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夢魇

夜幕,凄荒。

月圓,晴空。

在南苑呆了也有小半個月,日日一樣,沒有太多變化。除了任大夫來過兩次和南宮冕閑聊過,也只有皇後娘娘來過一回,也只待了片刻。南苑實在是重度看守的地方。不過幾日,院外的禦階衛士兵就多了一圈。

處在南苑裏頭的人倒是若無其事,反而是外頭的亦憬有些急不住,好在被元渚公公悄悄地勸了下來。

南宮冕許久未着眠,起身走向庭院。

靜夜,唯有癡癡看月。可惜月圓之夜無人想念。

月暈暈出了光芒,癡癡的。

彼時皓月當空,也無掩當下凄涼。

站了許久,起了風,才慢慢走進屋內。

何維桢熟睡着,許是藥物的影響,沒有被吵醒。

輕輕點亮紗燈,燭光掩映着南宮冕的雪白容顏。

望着燈火的明滅,看着光線從手指縫中溜走。是啊,宛如舊時光,在回憶中逃走。

此時不敢入眠。怕又遇見那些。

白日裏,南宮冕看起來是那麽的正常,如常人一樣,如往常一樣那麽和善,又帶着一點點傲氣和戾氣,一樣地疼愛着身邊的人,看起來不同的只是被囚禁在這裏了而已,只是不能再像幼時那般躲在誠兒哥哥身後乞求庇護了而已。誰知,夜裏,噩夢般的回憶便來襲。在北秦的那一個個夜晚,多麽恐怖,一旦回想,就是驚悚。待維桢沉沉睡去後蜷縮在黑暗的角落,不敢擡頭不敢睜眼。身體緊緊地貼着冰冷的牆,這才能稍稍讓他感到安全,不過也只是稍稍。

終有一天,我南宮冕會手刃拓顏,手刃這個屠殺東涼黎民、殘害萬物的畜生,該報的仇,一定會報。包括那些印在我身上的烙印,我也會悉數奉還!

在東涼的這幾天,南宮冕日日難眠,也不敢入眠。那些事情,發生的太多太快,一時難以接受。

北秦的仇,肯定是要報的。至于要怎麽報,南宮冕還沒有想好,也想不好。事情發生得太多太快,一時接受不了。

擡頭看了看挂在房檐處的那塊玉,帶着拓顏期許的那塊玉,被給予了仇恨的白玉,随着夜晚的風,輕輕搖曳。

那麽個不堪的過往,南宮冕怎麽會輕易放棄呢?

可是明明,現在又是麻木的、無力的。

外界傳言是南宮冕身子極差,為了療傷才住在宮裏,其他的,沒有過多說起。

曾經的佑安王府已經在清掃,為着佑安王的回歸做準備,但是南宮冕知道,那不過是假象。

是南宮誠的迷惑而已。只是為了鞏固他的權力。

痛苦只有在寂夜流露,白日裏,南宮冕決不會讓何維桢和旁人看見他最軟弱的點。

亦憬還是會來,也沒人能再勸得住,只是不再是偷偷地來了,而是和林皇後一起,帶着藥,來看望何維桢。

維護宮禁的禦階衛的最高長官林機是林皇後的長兄,禦鑒衛的林階是林皇後的二哥,況且後宮在林皇後的整治下也較為安寧,故并不會有人刻意針對林皇後。亦憬跟着林皇後出入,倒是個聰明的選擇。

每每來看望南宮冕和何維桢,除了帶些藥材,也會攜帶吃食來彌補他們平日裏的清淡。

只是她們不常來,進進出出也不是特別方便,只能心系南苑,恨身不能由己。

雖說日子過得清苦無比,但兩個人攜手共度,還有什麽比這個更珍貴呢?

“我的身子不好,怕是以後會拖累你……”何維桢嗫嚅道。

“沒事的,沒事的,身體不好可以慢慢養的。”南宮冕低聲安慰道。

這樣的對話不知反複幾次了。一樣的內容,一樣的神情一樣的回答。每一次,南宮冕都是那麽溫和地應對着焦急的何維桢。

“怕是此生都不得生養了。早知如今身子這麽不中用,倒不如當時嫁入王府就……”

“這是哪裏話?”南宮冕打斷道,“養好身子就好,以後想生幾個就生幾個。兒孫滿堂,如你所償!”

何維桢被他逗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又傷感起來。

“好不了了,”何維桢淚水突然湧出來,“這個身子不中用的。我知道。日後若是有那個機會,還可以回到王府,名正言順地做你的佑安王爺,那時就請皇後娘娘再給你指一個……”

“胡說什麽呢?!”南宮冕一開始聽就覺得不對勁,後面聽着真的是越來越離奇,連忙打住她的話。

“我……”何維桢不知道南宮冕突然會發這麽大的火,一下子手足無措。

南宮冕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語氣過于生硬和憤怒了,低頭馬上道:“對不起。”

“……”何維桢不知道怎麽接話。

“是我太唐突了,說的話太……”說到一半,南宮冕也說不下去了,起身走向窗邊,看着窗外的風景,淚水就不自覺地流了下來,又被迅速地擦掉。

後面一個懷抱,輕輕地擁上來。

南宮冕轉過身,何維桢空洞無光的雙目朝着他的方向。

默默地,環抱住彼此。

沒有話語。

在宮城的南邊角落裏,一對夫婦緊緊地守護着對方,守護着未來的夢。盡管很渺小,很渺小。

禦階衛林機曾是南宮冕在軍處的共事,也向來敬佩于南宮冕的勇氣與膽識,對于南宮冕當年建邺城外一戰的英名,林機甚是佩服。所以倒也沒怎麽為難南宮冕,只是按着南宮誠的要求的底線去做而已。偶爾,林機也會親自前來查看南苑。

但南宮冕知道,與人交往過密總是會引起懷疑。也只得一一告誡。

一晃一月,清明已至。每每歡慶的節日裏,人們會遺忘那些苦難和逝者。這個日子,倒是真真切切地銘記了那些痛苦的歲月。

南宮冕在南苑,借清明節,小祭先人。

從北秦回來,南宮冕一直被關在這裏養病,連父母的靈位都未曾祭拜過。那份情誼,只能默默用心呵護。

清明的雨,繞起了些許回憶。這段時間忙于政務的南宮誠也得了空,祭奠着祖先的同時,也不免回憶起少時。心中悲憫頓起。

“陛下是要去何處啊?”元渚問道。

“……去……南苑吧。”南宮誠緩緩道。

元渚愣了一下,又起身傳步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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