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調戲三
煙雨食棧乃前朝一位大臣耗盡家財置辦而出的産業,專供門下客卿食宿。前朝時,尋常百姓以能入煙雨食棧一觀為榮。它占地之廣,臨墨雪寒梅山而建,引淙淙溫泉流水而出,內建亭臺樓閣,小橋流水;圈養奇珍異獸,種植奇異花卉;布各種迷幻奇界,輕盈走過,能聞花香聽鳥語,卻不見花鳥;一道閃着七彩的虹橋,伫立在天邊,散發出柔和的光亮。煙雨食棧被傳是神仙境界也不為過。
前朝滅亡後,當今天子繼位,把煙雨食棧賜給大長公主的嫡親兒子墨九君。墨九君位居少大夫,是個不痛不癢的官職,領一份不多不少的俸祿,但他乃當今天子嫡親姐姐的兒子,大小官員見了他都得笑三分,禮讓三分,謙和三分。且他脾氣暴躁,性情冷淡,黑口黑臉,不可招惹,便有了個不痛不癢的稱號“活面閻王”。
活面閻王本該不差錢,可得了煙雨食棧卻把煙雨食棧當客棧般經營,開設膳堂,安排住宿,設立文雅閣。只要是有金子銀子的食客,無論是官員還是商賈,通通都是大爺。
煙雨食棧是個有錢人才能進去的地方,天子腳下,官員及其子女最有錢。若是在煙雨食棧說會道,流言蜚語傳得極快,且根本把控不住,遏制不住。試問,除當今皇室中人,還有誰能遏制朝廷官員及其子女胡說八道呢!
半個時辰前,獐眉鼠目的容淩和一身藍衣的蕭陌惜雙雙出現在煙雨食棧的膳堂,随着蕭陌惜大喊:“樓雨澤被調戲了。”惹得膳堂正在用食的一衆衣着華貴之人紛紛瞪目結舌,七嘴八舌地詢問。
容淩在“衆望所歸”中,本不想多事,卻迫于群衆壓力,只得“和盤托出”。距離事發也僅僅只有半個時辰。京都的卿華門向來最晚開啓,容淩正巧從老家趕回京都,等城門開啓時有緣偶遇雨澤公子,本想着自己獐眉鼠目寒碜得很,便不想與雨澤公子同行,免得玷污了雨澤公子的芳華。誰知還未挪步,便因自己瘆人,反而入了雨澤公子的眼睛。
雨澤公子道:“容淩公子,許久未見。”
容淩剛想點頭致意,便聽到有惡仆吆喝:“讓開讓開,你們這些礙眼的東西快些走開,我家子然公子乃信悟侯之弟,攔我們的路的,小心我禀告我們侯爺,把你們這些無知的蝼蟻通通砍了喂狗。”
容淩道完這句,引來一陣喧嘩,滿座食客莫不心生憤怒,罵道:“他柴子然什麽玩意兒?居然敢在天子腳下如此猖狂。信悟侯府本就庶子當家,向來是扶不上爛泥,有何了不起!”
一食客罵完,另一食客笑嘻嘻地接上:“柴子然道他家還是當年開國将軍在世時的那個柴家嗎?真真不知廉恥,當年也不知怎麽的,居然讓他在中秋盛宴蒙蔽了衆人的眼睛,取得‘神童’的榮殊,幸好聖上英明,一眼洞悉他的僞劣,還下旨奪取‘神童’之稱,并罰他永世不得入朝為官。”
又一食客哈哈大笑道:“入不入朝,對一個扶不上牆的阿鬥有何區別,反正他就是一坨牛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時,有一食客驚疑不已,小聲地嘀咕道:“當年的中秋盛宴,可是當衆即時作詩,那柴子然不到半刻便做了一首詩,不似作弊啊!”
當然,那食客也只敢小聲嘀咕,柴子然是在聖上面前親口承認,他乃作弊,誰也不會懷疑。就算是懷疑,那人也得把念頭爛死在肚子裏,并且腦子要對柴子然作弊的事情,深信不疑。
衆食客讨伐柴子然的喊聲高漲,一句比一句熱烈,恨不得立馬把柴子然活剮了榨油。正在這時,蕭陌惜怒瞪容淩:“你別喝茶了,你倒是快說後續啊!”
怒喊聲呼天的衆食客閉嘴不言,被蕭陌惜這溫柔的着急的一句,弄得心頭百般癢難撓,又恨容淩有話不痛快說。
容淩喝夠了茶,終于繼續說着後續,道:“那子然公子一眼便看見雨澤公子容貌驚為天人,仿佛從天下凡的神仙,便雙眼直冒精光地看着他,那眼神啊……”容淩臉色難看地仰頭就着壺嘴把一壺滾燙的茶喝下肚子,嘴裏直冒白眼,大口呼氣:“真恨不得直剝了雨澤公子的白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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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孽啊!”衆食客做目瞪口呆狀,蕭陌惜捧心做傷心狀。
衆食客皆知蕭陌惜奉雨澤公子為神仙偶像,此刻他的神仙偶像被玷污,自然十分傷心欲絕。衆食客不禁亦傷心,且恨毒了柴子然。
容淩道:“子然公子倒沒有真的動手,好歹也是讀過幾年書的。”他面色越發沉重,眉頭緊鎖:“只喊了句‘小美人兒’和……”
等了半響,衆食客還等不到後續,巴巴地盯着容淩。容淩被衆人急切的目光看着,臉上浮現一層悲痛,道:“和輕佻地摟了雨澤公子的肩膀。”
衆人面色驚疑不定,如此美好的神仙人物,誰也不敢玷污,竟然被一坨爛泥摟了肩膀?真是讓人難以忍受。
煙雨食棧膳堂是死一般的靜谧,可怕得很。
……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柴子皓從信悟侯府大門內拿着一個白白的小瓷瓶,沉着臉走了出來。柴嫣然拉着畏畏縮縮的柴子然走了過去,笑着接過阿哥手裏的小瓷瓶,倒出裏面的藥酒給柴子然臉上塗了去:“你看阿哥對你多好,你可不能再惹他生氣了。”
柴子然偷偷看了眼黑着臉的柴子皓,半蹲着身體,縮在比他矮上許多的柴嫣然背後,顫巍巍地道了句:“多謝阿哥。”
柴子皓一見他這個畏畏縮縮的委屈模樣心裏就提着一口氣,恨不得一個手刀把他劈暈了,往黑屋子裏拖,把他關個十年八年,看他還敢不敢四處胡來。可身為信悟侯府的頂梁柱,柴子皓的理智還是克制了沖動,仍是黑着臉問:“你待有何打算?”
