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虞妗白日裏才和青黛說, 秦宴這一仗勢如破竹,想必不日便能回,誰知夜間便噩夢纏身, 醒來時, 銀朱守在榻邊快急哭了。

“娘娘, 不好了!攝政王中箭跌入岷江,如今生死未蔔!”

“娘娘!”銀朱從外間快步走進來,臉色蒼白如紙:“您若是再不醒, 奴婢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怎麽了, ”虞妗問道, 那陣莫名的痛感不但未曾消退,反而在她醒來後,痛得愈加明顯愈加厲害。

銀朱急急說:“剛剛八百裏加急傳來的消息, 攝政王中箭跌入岷江,如今生死未蔔!”

虞妗一怔:“你說……什麽?”

她方才所見的, 竟是秦宴受傷時的場景不成?

銀朱知她聽明白了, 又說:“娘娘, 您得快些想想辦法。”

“想辦法?”虞妗有些恍惚,她腦海中不斷閃現着方才的夢境, 喃喃道:“我想什麽辦法……我親眼看着他掉下去的, 我……我救不了他……”

銀朱聽得懵懂, 以為她驟然得知這個消息, 一時難以接受,心下一酸,帶着哭腔道:“娘娘,您別這樣……”

虞妗喘氣喘得越發厲害,一個不妨, 便是一長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銀朱手忙腳亂的幫她順氣拍背,又去倒水。

等她端着水跑回來,虞妗已經斷斷續續的停下咳嗽,擺手不要茶水,反而拉着她的手說:“封鎖消息……一個字都不能往外傳!如有半分走漏風聲,殺無赦!”

“快去找姜眠秋,不要驚動任何人,把他帶來見我,若是禁衛問起,就說我病情嚴重了,快去!

銀朱忙不疊的點着頭,抹着淚邊走邊跑。

等她走遠,虞妗徹底脫力,仰面躺在榻上,望着頭頂的承塵,眼淚順着眼尾滑落在枕頭上,消失不見。

“秦宴,你得活着,活着等他們找到你,你說的嘛,不日便回,你要是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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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來……,那我怎麽辦……”

青黛趕來伺候虞妗的時候,她已經自己穿戴好了上朝的冕服,正坐在水銀鏡前描眉。

“娘娘……”青黛欲言又止。

虞妗知道她要說什麽,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随後吸了吸鼻子,又笑了笑,這次要比方才更好些,卻還是顯得難過。

幾次嘗試過後,虞妗終于笑得一如既往,明媚張揚,卻威儀萬分。

青黛忍着淚,接過她手中的螺子黛,放進匣子裏收撿好,她沒記錯的話,這一斛螺子黛是攝政王送來的,太後娘娘一回也不曾用過。

又拿起一旁的白玉梳替她绾發:“娘娘若是想哭,便好好哭一場吧。”

虞妗望着水銀鏡中的自己,笑顏如花卻空洞無神,輕聲說:“哭什麽,攝政王大勝呼揭,是好事,哀家……應該高興。”

“不止哀家要高興,還要普天同慶。”

看她這幅模樣,青黛滿心酸澀,忍不住勸慰她:“娘娘,攝政王乃皇家血脈,有真龍相庇佑,定然會安然無恙的。”

虞妗笑意不變,眼裏卻流露出萬般悲痛:“他,是不是又有好幾日沒讓大白送信來了?”

大白便是秦宴那只時常與虞妗送信的白灰羽大雁,還是銀朱給取的名字。

青黛沒敢答話,虞妗也不指望她說話,自顧自的喃喃自語:“我為什麽……沒有懷疑過,他那邊出問題了呢,我還以為……他軍務繁忙,空不出時候來寫信,我要是……給他回一封信,哪怕一封,會不會……會不會好些?”

虞妗還沒哭,青黛聽着她的話便淚如雨下,小聲啜泣着。

“別哭,”虞妗摸了摸自己臉,當真是一滴淚也無,若不是後心尚在隐隐作痛,她都在懷疑自己有沒有心了。

她聽見自己無比冷靜的聲音,說:“只是失蹤了,人還沒死呢,等收到他的死訊,再哭不遲。”

恰好此時,銀朱将姜眠秋拖了來,像是才從榻上起來,官服都沒穿齊整,官帽也戴反了,拖着個藥箱便進了宮。

一見虞妗,姜眠秋大松一口氣,毫不顧及的坐在一旁的繡凳上,語氣不善:“太後娘娘這氣色,一看就是長命百歲之人,什麽要死了,簡直是胡說八道!”

銀朱自覺難堪,伸手捂住臉,虞妗催得急,她又不好和姜眠秋細說,便扯了個謊,說娘娘高熱不退,人都不行了。

姜眠秋一聽也急了,穿了身亵衣便要提着箱子往宮裏跑,他這一身亂七八糟的衣服,還是銀朱情急之下給他胡亂套上的。

虞妗擺擺手,說:“不是我的事兒,我要你去北地,去岷江,替我救個人。”

姜眠秋貪舒适,要不然也不會窩在太醫署當太醫了,畢竟吃穿不愁,還有大把的藥材揮霍。

一聽要去北地,全身上下都寫着拒絕二字:“臣不去,娘娘您瞧瞧臣這身子骨,去了可就回不來了!”

