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心意六
晚膳就要開始了,柴嫣然往柴子然書房喊了幾遍,也沒聽到回應,無奈下只好走入,見書房萬年不動的書籍如同打仗一般被翻得如被草寇洗劫過。張大了嘴巴,繞過擋路的書籍,拍拍她阿弟的肩頭。
柴子然正在找一本書,滿心滿眼都紮堆在書上中,被人冷不丁地拍了拍肩頭,心顫了顫,才轉頭,見是柴嫣然,眼巴巴地問:“阿姐,你有沒有看到我書房裏的一本書籍。”
“書籍?”柴嫣然不禁把眸光掃興屋子外,見天氣沒有變化,也沒有要下紅雨的意思,心裏松了一口氣,笑問:“什麽書籍?可是寫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是……”柴子然嘴巴張了張,臉色憋得有些紅:“一本詩集。”至少封面是詩集。
“哦?”她阿弟從不看那些勞什子的詩集,怎麽偷偷藏了一本,眯了眯眼睛,目露疑光:“是不是書籍裏藏了銀票?”
若是銀票還好辦,柴子然揚頭嘆息道:“是,都不見了。”至少不能告訴阿姐,那裏面的東西比銀票不見了還驚悚。
柴嫣然是個大方的姐姐,從腰包掏出一百兩銀票,遞給他:“拿去花吧!”見柴子然心不動,手不接,又拿了兩百兩,笑得眉眼彎彎:“拿去吧!莫要找了,還是吃飯要緊。”
柴子然一顆心七上八下,阿姐手裏的銀票接不上不接也不是,忽而一聲驚呼:“啊啊!我餓了。”猛地從一堆書海中把紮身出來,剛站起身,書架上迂腐不堪的萬年書又掉了出來,砸了柴子然滿頭灰。
柴子然尴尬地笑笑:“我先去洗手。”
柴嫣然不放心地把追了幾步出門:“阿弟,記得把頭也給洗了。”
柴子然匆匆答了句好,便奔去廚房,他既沒洗頭也沒洗手,只是胡亂地吃了幾口飯菜,又匆匆去尋那本遺失的書籍。尋了大半個時辰,遠航忽然想起什麽,跑到柴子然面前道:“公子,昨日您不是讓我丢了很多不要的玩意兒嗎?那本書籍是不是也一塊兒丢了?”
遠航所言,不無道理。不然,柴子然把自己的地盤都翻了,怎麽還找不到一本不會長腿的男男春宮圖。他尋思了下,便獨自一人,尋到了蘇虞縣專門靠收取破爛為生的人家,這些人總能變廢為寶,把一樣破破爛爛的玩意兒手動加工一番,變得連原主人都不認得了,便再拿到街上去賣。
昏暗窄小的胡同小巷中,一間破窯子擠着一戶人家,幾間破窯子就擠着幾戶人家,三三兩兩幾個不穿褲子的小孩童到處在巷子裏嬉戲玩樂,破破爛爛的小廢品被扔得随處可見,散發出難聞的味道。柴子然輕皺了眉頭,負手走進擁擠黑沉的胡同小巷子,眉頭已經平緩了,面容帶笑。
他生得面如冠玉,紅衫整潔,一路走來被小窯子裏的百姓屢屢觀望。這些眼神,柴子然覺得像極了他看自己養的鳥兒一般的眼神,只是好奇有趣之餘,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意味。
大抵就是窮人與富人,平民與貴族之的差距所至。
身後,一個為縮頭縮腦的跟了自己一路,正巧柴子然也沒了那個體恤民情的心,朝後笑看了幾眼,他笑容和藹可親,卻把心虛的婦人吓得躲在一間小窯牆,頭縮着不敢出現。
柴子然立在原地,靜靜地等她現身,婦人猶豫了一會兒,布滿粗繭子的大手捏着自己一個衣角,窘迫地走來,面帶歉意,欲語不說。
柴子然笑着等她開口,本以為還要等那扭捏的婦人一段時間,誰知這婦人是個直腸子好八卦的,頭一句便問:“你可是胡同尾張衙役媳婦的相好?”
