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夢中(二)
“陳府公子?”
“不是。”
接下來兩人便無話。那孩子領賀钺走近一個仆人,那仆人提着燈籠,微微照亮了雪地。那孩子停
下,告訴賀钺:“找他,他能帶你去。不要提起我。”
說罷轉身便往回走,卻在與賀钺擦肩而過的時候,被賀钺抓住了手腕。
阿白見賀钺解下了自己的狐裘,蓋在了那孩子身上。那孩子明顯是愣住了,任由賀钺把那白狐裘
系牢了。
反應過來後,那孩子慌張的想要伸手去解,卻被賀钺攔住。
“穿着,這是謝禮。”話音落下,稍微停頓了一下,說:“若有難處,可來賀府尋我。”說完轉
身便朝着仆人走了過去,在仆人的視線掃過來之前,那孩子便躲回了陰影裏。
阿白又聽見了那壓抑的哭泣聲,在雪花紛飛中顯得格外悲涼。
阿白從夢中醒來,四周已經黑了,只有身旁微微的暖意,還有圍繞在他身邊的,賀钺的味道。想
起白天賀钺和他說的事,遲疑起來。賀钺說他迷路看見的是陳未雪,可在夢中,那分明是個男孩
子。是他又幻想了嗎?可那樣的場景又十分的真實。
他有些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了。
阿白偷偷的看過去,黑夜中賀钺的眉眼隐在月光打下來的陰影中,淺淺的呼吸昭示着賀钺睡得正熟。即使熟睡那冰冷的氣勢卻不減分毫,可懷抱卻溫暖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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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受了蠱惑一般,阿白忍不住近了賀钺一些,貼着他胸口聽着他的心跳聲。
一直到天明,才又睡了過去,卻沒有再做夢了。
又過了幾天,賀钺尋找出路有了些進展,阿白這幾日也沒有做夢了,睡眠終于夠了,但是人還是
有些憔悴。阿白在屋子裏無事可做,便求了賀钺帶他出去尋路。
路上一時寂靜,兩個人并排走着,腳下傳來踩着樹枝和草的悉悉索索的聲音。
阿白偷偷斜眼去看賀钺,對方四周望着辨認着路。
阿白停下腳步,賀钺像是有所察覺,走了進步就回頭看阿白。
“你……出去之後,要幹什麽呢?”阿白擡頭對上他的視線。
“不知。”
“會繼續打仗嗎?”
“或許。”
“會待在京城嗎?還是去別的地方?”
“不知。”
阿白有些難以控制的失落,無論賀钺出去之後去哪,去做什麽,他都沒有資格去參與。賀钺是當
今名聲赫赫的将軍,而他是連記憶都丢失的陌生人。
他想要做些什麽,想要留在賀钺身邊。就算不能一直陪着也罷,他想要更多的出現在賀钺生命中
的時間。
賀钺見對面的人許久沒有聲音,便問:“怎麽了?”
“沒。”阿白扯出笑容,“快些尋路吧。”
賀钺看了阿白一眼,那明顯蒼白的臉色讓他忍不住眉頭一皺。沉默了半刻,他轉身往前走。阿白
安靜的跟在後面。
走了一段路後,阿白問:“賀钺,官場……是什麽樣的?”
賀钺回答的聲音冷漠:“泥潭。”
阿白抿了抿唇:“那你會很危險嗎?”
“我征戰在外。”
賀钺往前有了幾步,感覺阿白不知何時停住了,他随即停下步子轉過身去,看到他低下的頭。賀
钺什麽也沒說,兩人靜靜站着。
風吹過,掀起眼前的一襲白衣。阿白站着,卻像下一秒就會消失似的。賀钺突然想起那日攬着
他,他身上傳來的冰冷溫度,沒來由一陣心慌。他邁開腳,朝阿白走過去。
視線中,他看見阿白擡起頭,目光灼灼。
“我……想進入官場。”
賀钺在他面前駐足,皺眉,“為什麽?”
