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夢中(三)

“禍星!”有個男人怒喝,其他人紛紛附和。

那婦人猶豫了一下,說:“這幾日夫人去山上的廟裏為老爺誦經了,不在府裏。老爺又下不了

床,注意不到這個孩子。不如……”

“不如把他扔了,替陳家掃除這個禍害!”男人叫嚷。

“對,夫人老爺問起,就說這孩子跑了。”

阿白看着那群人推門進來,一個健壯的男人嫌惡的拎起那仿佛死了的孩子,朝外走去。他着急的

想抓住那個孩子,卻發現自己的手穿過了孩子的身體。

随即一陣洶湧的感情撲面而來。

去死。你們都應該去死。

為什麽是我?

你們都是騙子,我母親不是這樣的。

為什麽偏偏是我?該死的明明還是你們。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阿白抱住腦袋蹲了下來,那怨恨像刀一樣剜出他心髒,擠進他的意識,他喉頭一陣撕扯,幾乎要

幹嘔,嘔出心肺來。這怨恨的感情太過真實了,簡直像……他自己的。

他再一定神的時候,那孩子就像塊破布一樣被丢在大雪裏。

阿白又再次感受到了寒冷,那冰冷的感覺碾過了他的四肢,就像他此刻正躺在雪地裏,血液都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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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他忍不住顫抖起來,感覺自己眉眼上都是冰碴子。

這孩子要死了。

想法出現在腦海的時候他戰栗得更厲害了。他起身向那孩子走過去,躺在了孩子的身旁。擡眼的

時候,把那張秀氣的刻入眼裏。孩子還沒長大,卻已經看得出很好看的模子。孩子嘴唇凍得烏

青,心跳也在漸漸消失。

而他的嘴唇還在輕微的張合,阿白湊近去聽,只聽得斷斷續續的低喃,如同嗚咽。

“救我……救救我……”

“喝……賀……越……”

這呢喃如同一陣驚雷,阿白坐起身,腦海裏不斷浮現那日在陳府看見幼時的賀钺如星光閃爍的雙

眸,那雙眼睛同阿白初見他時死氣沉沉的眼睛重合起來。

他聽見那人聲音回響:“賀府長子賀钺。”

“拿着,這是謝禮。”

“別看。”

這個孩子………是誰?

遠方傳來馬蹄踏踏的聲音,那是拉着幹糧的貨車,車上坐着一個身着粗布的老婦人和一個老翁。

那老翁見路上躺着一個孩子,端的一驚勒了馬。

那馬嘶鳴一聲停了下來,老婦人怒斥了一聲。

“死老頭!做什麽呢,好端端勒什麽馬?”

“咳咳,路上好像有個人。”

那老婦人遲疑了一下,說:“我下去看看。”

那婦人下了車,朝阿白走了過來。那婦人定睛一看,驚叫出聲:“老頭!是個孩子。”那老翁應

聲架着車來到婦人身邊。

“是個孩子,看着活不了多久了。”

那婦人脫下自己的外衣,将那孩子蓋好,抱了起來,道:“定是哪個窮苦人家的孩子。今年雪

大,糧食不夠,恐怕是為了養活自己舍棄了這個孩子。可憐喲……。”那老婦人嗚嗚的抹着眼

淚,那老翁也一臉的不忍。

“老婆子,不如帶回去養吧。阿牛去當兵了,留他也好給我們做個伴,留在這他肯定會死的。”

“好好好,這雪太大了,趕緊回去吧,回去趕緊請個大夫。”

老婦人抱着孩子上了貨車,道:“不知道這孩子叫什麽名字。看着約摸六七歲的年紀,不知記不

記事。”

“我們在雪裏撿着他的,不如暫且先叫阿白吧,待他醒了再問問。”

老婦人應下,“好,阿白好……趕緊走吧,雪愈發大了。”

阿白看着遠去的馬車,怔怔不語。那孩子的情緒和他曾經看到的畫面重疊起來,拼了命的擠進他

的腦海裏,翻湧出那些潛藏的、更深層次的掙紮。

他知道這個孩子一定是他,這些情緒也是屬于他的。如果說這個孩子是他,那麽自己和賀钺是有

過一面之緣的,若他被扔出了陳府,賀钺忘了他也不奇怪。

只是那個纖細的男人,又是誰?自己怎麽會什麽都忘了?又怎麽會在這裏?