柴子然愣了一愣,保持良好的風範不與她一般見識,道:“不是,我是來尋無意中丢失的東西。”
婦人眸光閃了閃,幾分歉意湧上眼眸,但很快就消失不見,她道:“你什麽東西不見了,若是貴重的,怕是很難找得回來。”頓了頓,又往柴子然身上制工精致的衣衫瞧上幾眼,羨慕道:“你們這樣的富貴人家真是的,好好的東西說丢就丢,丢了又說要找回來,讓我們這些人總是白忙活一場。”
他們小老百姓會一點小工藝,那并是什麽技術活兒,但凡用點兒心就能做出了,收回來的小玩意兒多是孩子不要的玩意,加工後要賣出去的,也多是賣給孩子。可不說富貴人家的子女,就是小老百姓也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用別人不要的東西。
像柴子然身上的一件衣衫,他們這些人莫說是碰一下,這輩子連想都不用想。
柴子然默了一會兒,好歹現在也算是半個管蘇虞縣的,有了師爺的頭銜,怎麽也該做點兒什麽,問:“你們這兒生活不好嗎?”話一出口就後悔了,若是能有好日子過,又豈會住這些破破爛爛的小窯子,讪讪道:“我沒有別的意思。”
婦人倒是很開明,道了句:“飽漢不知餓漢饑,我明白。”她又給柴子然舉了一個例子,說這裏的生活如何如何,用的就是她口中的胡同尾張衙役和他媳婦的例子。
這條小胡同不長不短,但也有幾十戶人家。通通都是擠在一個小窯子裏過日子,有些是賣手工藝為生;有些是單純地清理破爛收蘇虞縣家家戶戶不要的破東西,每日得幾文錢為生;還有些見不得光的娼妓也在這裏混生活。
總而言之,這裏是蘇虞縣最窮最讓人瞧不起的一條小胡同。
富人家的子弟能受良好的教育,家中有錢財供他們謀生,他們過的日子也就輕松許多。窮人的子女跟父母一樣,沒發讀書,日日挨餓,世世代代也如此,甚至有些還一代不如一代。但富人裏會有幾個敗家子,而窮人裏也會有幾個走了運能過生好日子的人,比如說胡同尾的張衙役。
張衙役是個苦命的孩子,爹媽早去,懵懵懂懂的年紀就出來尋吃的喝的,這孩子的名字沒人記得,連他自己也不記得了,只知道他阿爹姓張,胡同巷的人都喚他小張。小張品性好,沒有偷過東西,也沒有幹過普通孩子幹過的調皮事兒,很得胡同巷的人喜歡,家中有餘糧的,也會分他一口。
二十幾年前,前任縣令初來蘇虞縣任命,那時的胡同巷出了幾個刺頭,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綁了新任的縣太爺,雖然他們并不知那是縣太爺,可綁了就是綁了。那縣太爺老老實實地被搶荷包和衣服,心中暗暗記住他們,但怕招來無妄之災,便沒有動聲色。
他被刺頭放回家後,已是深夜,縣太爺新官升任,沒了荷包還好,但不能沒了面子,他心裏有氣,當即喚來蘇虞縣捕頭欲報仇雪恨,一雪前恥。
捕頭已召集了二十個衙役,準備伺機而動時,十來歲的小張便出現了。他長得老實,雖出自胡同巷,可縣太爺見他不在綁他那些刺頭中,且老老實實把自己的荷包拿來,再三檢查發現分文不少後,心裏的火氣也消了。
此事過後,他也因此成了幾個刺頭的老大。
新任縣太爺是個有心做好官的人,在蘇虞縣百姓眼裏,他就是個好人。好人想做一番好事,百姓也支持,但龍窩裏偶爾還會出一兩條不入流的蛟龍,何況是蘇虞縣。蘇虞縣的衙役随着前任縣令,歪裏歪氣的,對縣太爺的話陽奉陰違,縣太爺想整治他們卻沒有人手,便尋來胡同巷,找到了小張。
兩人只說了幾句話,小張就成了蘇虞縣的副捕頭。胡同巷出了這麽一個大人物,家家戶戶都來慶祝,是件大喜事。小張為了不辜負縣太爺的厚愛,不但捉了幾個混賬賊子,還把正捕頭夥同衙役的魚肉百姓的證據拿了出來。
小張雖大字不認識幾個,卻憑着一股志氣,在蘇虞縣縣衙裏混了下來,過了半年升了正捕頭。
柴子然眨眨眸子,笑了笑:“這位張捕頭可真了不得。”但是,他曾看過前任縣太爺用的捕頭衙役名單,并沒有發現有人姓張。
婦人嘆了口氣:“那時十幾年前的時候的,張捕頭他過了幾年好日子就嘚瑟了起來,還……”婦人欲言又止。
柴子然聯想到她剛才問自己的第一句話,漫不經心道:“莫非他睡了縣太爺的女人?”而那個女人又是個水性楊花的,被他成功睡到,娶回家,又去勾搭別的漢子?
婦人道:“非也!他殺了一個人。”
“哦?什麽人?”柴子然驚訝道。
婦人說得有些多了,便不肯再說:“這段時間蘇虞縣的生意都不好做,家家戶戶極少外出,只有張衙役昨日出去過。”
“哦?”柴子然恭敬地拱手:“有勞大嬸告知在下。”
婦人指着黑漆漆的胡同小巷:“你往前一直走,一直走,只要走到最後一間屋子,見門口挂着彩玲的,那是張衙役媳婦挂的。”婦人看着柴子然明朗的五官,忽然沒頭沒腦說了句:“你都長這麽大了。”
“額……”柴子然臉上的神色有些複雜:“您是……”他話還未問出口,婦人便拔腿就跑,仿佛身後有妖狼猛獸追趕。
柴子然不禁撫上自己英俊潇灑的臉,喃喃道:“我有這麽恐怖嗎?”肉眼看向黑漆漆的胡同小巷,心裏徒然升起一個不太好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