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再見

(再見有兩種意思,一種是再次相見,另一種是再也不見)

當苑外的士兵匆匆來報陛下步辇往南苑來的時候,南宮冕是呆滞的,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天南宮誠唯一回答南宮冕的話語,不過是那當頭一擊的“杖斃”二字。那個情景,南宮冕又怎麽會忘記呢?

可是可是,今天他又記起了我嗎?南宮冕詫異道。

南苑早就亂成一團了。三年多來,皇帝從未涉足此地,那三個太監自然是緊張得手足無措。畢竟從未見過皇帝。

看着南宮冕一副淡定的樣子,聆兒很奇怪:“王爺……您……不準備準備嗎?”

“……”

“王爺?”聆兒又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啊?”南宮冕回過神來。

“陛下馬上要到南苑了,王爺不準備接駕嗎?”

“……”南宮冕沒有回答。

聆兒搞不懂眼前這個人。一個月的相處,這位主子的脾性總是那麽奇怪。時而對人熱情,可時而又自顧自地發呆出神。所幸,這個主并不是難弄的人,他待人向來還是以溫和為主的。這總比之前那個難伺候的主兒俪妃要好得多的多。

沒過多久,南宮誠的車與至。

南宮誠着玄色朝服款款而至,給人一種九五之尊之感。令人無法親近。

而南宮冕,還是穿着最簡單的素色長衫迎駕。連何維桢都找了一件藕荷色的披風穿上。

南宮誠站在弟弟的面前。沒有表情。靜靜地看着眼前的所有人跪在他面前。

尤其是他的親弟弟。如今唯一活着的先皇嫡子。唯一有權利可以争奪帝王之位的皇室成員。

可眼前的這個人,沒有什麽其他的表情,如同多年前和父皇請安時一樣,一樣的肅穆,一樣的尊敬,尊敬這至尊的皇帝。

沒有絲毫的不滿和怨恨。

你……難道真的沒有憤恨嗎?這個位置,皇帝的位置,你比我更有資格奪得。

南宮誠內心五味陳雜。

心定下來之後,南宮誠繞着南苑走了一圈。雖說這個院子是自己定的,是指望地方偏遠荒涼雜草叢生,但南宮誠也不知道南苑有多小多荒涼。沒想到,院子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小一圈,可是布置得很溫馨。

南宮誠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正廳在北屋,很狹小的空間。還好,有陽光。雖然很潮濕。

還有真正理解的人在身邊。南宮冕很滿足。只是渴望還能再像以前一樣,有父兄的庇護。

南宮誠的心裏,多了一點點同情的味道。突然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但也就一瞬間的念頭而已。

站在北屋的廳堂,南宮誠把伺候南宮冕的三個人叫到跟前,一一詢問。

南宮冕沒想到哥哥還是這樣不忘舊情的,那麽內心也好受一些了。笑容漸漸浮現。

那三個人誠惶誠恐,不敢說不好的話,一個個都道南宮冕待人和善之類(當然這也是事實)。剛開始聽的時候南宮誠倒沒什麽反應,聽到後面,南宮冕內心開始着急,因為南宮誠的臉色變了。

鐵青的表情,凝固在至尊之人的臉上。那漸漸攢緊的拳頭,又慢慢松開了。

很艱難的,南宮誠擠出來了一絲微笑。

很勉強的笑。

“很好,你們照顧得很好。佑安王也很體恤你們。南苑風景好,又清靜,适合給王爺王妃調養身體。如果有什麽不滿足的,可以盡管和內務司提,不會有人來攔你們。”南宮誠努力讓自己平靜,可是聲音出賣了他。

