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桃花二
墨九君看着眼前的柴子然,忽然想起年幼的一段時間,他因跳水險些被淹死而得病,許久沒見過柴子然,但他聽下人提起,柴子然在尋一件東西,而且為了尋那樣東西把一個荷塘給填了。正在憤恨柴子然诓他下水的墨九君,曾狠狠地咒罵過他:“蠢貨,最好希望你一輩子都找不回來。”
如今,墨九君看着柴子然的寶貝墜子失而複得,心裏有種難以言喻的滋味,比昨夜風小小趴在柴子然身上,更讓他覺得難受。
場面僵硬無比的時刻,樓雨澤道:“不知子然公子可否拿墜子給在下一觀呢?”
雖樓雨澤的話語與平日并無二樣,可柴子然就是覺得他不懷好意,忽然捂住肚子,哎呦哎呦直喊,還順手拍了拍墨九君的肩膀:“我還有事,先走了。”
樓雨澤眸光急切地盯着柴子然,此刻顧不上什麽禮儀,起身就想追趕。墨九君冷聲道:“雨澤公子且慢。”
樓雨澤腳步頓了頓,從前墨九君待他雖然看着與旁人并無兩樣,可關心的眸子,細致的态度足以說明對他的重視,如今重視不在,眸光亦恢複成九君公子一如既往的冷漠。樓雨澤淺笑道:“如此,真是一個天大的誤會!”
不曾想,墨九君對他這般友好的原因竟是因為柴子然。
“确實!”墨九君眸光盯着大門一閃而逝的紅色,若有所思。
當年,他跌入荷塘昏迷不醒,只隐約看到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孩子救了他,那人拽着他把他拖上岸,他只來得及捉住一根救命稻草,便暈了過去。醒來時,手裏捉着那枚火鱗片墜子。
是誰救了他,墨九君并不知,可他曾聽柴子然說過,他不會水。如此。救他的人,便只能是一同在郊外荷塘邊出現的樓雨澤。
夜明星稀,葡萄架上幾顆小葡萄葉子長得甚好。柴子然躺在架子下,擡頭看見斑駁的樹影,被風吹得沙沙作響。蘿蔔來尋他道:“子然公子,地上涼,嫣然小姐讓你注意身體。”
柴子然正昏昏欲睡間,聽到一個煞風景的聲音,嚷道:“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呢!”
蘿蔔席地而坐,堪堪坐到柴子然身旁,嘻嘻道:“小人在您旁邊盯着,小人不說,小人不說。”
若是蘿蔔不說他呆在柴子然身旁,柴子然還真沒察覺一個大活人坐他身旁,半眯了眯眼,斜睨了他身旁的黑影一眼:“鴻門将軍将你放在我家中,是要我監視你,看你有沒有作奸犯科。”擡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姿勢:“若是你敢,哼哼哼。”
蘿蔔唯唯諾諾地蜷成一個圈:“小人不敢。”
柴子然重重地哼了聲,膽小如蘿蔔當即抱頭蹿走。柴子然又哼哼了幾聲,得意一笑。鴻門将軍臨走前,把蘿蔔留給他差遣。他老人家的本意是,家中奴仆夠多了,反正這個是吃閑飯的,吃誰不是吃,幹脆留在蘇虞縣吃柴子然的。
半響後,煞風景的小蘿蔔頭蹲着柴子然身旁,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問:“子然阿哥,你為何要躺在地上?”
柴子然看了眼頭頂的葉子,道:“你當我喜歡啊!我天生骨頭軟,我也不是不想站起。”
“如此,我幫你一把如何?”漆黑的衣袖被微風吹起,銀色的狼頭散發出點點光亮。
柴子然呆了一呆,就在他呆愣一刻的功夫,墨九君已經把他提了起來。平日裏,柴子然不是沒被墨九君提過,只是當時他用的是單手,稍微用點兒力氣拽着柴子然的後領子,他便反抗不了。墨九君今夜的“提”,與平日倒是不同。
他用的是一雙手,夾在他臂肩下,如舉着小孩兒般将他舉高高。柴子然雙腳離地,頭頂的玉冠觸碰到春日剛長的小葉子,墨九君便把他放了下來。玉冠勾來的小綠葉也順勢掉落到地上。
風輕輕地吹,除了小蘿蔔頭的小腦袋在搖晃,三人皆是靜默着,氣氛有些尴尬。還是沉不住氣的柴子然扯了一個勉強可以談的話題,聊道:“不知昨夜朱珠與阿達如何了?”
