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月初, 上京城內漸漸開始流傳起秦宴中箭身亡的流言,稍有些人脈的世家百官,也早已經得知此消息, 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 卻不敢在朝堂上多問一句。
唯有些許不怕死的, 比如谏議大夫陳德瀚,再一次被人當了馬前卒。
“啓禀太後娘娘,近日上京傳言紛紛, 都說攝政王已在北地中箭身亡, 延北軍軍心渙散, 不敵呼揭兵馬,屢敗屢戰,已退守邊疆數十裏之外, 而娘娘時日不朝,聖上顧左右而言其他, 北地除了三個月前的捷報便再無消息傳來, 臣鬥膽一問, 是否确有此事?還望娘娘明示,以安民心。”
太和殿內鴉雀無聲, 不少人感嘆陳德翰當真是個不怕死的, 上趕着找虞太後晦氣, 卻也沒人站出來阻止他, 一來,不光文武百官想求個真相,也要給百姓一個交代,二來,有人上趕着送死, 何樂而不為呢,只要火燒不到他們頭上,都是好事。
虞妗自秦宴受傷的消息傳來,便一直稱病,朝會也只隔三差五的來,奏折過了三公之手便送去給了秦寰,落在旁人眼中,大有放權的意思。
長此以往,一些牆頭草便坐不住了,趁着虞妗不在,當着秦寰的面挑撥離間,妄生是非,撺掇秦寰回收權柄,試圖将虞妗徹底囿于後宮。
如今虞妗有孕已有五月,隆起的小腹藏都藏不住,上朝時唯有穿着寬大的冕服才能遮擋一二。
因此,虞妗索性遂了秦寰的意,明面上開始頹然放權,縮在桂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背地裏指使着宋嘉钰将六部摸了個底朝天。
虞妗稱制這麽些年,餘威猶在,加之軍部還有虞雁北坐鎮,十萬虞家軍駐紮在城郊大營,秦寰再有心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敢在蔣韶的授意下徐徐圖之。
這日早朝,便是近日上京城流言四起,秦寰壓不住了,又不敢信口胡言,他比誰都清楚秦宴對于大燕的意思,便是他這個皇帝沒了,秦宴也不能倒,思來想去便拖着虞妗出來救場。
虞妗坐在鸾椅上,後背靠着迎枕,盡可能的放松身子,緩解長時間端坐引起的腰酸背痛。
“陳愛卿此言差矣,哀家前些時日才與攝政王通過信件,攝政王在延北軍中好好的,何來中箭身亡一說,至于戰報,如今天氣回暖,在過個個把月上京便會入夏,北地這會兒更是堪比三伏天,夏日從來都是呼揭休整之時,兩軍休戰,自然沒有戰報傳來。”
“這等不實之流言,還有人信之傳之,簡直其心可誅,傳哀家懿旨,不論市井朝堂,倘若還有人妄議此事,如數收監關押,仗責五十。”
不過是些場面話,自然是沒什麽人相信的,偏陳德翰此人死腦筋,向來是王權至上,虞妗說什麽他便信什麽,應了一聲便退回隊列之中,讓好些人大失所望。
虞妗三言兩語便将話頭揭過:“至于哀家時日不朝,相信諸位愛卿都清楚,哀家自年節起便染了風寒,斷斷續續一直不見好,加之皇上年紀也大了,是時候獨當一面,是以,哀家還政放權又有何不對?”
話音剛落,宋嘉钰帶頭下跪三呼“太後聖明”,唯有蔣韶意味不明的看着珠簾之後,不知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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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以後,虞妗在禦書房單獨接見了宋嘉钰。
“你是說,工部有高陽王的人?”虞妗坐在案邊,整個幾案将她下半身擋的嚴嚴實實,露出瘦小的上半身。
宋嘉钰已經許久未曾見過虞妗,卻依稀記得上回見她時,也沒瘦得這般厲害,好似确是經歷着大病的折磨。
見他看着自己出神,虞妗有些不虞,伸手在桌面上叩了叩:“英國公世子?”
宋嘉钰迅速收回視線,輕咳了一聲掩飾尴尬:“确實如此,他本來藏得很好,臣幾次排查都漏過了他,上回也不知是他大意了或是旁的緣由,臣偶然撞見了他與高陽王身邊的侍從接觸,順藤摸瓜之下,便發現此人在工部的職位多番調動,像是刻意在工部走動,為的便是摸清□□的制作方式。”
“是誰?”虞妗神情肅穆。
“此人相貌姓名多變,目前查到的便有三人與他相似,臣發現他時他便叫李同,不知娘娘可記得?”
虞妗苦笑了一聲:“是哀家過于自大了,自诩将工部牢牢握在手中,他們身家性命皆握在手,沒想到竟有人如同鬼魅般多變,變幻着身份在其中潛伏。”
宋嘉钰安慰道:“娘娘不必自責,只怪此人實在是奸詐狡猾,”随後又問道:“娘娘,可要尋個由頭将此人拿下?”