柴子然今日是從頭黑到腳,無辜招來了一頓毒打,心裏有氣也不敢發,森森磨牙道:“我要去揭穿那個卑鄙小人,撕了他的嘴巴。”
柴嫣然贊同道:“雖我朝民風開放,可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男男相戀,你還未把雨澤公子哄騙到手,此事聲張對你不利,的确該教訓教訓那卑鄙小人。”她蹲地,自動撩起柴子然的褲腿,見白皙的大腿縱橫交錯的新傷和舊傷已是見怪不怪,熟練地給他擦藥,語氣徒然多了一種埋怨:“那容淩定是你的頭號情敵,他自知相貌比不過你,便用此計讓你名聲有損,你不可輕敵啊!”
柴子皓黑着臉道:“他本就沒好名聲。”
柴嫣然激動地從地上站起:“阿然雖沒有好名聲,可模樣俊俏,那容淩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她激動地把小白瓷瓶交給柴子然,握住他一雙骨折分明的大手:“阿然,三年前容淩科舉舞弊被捉正是被雨澤公子所救,他定是早已拜倒在雨澤公子的白袍下,你要防備妥當了。”
柴子皓捂着臉,一個頭兩個大,本來事情已經夠複雜,誰知阿妹還摻和起來。把柴子然拉到一旁,瞪他:“墨九君待雨澤很不一般,我看你還是去回鄉下躲躲吧!”
柴子然震驚道:“活面閻王?”
柴嫣然一拍自己腦袋,惱怒自己忘性大,巴巴地看着柴子然,提醒道:“這個可是你的頭號麻煩。”
煙雨食棧膳堂大門外兩個火紅火紅的燈籠在清風中搖曳,柴子然的頭頂是一片晴空萬裏,腳下是稀稀疏疏剛冒出頭的幾棵小野草。他心情惱怒,臉頰通紅還泛着青腫,一身紅長衫如夏日的長河,微沉的步伐只往剛冒頭的小草身上踩。
當一襲熟悉的紅長衫出現在膳堂衆食客眼前,一時間痛罵柴子然熱火朝天的食客們紛紛閉嘴不語。
柴子然再混賬,他也是已故開國将軍之子,更是當今天子結義兄弟的親子,容不得他們随便罵了去。
柴子然目光炯炯地盯着端坐在膳堂正中央飲茶吃花生米的容淩,他恰好擡起頭灌了自己一杯滾燙的茶,目露挑釁。柴子然心裏的火氣如翻滾的江流,一發不可收拾,大步流星地朝他走來,一把奪了他筷子下的花生米,把小瓷碟裏的東西全部倒在自己的嘴巴,凸起兩只大眼珠子,恨不得勾了他的魂魄。
容淩笑道:“子然公子調戲不成反恐吓嗎?”調戲的是樓雨澤,恐吓的是他容淩。
柴子然心裏憋着火氣,萬萬沒想到世間居然有人比他還無恥,怒道:“老子不就說了你考科舉舞弊的事兒嗎?不就說了兩句你張得瘆人嗎?我說得是事實啊!你犯得着把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了黑的嗎?”
那容淩本是個無恥之徒,應該要嗆他幾口,再胡說八道一通,這會兒倒是嚴肅站起身,朝柴子然身旁的位置躬身,一臉的聖潔地道:“九君公子好。”
接着,膳堂衆食客皆起身彎腰拱手:“九君公子好。”
柴子然未扭頭便感受到身旁涼飕飕的氣流壓在心間,不得不硬着頭皮,朝身旁低頭作揖道:“九君公子好。”才一日不見這厮,他冷漠異常的臉又冷漠了幾分。許是今日穿得與昨日不同,今日他頭戴銀狼墨冠,身襲墨色黑袍,胸前一只栩栩如生威風凜凜的大銀狼頭乃是用銀絲繡繪而成,龇牙咧嘴,好不吓人。
墨九君眼皮子也沒擡一下,衆食客擺着的手未放下也不管了,他只問柴子然:“你喊雨澤‘美人兒’了?”
柴子然頭皮一麻,心尖兒一抖,眼梢一瞥仍在嚴肅的容淩,心道:“好啊!原來你小子是在這裏等着我。”卿華門每日進城的走夫小販數不勝數,他若是一撒謊,容淩即可随便捉幾個證人來,唯有百口莫辯地道:“喊了。”
墨九君金貴的眼皮子擡了擡,黑沉沉的面孔轉向他,冷漠沉寂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再問:“你可是摟了雨澤的肩膀?”
此句雖為問句,可用墨九君的嘴巴一問,便成了陳述句。
作者有話要說:
有沒有路過的小天使,吱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