“我……”阿白有些手足無措。
“不必。”
阿白一愣,看着眼前的男人轉身往前走去,黑色的背影烙在阿白眼裏,竟讓他覺得有些疼。
他努力壓抑住自己內心的失落感,小跑着追着賀越往前走。
但他的雙手控制不住的顫抖,他用力握住,指甲陷進掌心裏。一陣刺骨的涼意從四肢百骸泛出,
阿白強忍着沒有停下腳步。
他想,賀钺的确是不需要他的,他很強,所以阿白沒必要進入官場去保護他。但是阿白心裏清
楚,自己并不是為了保護賀钺,而是為了找一個合情合理的借口。
他不懂爾虞我詐,陰謀鬼谲,但是他可以學,他喜不喜歡都無所謂。只是不要再回到一個人的日
子,留在賀钺身邊就好。
阿白踉跄了一下,賀钺的背影在他的視線裏越來越遠,他有些慌張,開口道:“賀钺!”對方的
腳步卻沒有停。
阿白身邊的霧氣浮動起來,他看着賀钺的背影消失在霧裏。突然霧中出現了兩個身影,一個纖
細,一個續着胡子似乎是個老者。
他停了下來,認出這個纖細的身影是第一次夢境中和賀钺對話的男人。
“大人,請留步。”老者攔住了那個男人。
“微臣見過張夫子。”男人彎腰行了個禮,“方才在禦前,承榮夫子力薦,在下感激不盡。”
“大人客氣了。不知張某可否問大人一個問題?”
“夫子問即可。”
那老人沉吟了一會,問:“大人為官為何?”
男人似乎對這問題有些意外,但回答的時候卻沒有猶豫:“為人。”
“為蒼生?”
“不為蒼生。”男人悶聲笑了一聲,似乎聽到了很大的笑話,“微臣還有要事,暫且告退。”随
即作揖走了。留下老人留在原地,阿白站在他身邊,還能聽見老人一聲長嘆。
他聽見老人說:“為官者為己,則己為鞘。為民,則民為鞘。為人,不過揚湯止沸,禍端四
起。”阿白下意識的想去袒護那個男人,因為他的想法如出一轍。
驀的,那老人轉身看向他,目光直直刺入阿白的視線,“你不能為官,因為你沒有善惡之分。”
阿白有些慌張,解釋道:“不是!我只是——”
那老人置若罔聞,“傷害他的便為大惡,保護他的便為大善。君臣之忠義你一樣也無,無非遲早
自取滅亡。”
“我……”他下意識的躲開了老人的目光。
可就算這樣,他也必須要去,他只有這一個辦法。
阿白抿了抿唇,擡眼的時候場景已經換了。上一秒還是晴天,下一秒已經揚起了鋪天蓋地的風
雪。他看見那個夢中的孩子蜷縮在自己的腳下,身上蓋着賀钺給的狐裘。那裘衣十分幹淨,與孩
子髒兮兮的手指和面容格格不入。
已經是隆冬了,那孩子還是着了一身破爛的單衣,一截腳腕路在外面,已經凍僵了。孩子閉着眼
睛,若不是看見那幹裂的嘴唇還微微張合,阿白會以為這個孩子死了。
門外傳來人交談的聲音,還夾雜着幾句怒罵。那孩子聽見後,用顫抖的手把狐裘脫了下來,藏進
了身下一個破爛的洞裏,再用稻草蓋住,便不再動了。
阿白走向門口,才聽得外面的人說:“今早三姨太去了,丫鬟發現的時候那身體上爬滿了蒼蠅,
可慘了。”
“就是,前日還從大姨太處領了賞,這人好端端的怎麽就……”
“今年的大雪害死了好多百姓,要我看,都是這個該死的‘禍星’……”
有個婦人咳嗽了兩聲,接道:“可不是,他出生的時候克死了他娘,那血流了一地,別提多可怕
了。那廟裏的徐半仙不是算過他的命嗎,大兇啊。”婦人停頓了一下,感嘆道:“虧我們夫人心
善,念他還是個孩子,不顧自身安危給他住給他衣,撫養他長大。”
接着婦人聲音一沉,“可這孩子太不知感恩了,他出生後府裏哪有平靜過?不知死了多少房姨太
太。就連平日身體康健的老爺這幾日都卧床不起。我看呀,這孩子就跟他母親一樣不知感恩,她
母親受了夫人多少恩惠還敢勾引老爺,死了簡直就是天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