虞妗搖了搖頭,說道:“秦震知道了□□的制作方式,而呼揭有了□□用來對付秦宴,由此可見,秦震早已經與呼揭有所勾結,他此番進京必然別有所圖,暫且不要打草驚蛇,一切皆等秦宴回來再做定奪。”
宋嘉钰不明白虞妗在怕什麽,高陽王是有帶兵入京,可城郊大營的十萬虞家軍也不是吃素的,秦震若要造反,也得問問虞雁北答不答應。
“娘娘何不趁此機會将高陽王的黨羽一網打盡?”宋嘉钰一面想,一邊問出了口。
虞妗何嘗不想将秦震拿下,偏偏她最忌諱的便是自己如今這越發笨重的身子,隔壁龜縮在長亭殿的齊漪也有了七個月的身孕,燕朝後宮先帝唯二的兩個後妃,皆在先帝去後這麽多年無故懷有身孕,此事若是傳出去她和齊漪都會沒命,她賭不起。
再一個便是秦寰的身世,對于此事秦震肯定是清楚的,否則不會如此大搖大擺的進京,還多番冒犯秦寰,擺明了不把他放在眼裏。
怕就怕把秦震逼急了,當庭将此事公之于衆,秦寰自然坐不住這個皇位了,哪這個位置該何人來坐?秦宴如今尚沒有消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秦震必然是最佳人選。
倘若秦震登基為帝,後果不堪設想。
這些種種顧慮,自然是不能與宋嘉钰明說,思來想去,虞妗只得胡亂找了個法子将他打發走。
宋嘉钰雖然心有疑慮,但見虞妗不願多說,便也不再多問,走時想起她越發消瘦的身子,隐隐有些擔心。
“臣瞧着娘娘身子仿似不如以往,還望娘娘保重身子,”莫要撐不到秦宴回來,便一命嗚呼了,屆時他可不好給秦宴交代。
虞妗按了按發疼的額角,揮手讓宋嘉钰自行離去。
宋嘉钰前腳剛走出禦書房,便見青黛領着太尉聞人珏往這邊來,沒等他開口問,青黛便率先行禮道:“太尉大人有要事禀告娘娘,下官便不與大人多言了,大人慢走便是。”
說罷便領着聞人珏頭也不回的進了禦書房。
宋嘉钰瞧着聞人珏的模樣,怎麽看怎麽覺得不對,半響咂摸出一絲古怪來,這人怎麽瞧着不像在蔣韶身邊的狗腿樣了?
琢磨不明白,便甩着手往宮門去,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送走宋嘉钰後,虞妗簡直身心俱疲,見聞人珏來,又只得強打起精神接見:“太尉前來,有何事啊?”
聽着虞妗明顯有氣無力的聲音,聞人珏心跟着提起了大半,如今攝政王不知生死,倘若虞太後也有什麽不妥,那他們這群老骨頭該如何是好啊?
“煩請娘娘并退左右。”聞人珏心頭揣測連連,面上卻不顯,只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
“太尉大可放心直言,”虞妗才和宋嘉钰說過話,身邊自然都是信得過的。
聞人珏還是不敢動,只擡了擡手,露出藏在袖籠裏的半個玉璜,咧着個笑臉說:“臣想和娘娘單獨說話。”
虞妗一眼便認出了玉璜上的那個宴字,那是秦宴的東西,這個聞人珏,是秦宴的人……
青黛看了看虞妗,轉身将邊上伺候的通通遣了出去,自己守在門邊。
“你要說什麽。”
聽着虞妗語氣變了,聞人珏便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立場,當即松了一口氣,随即說道:“娘娘可知高陽王身邊有一幕僚,姓王。”
虞妗确實有所耳聞,隐隐有些猜測,卻沒敢往那頭想:“你直說便是。”
聞人珏嘆了口氣,這個太後娘娘怎麽跟攝政王的性子這般像,連讓人賣個關子都不行。
“他叫王瑾瑜,是琅琊王氏嫡出的大公子,您的表兄。”
果然是他。
虞妗本就有心理準備,倒也不算震驚。
聞人珏也不打算等虞妗說話,自顧自的說:“想必娘娘對高陽王的異心已經有所察覺,這個王瑾瑜便是王爺從呼延桀手中帶回來的,原是呼延桀的幕僚,回京後不知如何又投在了高陽王的門下,此人才智卓絕,跟在高陽王身邊簡直是如虎添翼,倘若不及時制止……”
聞人珏并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想看看虞妗的反應,他沒記錯的話,虞太後的生母王氏便是王家的嫡出姑娘,是王瑾瑜的親姑姑。
虞妗聽出了聞人珏的試探之意,心下陡然升起厭惡之感,斜睨着他道。
“你的意思是讓哀家将王瑾瑜招攬過來?可你有沒有想過,秦震提出的條件必然是極其誘人的,是他想要的,若要招攬他,他想要的,你們給不給得起?”
“比如,替王家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