發生的事。

那個登徒子!

銀朱急得抹淚:“如今攝政王也遠在北地,這可如何是好啊?”

虞妗知她們心中所想,這個孩子來得确實不是時候,但奇怪的是,她卻沒想過不要它,便是那麽一瞬間也沒有。

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秦宴的。

虞妗勾唇輕笑,誰都不能奪走它……

“走一步算一步吧。”

只是拿捏齊漪的事,怕是要無限期延後了,至于延期何時,只能看秦宴何時歸來了。

青黛皺着眉頭:“娘娘,可要将此事傳信與攝政王?”

虞妗看了看窗外,外頭不知何時,又悄無聲息的下起了大雪,本以為今年的雪季已經到頭了,卻沒想到,自秦宴出征起,這大雪淅淅瀝瀝竟一直未曾停歇。

“不必,如今北地戰事焦灼,何必用這等無關緊要的小事亂他心神。”

青黛只好做罷,不敢再讓虞妗吹風,擡手便将窗口關上,隔着琉璃窗,與虞妗一同望着外頭的大雪。

外頭一片銀裝素裹,極美的景,卻是不詳至極。

晚膳過後,姜眠秋依言借着由頭給虞妗送了安胎藥來。

看着黑漆漆的藥湯,虞妗食欲全無,還有些反胃,想到肚子裏的小崽子,卻只能捏着鼻子往裏灌。

喝完不一會兒就開始昏昏欲睡,青黛和銀朱伺候她剛躺下沒多久,就陷入了夢魇之中。

虞妗是猛然驚醒的,睜開眼環顧四周,她穿着一身單衣躺在泥濘的濕土地上,冰冷刺骨的寒意從四面八方襲來,周邊是成片雜亂生長的茅草,比她人還高,高喊銀朱青黛,卻沒人答應。

她掙紮着爬起身,才驚覺此處不知何時起,竟開始狂風大作,潑天大雨不知何時而至,将她澆了個透心涼,茅草開始狂亂的舞動起來,鋒利的草葉如同一把把利刃,将她露在外的肌膚劃出一道道血痕。

虞妗茫然無所覺似的往前走,跌倒了又爬起來,堅定的像是前面有什麽東西在吸引着她。

撥開茂密的茅草叢,印入眼簾的是一條波濤洶湧,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江河,虞妗腳下打滑,險些跌下去。

這一摔讓虞妗回過來神,耳邊驟然響起如雷如鼓的喊殺聲,刀兵相撞聲,她身邊空無一人,卻仿佛置身于殺伐的戰場,震耳欲聾的動靜,讓她忍不住掩耳驚叫。

細如牛毛的雨絲,突然變為漫天大雪,一望無際的泥地上落滿了白色,方才洶湧的江河也平寂了下來,江面上結滿了厚厚的冰。

茂密得能把虞妗整個遮住的茅草叢,突然平地消失。

虞妗茫然無措,喊殺聲更加響亮了,鼻尖似是能嗅到濃重的血腥味,忍不住退了幾步,卻一腳踩入了坑,跌倒在地上。

下意識抱緊了肚子,仰起頭時,便見一把淩厲的刀從她方才所在之處,橫刀劈過。

一聲刺耳的刀兵相撞聲響起,一把染血的長劍穩穩抵住那把刀鋒,信手挽起一個劍花将其挑飛,趁其不備之時,銳利的劍尖毫不猶豫的劃破了對方的喉嚨。

溜圓的人頭從僵硬的身軀上滾落,噴起的鮮血淋了那人一身,底下的虞妗躲避不及,又不想自己身上染血,徒勞的伸手抱住自己的腦袋。

半響,虞妗茫然的擡起頭,她身上一幹二淨,半點血跡也無,不光沒有血,連方才在茅草叢受的傷,沾染的泥濘,也消失無蹤,一身白衣幹淨如初。

忍不住再次環視四周,雙眼所及之處,場景逐漸變換,小小一片天地,拉扯成一望無際的殺伐戰場,遍地斷肢殘骸,天上的雪還未停,落在地上被潺潺的鮮血染紅,被飛起的馬蹄踩上污泥。

虞妗一眼就瞧見了為首的那人,他的身形再熟悉不過了,看着他騎在駿馬上,手持長劍,幹脆利落的将敵軍挑飛,濺起的熱血落在他的身上臉上,銀白的甲胄被染紅,堅毅的臉上也沾着血點,別添一番俊朗。

她正要仰頭細看,江岸的那頭突然傳來一道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只見他反手将一人砍倒,往聲源處看去,誰知一支發着藍光的箭矢直沖他後背來。

虞妗幾乎心神俱裂:“秦宴!”

那一箭穩穩刺入他的後心,虞妗只覺自己後心跟着一疼,狠狠跌倒在地,又強撐着爬起來,去找秦宴。

那箭矢力道極大,帶着秦宴從馬上跌落,呼揭人見狀,立即策馬揚蹄,意圖将他踩死馬下。

秦宴左右躲避着,竟被攆至江邊,囫囵滾了下去。

跟在他身邊的馮宣棄馬,飛身而上,追着他跳進了江河之中。

虞妗跪倒在地,明明她不曾受傷,後心處卻莫名疼痛萬分,忍着痛吃力的爬到江河邊,卻見那一片冰封的江河赫然炸開一個洞,除卻冰冷刺骨的江水,秦宴和馮宣早已經不見人影。

身後是一道道淩厲的破空聲,虞妗轉頭看去,一個呼揭男子立馬于陣前,手上正拿着一把未收的長弓,身後跟着數以萬計的弓箭手,密密麻麻的箭矢鋪天蓋地飛來。

虞妗在此情此景中轟然驚醒,滿身虛汗早已經涼透,四周熟悉的陳設告訴她那只不過是一場夢,偏偏這時她後心處卻如受傷撕裂一般疼痛難忍。

那仿佛又不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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