那些問題的答案似乎呼之欲出,阿白腦海裏塞滿了零零碎碎的畫面,伴随着亂七八糟的情感使得

他胃裏一陣痙攣。他不禁彎下腰捂住肚子,咬緊了嘴唇才不至于嗚咽出聲。

很快他發覺身邊的景象一陣模糊,他昏過去的最後一眼,撞進了那雙黑沉沉眸子裏,卻來不及看

到那眼睛裏流露的驚恐。

賀钺發覺身後腳步聲停了,轉身便發現那人徑直倒下的身影。他腦海忽的閃過一個畫面,來不及

思考那莫名的驚慌為何,他已經下意識伸手去抱住阿白。

入懷又是一陣冰冷,仿佛死了似的。

阿白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了。他睜開眼睛,看見賀钺睡在他身側。那人即使睡着也一動

不動的,只是睫毛有些微微的抖動。

見賀越沒有醒來的跡象,阿白輕輕擡起手,在空氣中描畫他的眉眼,周圍充斥着賀越的氣息。他

放下了手,小心翼翼的起身推開門。

天氣很好,阿白拾了塊石子,在地上胡亂刻畫,直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停手的時候,賀越坐在了

他身邊。

“你又暈倒了。”賀越的聲音響起,阿白停頓了一下,回道:“我……想起了以前的事。”

“上次也是?”

“嗯。”

賀越沒有再說話了,似乎并不在意阿白想起了什麽,只是轉開了視線,沉默的看着外面的景象。

阿白用力握住了手裏的石子,被棱角硌得有些疼。

一會後他見賀越站了起來,背對着他,道:“走吧。”

阿白愣了一下,站起來問:“今日我也可同你去?”

“嗯。”

話罷便擡腳走去。

阿白努力按住自己翹起的嘴角,匆匆跟上,問:“今日吃什麽?果子可否?”

“嗯。”

他跟着賀越,在他身後踩着他的腳印。阿白一邊走一邊梳理這幾日見到的景象。那個風雪中被救

走的孩子是他。

那日初遇賀越,想來不應是妄想。可賀越的記憶卻和他的記憶有所偏差,或許是他故意不願提

起,或許是出了什麽差錯。

只是後來的夢,還是不要提了。等他自己記起所有事,再找賀越問問比較妥當。

賀越走在前面,卻多少能感覺身後的人的出神。他微微蹙眉,走的時候多用了些力氣,把路上的

藤蔓雜草踩平了,以防發愣的阿白絆着摔倒。

賀越仔細尋找着路。

這個山谷很奇怪,明明看似一條路到底,走的時候卻錯綜複雜,容易迷失。好在之前探路時他已

經熟悉了,避過了幾條錯誤的小路。

他隐隐有預感,出口應該不遠了。走了一會,他們眼前出現了一個一人高的洞口。在封閉的山谷

中,這樣的洞似乎很像是出口。阿白也看見了,回過神來,說:“有個洞!”見賀越點了點頭,

問:“要進去嗎?”

賀越說:“嗯。有些黑,跟緊。”他因需要夜中作戰,視力非常好,可以适應洞裏的黑暗。

阿白點了點頭,跟着賀越走了進去。洞裏并不是特別的黑,有些螢火蟲隐藏在石頭的縫隙裏,透

着微弱的光。

阿白越深入洞,越覺得冷得厲害。他渾身都在抖,那樣的冰冷像是滲進骨子裏,他攏緊了衣服也

抵禦不住。賀越聽到阿白牙齒哆嗦的聲音,回頭看他,問:“很冷?”

“嗯……我、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就是、冷得厲害。”

賀越皺起眉頭,洞穴裏有螢火蟲,溫度應該不會冷到沒法忍受的地步。他伸手去握阿白的肩膀,

冰冷得像塊石頭。

阿白急急忙忙躲開他的觸碰:“別、別碰我了,太冷了,你會難受。”

賀越收回手,把自己的外衣脫了下來,蓋在了阿白的肩上。阿白慌了,說:“你、你別給我衣

服,冷。”

賀越說:“我不冷。”他對阿白的身份更加好奇了,在寒冬沒有一點感覺,現在正值春季,他卻

冷得站都站不穩。無論什麽時候,阿白的身體都像一點溫度都沒有。

阿白實在是凍得擡不起手脫下衣服還給他,難受極了,便對賀越說:“你先往前探路吧,我在這

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看着面前的男人沉默了一會,背對着他蹲了下來,說:“上來。”

阿白愣住,男人的背健碩寬闊,側着一點臉看着他。洞裏的光微微的鋪在賀越的側臉上,柔和得

不可思議。那些夢中的情緒不受控制的翻湧起來,讓他的眼眶微紅。賀越見阿白沒有動作,索性

扯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脖子上,把他背了起來。

阿白的臉貼在了賀越的背上。

太溫暖了。

和夢裏貼在雪地裏的感覺不一樣,這種溫暖簡直讓他手足無措。阿白艱難的擡起手,環住了賀越

的脖子。賀越背着他往洞裏走,步履平穩。阿白很想張口謝謝他,但是他的意識已經模糊起來

了,那些夢中的場景反複的在他眼前劃過,最後定格在陳府那日他初遇賀越,對方看着自己那如

星辰一般璀璨的眸子上。

阿白知道他要昏過去了,就像很多次他看見過去那樣。但是他舍不得,他不想再去看夢裏和他那

樣陌生的賀越了。現在背着自己的這個賀越,有他眷戀的溫度。

“賀越。”阿白叫他,聲音有些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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