南宮冕剛開始聽得雲裏霧裏,細品話中意,卻如晴天霹靂,頓時暗藏于心中的渴望消散。

冷冽的語調,努力僞裝出來的和諧,南宮冕都可以感覺的出來。他也看出來了哥哥的漠然和五味陳雜的心理,但事已至此,任憑誰都無能為力。

“哥哥……”南宮冕無力地喚着。

“朕,朕,會常常來看你們的。”南宮誠冷冷說罷,就朝外走去。

南宮誠沒有回頭。

南宮冕突然撲上去,死死地拉住南宮誠衮袍的後下擺,跪趴在地上,失聲央求道:“皇兄,皇兄,求求你,我知道我出不去,但是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南宮冕這時擡頭望了望那人的背影,還是那麽冷漠的背影,于是聲音小了下去,弱弱地問了句:“陛下,維桢她身體很不好,可不可以……讓她出了南苑去看病?南苑太濕冷了,不适合她養病……好不好?”

“冕郎……”何維桢在身後微微地喚了一聲。

沒有理會南宮冕,我們的陛下沒有回過頭。一動不動。

“哥哥……陛下……皇兄……”南宮冕換了一個又一個的稱呼,試探着那人的反應。

毫無意義。

“請皇上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求求您,給維桢看看病,好嗎?”南宮冕整個人幾乎趴在了地上,只有頭是仰起來的,巴望着。

“她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真的!求求您,好不好?我不要什麽,我什麽都可以不要,我可以永遠永遠地住在這裏,哪裏都不去。但是至少,可否準許太醫院的大夫前來視病啊陛下?!”南宮冕帶着哭腔,激動道。

南宮誠終于緩緩地轉過頭,沒有語調地說道:“讓奴才去太醫院抓藥。”

南宮冕愣住了。

然後,南宮誠轉身揮袖而去,飄然地掙脫了南宮冕的雙手,切斷了南宮誠的所有幻想,離開南苑。

“哥哥……誠兒哥哥……”南宮冕輕輕念叨。沒有流淚。

“王爺……”望着遠去的車與,聆兒也很無奈。試圖的安慰,毫無用處。

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那個哥哥,真的不見了。幻想,真的只是幻想。

物是人已非。

昔日一起種的常青樹還在禦花園蓬勃生長,身邊的人早已換了模樣。

莫道世事無常,這不過是聖神的常态。死亡也是如此。

可是南宮冕還不明白。陷入其中的人,是看不透徹的。

“王爺……”

“以後……以後不要叫我王爺。”南宮冕低着臉向聆兒道,“至少你不可以。”

“……”聆兒驚恐萬狀。

“沒事,沒事。”南宮冕換了一種語氣,柔聲道,“我長不了你幾歲,你叫我冕哥哥好不好?”

“啊?”

南宮冕突然展顏道:“好不好?”

“啊哦,好,好。”聆兒呆呆的,一旁的何維桢輕輕踢了他一腳。

“冕哥哥好。”

“好好,好。去忙吧去忙吧。”南宮冕揮一揮手,聆兒就跑開了。

“冕郎……”

南宮冕聽見這聲音後,馬上捂着臉,低下了頭。

許久,才擡起頭來,通紅通紅的雙眼水汪汪地望着何維桢。

“對不起,維桢。”

“不是……不是你的錯,冕郎。”何維桢輕聲安慰道。

“父皇,母後,淑妃娘娘看到這一幕,得有多難過啊。那個哥哥,那麽仁厚的人,怎麽會,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冕郎……”

“對不起。”

“梓桓,”維桢突然很鄭重地喊着只有父皇母後在世時才會喚的乳名,“離開的永遠不會回來,你自己也說過。活着的人活着,只是為了替沒能活着的人活着。曾經怎麽樣都只是曾經,已經過去了。你勸慰亦憬的話,難道你自己不理解嗎?!”

南宮冕沒有想到,一向溫和的何維桢竟然會這樣說自己。可是靜下來想想,是那麽的懇切。想來自己連夜的心思,都被她知曉了。

“好了好了,桢桢,是我不對,我改。為了你,為了父皇母後,我一定好好活着。”說着,就把何維桢摟在懷裏。

遙望藍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