“我要你去救秦宴,”虞妗索性直言不諱:“他受傷了,中了呼揭的毒箭,掉進了岷江,生死未蔔!”

“如今朝中看似安定,實則暗流湧動,我兩個哥哥也才将将從西南回來,若是遼趙二國得知此事,難免不會趁此機會大舉入侵,屆時大燕危矣!”

“而且,我才收到消息,呼揭人手中竟持有□□,姜眠秋你是知道的,□□這個東西,大燕也才剛剛發現它的用途,呼揭地處草原雪山,他們如何會有這種東西?”

“是大燕,出了叛徒!”

“我信不過別人,只有你,我知道,比起醫術你更精通毒藥,就當幫幫我,去救他,救救我孩子的父親。”

“大燕的鎮國将軍,不能死!”

“姜眠秋出城門了嗎?”

虞妗一身威儀冕服,坐在桂宮的殿門門檻上,面無表情地望着漆黑的夜空,連綿幾日的大雪不知何時悄然停歇。

滿地的積雪還未有宮人清掃,房梁上,梅樹的枝桠上,庑廊頂上挂着晶瑩剔透的冰棱,今夜的月亮格外亮,雖已漸漸偏西,卻仍舊像大地照的恍如白晝。

“姜太醫才走小半個時辰,這會兒應當在府中做些準備,娘娘且放寬心,虞大将軍會在城門接應他的,定會将他安然無恙的送去北地。”

青黛守在虞妗身邊,瞧着她這空洞無神的模樣滿心焦慮,瞧了瞧她懷中捧着的手爐,又問:“手爐可冷了?奴婢給您換一個吧?”

虞妗半響才搖了搖頭,将手爐遞給她。

青黛連忙雙手去接,手爐還熱得很,滿心疑惑之時,不慎碰到虞妗的手背,所及之處冰涼刺骨,活脫脫一個冰塊,怕是和外頭的寒雪相比,也沒什麽兩樣。

顧不得主仆之嫌,青黛一把抓住她要縮回去的手,屈膝蹲在她跟前,用雙手包裹住她的手,企圖用自己薄弱的體溫,讓那雙手暖和起來。

話音都帶上了哭腔:“娘娘怎麽不心疼心疼自己,手都冷成這樣了,還一聲不吭!”

虞妗扯了扯嘴角,做出個笑給她看:“哪有那般金貴,原也沒覺得,你這樣一說,我倒有些感覺了。”

她不說這話還好,話音剛落,青黛眼底的酸意便徹底忍不住了,拉着虞妗的手,哭成淚人。

“娘娘,您的風寒還未好,怎麽經得起再受凍?便是不為了您自己,為了遠在北地,生死不知的攝政王,為了您腹中的孩子,您也要顧好您的身體,您一旦倒下,還能有誰去為了他周旋呢?”

虞妗茫然的看着青黛的淚眼,雙手無意識的捧着自己的小腹。

她只是覺得,在聽到秦宴中箭,跌落岷江之時,她便仿佛置身于天寒地凍之間,是從她心底裏源源不斷傳來的寒冷,讓她怎麽也暖和不起來。

她記得,上一輩子,秦宴從北地殺還,渾身浴血,宛若瘋魔一般徑直闖入桂宮,她只是在天上看着,看着秦宴撬開她的棺椁,伸手想抱抱她,看着他,毫不猶豫解開自己的盔甲,一遍一遍擦拭自己臉上的血跡,就着雪水洗去自己雙手血腥,最後才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在懷裏,宛若稀世珍寶,哪怕她周身腐敗,惡臭不堪。

虞妗曾清晰的感覺到,自己死寂多日的心髒,突然劇烈跳動,而後平寂再無波瀾,她以為這就是愛。

自她這輩子醒來,再見秦宴時,她那顆心,就好像死了一般,再也不曾如前世那般悸動。

她以為,是還不夠愛。

她周旋在秦宴身邊,看他情動而不自知,看他心動而難以遏制,看他發狂失控吃醋,她有一點極其隐秘的興奮,還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虛。

她以為這是愛。

卻在秦宴猛然展開攻勢時,心慌意亂,恐懼害怕,下一意識逃避,又在秦昭出現時,陡然出現了危機感,她這才懂,她在害怕失去。

她在害怕,害怕秦宴發覺到她的試探利用,她的自私鄙薄,她的膽小怕事,她開始害怕秦宴将所有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她害怕有人瓜分屬于她的,獨一無二的好。

所幸秦宴看出了她的恐慌,她的懼怕,她的手足無措。

若非秦宴的強勢入侵,她永遠都不會懂,自己在什麽時候開始,愛上了秦宴。

而如今,她的秦宴,因為她,生死不知。

虞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一片冰涼濕滑,她在不知何時,早已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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