墨九君道:“殉情了。”
“啊?”并非柴子然智商低,一時半會領悟不了這個高深的‘殉情’,而是他很難理解朱珠與阿達居然會有殉情這樣的舉動。
昨夜的月比今日的月要明亮,淺淺的銀色灑落到山野,漫山遍野的小花發出淡淡的芳香。柴子然被關在一個小圈子,若說出了他知道的事情,他的價值便消失了,連帶着用來威脅他的昌平侯和風小小,也會變得礙着草寇的眼睛,兇多吉少。
可他為魚肉,他哪裏敢不說,誰知這個英明神武的胡說八道居然讓張前龍深信無比,二話不說讓他帶着風小小父女下山。
說來也巧,柴子然前腳剛走,張前龍派遣在京都的探子後腳便連夜傳遞消息來,鴻門将軍暗暗調兵遣将,往八仙過海的方向趕來。張前龍當機立斷,集齊所有的草寇,對抗鴻門軍。在草寇們緊繃着一跟弦的時候,被關押的朱珠忽然跑了出來,并且放火燒了糧草庫。
此舉若是在平時,草寇們就是少吃了幾日米飯,今日可就是壞事了。八仙過海共有八座山頭,草寇們隐在暗處,早已部署好,若是鴻門軍敢進攻,便趁着他們不了解地勢,一舉殲滅,說不定還能一刀砍下鴻門将軍的首級,斷了當今皇帝的一條胳膊。
朱珠放的那一把火,堪堪暴露了草寇們的主要埋伏之地。火光迅猛,一處連着一處。鴻門将軍命鴻門軍到地勢高的山頂查看,哪裏有火煙,這一看便看到有人在燒山。敵寡我衆,鴻門将軍不予敵人廢話,帶領鴻門軍長驅直入,浩浩蕩蕩。
而墨九君在鴻門将軍攻陷敵人兩個山頭時,帶領手下精銳部隊從蘇虞縣出發,擾亂草寇視線,分散草寇兵力,兩軍合力,攻破草寇的防守勢如破竹。
幹推翻皇權那一行的,早就把腦袋捆在褲腰帶上,置生死于度外。大部分的草寇不甘被捕,刎頸自盡,留了一具不會出賣自己同伴的屍體,但也有少部分的草寇,當了俘虜,被押送往京都。而鴻門将軍派人搜遍了八仙過海,卻沒有發現張前龍與顧悠悠。
朱珠一個弱女子,雖無心要救國救民,可也算做了一件好事。鴻門将軍沒有為難她,但阿達卻在鴻門将軍手裏,當兵的沒有多少個是真正仁慈的,至少鴻門将軍并不仁慈。
阿達的父親是張前龍,前朝餘孽的頭頭。鴻門将軍把他倒吊了在一處偏僻的懸崖,欲引張前龍來救人。破曉時,阿達終于等來了一人,卻不是他阿爹,也不是顧悠悠。他憤怒地瞪着朱珠,狠狠地咒罵她。朱珠只是哭着,用盡自己的力氣一點點地把捆着阿達的繩索往上拉。
阿達見她越是吃力,咒罵得越是兇狠,可朱珠只是聽着,半個字都吭。小手的指腹被勒出血痕,眸子閃着淚花,手還是不肯停。
阿達終究是受不了她吃苦,大喊道:“夠了,朱珠,你我前塵恩怨一筆勾銷,你回去吧!”眼眶通紅:“我不怪你了。”
朱珠眼裏的淚水滴落到地上,她擡起眸子,喊道:“生死與共,我再也不會讓你獨自一人留在此處了。”
兩人僵持着,朱珠無法救阿達,阿達亦無法勸走朱珠。直至鴻門将軍率領鴻門軍大步邁來,喝道:“爾等小情小愛,豈能壞我大事,綁了。”
元屈拿出兩條粗麻繩走近朱珠,他敬佩朱珠一個文弱女子為了心愛的情郎連命都不要了,拱手道:“姑娘,得罪了。”說着,麻繩就捆着朱珠身上,朱珠拉了許久才将阿達拉上了一點兒,被元屈這一攪和,她便前功盡棄。
“啊啊啊啊!”朱珠淚水滿面,掙紮着要推開元屈。被吊着的阿達亦嘶啞着聲音,怒吼:“混蛋,你們沖我來,何必為難一個小小的弱女子,都沖我來啊!”
無論是朱珠,還是阿達,兩人皆無法撼動元屈半點兒。元屈對朱珠還算憐惜,只反手綁了她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
一對苦命的鴛鴦即将要被分開,即使是铮铮鐵骨的壯漢子也得惋惜片刻。而就在這片刻間,一道黑影從遠方掠來,用鋒利的匕首割斷倒吊阿達的麻繩,悲戚道:“對不住了,少主。卑職不能讓張首領為了你以身犯險,卑職願意陪你共赴黃泉給您當墊背。”
黑影與阿達齊齊掉下深不可見的懸崖。即使在春季,懸崖底仍然有厚厚的濃霧遮擋了人的視線。“啊啊啊!”的聲響,仿佛從地上冒出來,繞着幾座大山轉了一圈又一圈。
鴻門将軍回過神來,滿臉驚愕地沖到懸崖邊,面露遺憾,氣道:“豈有此理!好好的人質居然這般就沒了。”
沒有人敢接他的話,那道“啊”的聲響亦消失在天地中。朱珠臉龐留在數不清的淚珠子,她一雙小手被捆在身後,步子不由控制地朝前走着,忽然大嚎不止:“阿達!”
“阿達!阿達!阿達!阿達!”大山環繞着她悲鳴的嚎哭。
“在這鬼地方,只有你對我好!”
“在這世間,只有你願意違抗父母之命,真心真意待我。”
“我說過的,生死與共,我再也不會讓你獨自一人留在此處了。”
鴻門将軍眉頭一皺,側頭喝住她:“丫頭,不可……”雖有心救她,可兩人相隔數十餘人的距離,鴻門将軍撲來時,朱珠已縱身躍下層層濃霧中,白衣飄飄如羽化登仙的蓮花仙子,一片衣袂都不肯留下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