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桃花三
柴子然初識朱珠時,印象中只知道她是一個笑起來很好看的小姑娘,其他一無所知。再見時,她氣如蓮,貌如花,談吐間雖還是那個小姑娘,卻仿佛少了點兒什麽。數日前,對簿公堂時,柴子然終于知道那個笑起來很好看的姑娘不是少了點兒什麽,而是多了點兒什麽。
但沒想到,她最終會如此選擇。
其實,她也不過是一個渴望得到未曾擁有過的東西,只是因為這份渴望太過濃烈,便成了欲望,而傷害了他人。
但朱珠跳崖與阿達殉情這個事情,也不是沒有疑點的。其一,張前龍為何不去救他兒子,若是他還活着,又逃去了何處;其二,朱珠既然被鴻門将軍的鴻門軍看管起來,為何會在破曉時來到那可疑的懸崖前,她是如何做到的,又是誰讓她做到的;其三最是離奇,雖說自古便有許多自作主張的下屬為了主子願意兩肋插刀,可這下屬插刀的時間,更是匪夷所思。
明明晚上是個适合作案的好時間,為何他要等黎明來了再插呢!
柴子然蹙眉看向墨九君:“那懸崖底……”
墨九君點點頭,道:“人去樓空。”
“嗯!鴻門叔叔時運不濟,居然随便捆了個張前龍的兒子,都能捆到草寇頭頂上去了。”柴子然環手抱胸,一臉好笑:“不過,這張前龍還真是個人物,能從鴻門叔叔的眼皮子低下把自己的兒子帶走。”
墨九君認可地點頭,若非這草寇有十成的包圍可以逃脫,怎會挑在八仙過海猖狂。他與鴻門将軍研究過八仙過海可以藏匿的地方,把重要的地勢分析了一遍,卻還是漏了一個懸崖底。
到底是他們太不走運了,還是前朝餘孽太猖狂呢!
點點微亮的星光照不進蘇虞縣胡同小巷尾的一處小窯子裏頭。
昏暗的蠟燭發出微弱的光亮,照亮了屋內唯一一張簡陋的小木床,床上躺在一個渾身包滿了白色繃帶的姑娘,她臉色有明顯的刮傷和青腫,閉着眼眸如同沉睡了一般。
阿達守在她床前一動不動,想捂住她的小手給她安慰,又怕弄疼了她而不敢輕舉妄動,撓了撓頭頂,卻只能摸到頭頂幾圈厚厚的繃帶。
顧悠悠輕輕推開小木門,小木門咯吱作響,阿達恍如未聞。顧悠悠把手裏的夜宵放在阿達手裏,見他一動不動,眉頭皺了皺:“我知道你在怨我,可我只是把這小丫頭騙去懸崖上,讓她見到你的樣子難受,誰知道她會這般蠢去跳崖。”
阿達受不得朱珠被人說壞話,蹭地從小木椅上站起,瞪圓了虎目:“我不許你這般說她,她是個好姑娘。”
顧悠悠恨他不成器:“你別好了傷疤忘了疼。”
“與你何幹,你當你是誰?”阿達恨恨地盯着她:“阿娘與朱珠都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你別以為你爬上我阿爹的床就能當我阿娘了。”
“阿達,這話說得過了。”張前龍從小門外走近,蹙眉看着阿達:“悠悠待你如何,你會難道不知道嗎?”看了眼小木床上昏迷不醒的朱珠,嘆息道:“你且想吃點東西吧!悠悠也是為你好,若是你病倒了,朱珠便無人照顧了。”
阿達擔憂的眸光落到朱珠身上,心中也知道剛說那話過分了,垂頭道:“都是我的不是,對不住了,悠悠姐。”他拿起顧悠悠手裏的白粥倒進嘴巴,如同在喝水。
顧悠悠見他肯吃東西了,心裏也松了一口氣:“無妨,我們都是自家人。”她拿着空蕩蕩的碗再三叮囑阿達好好休息,便與張前龍一同出了門。
兩人走了幾步,張前龍忽然停下腳步,目露歉意:“悠悠,你別在意,阿達并無旁的意思。”
顧悠悠側頭看他,臉上露出與平時無二樣的笑容:“你當我會同一個孩子置氣。”環手老氣橫秋道:“雖然我比他大不了多少年,可我就是比他大。”
張前龍點頭:“不錯,你最大。”
顧悠悠皺了皺好看的眉:“你是嫌棄我年齡大了。”
張前龍啞然失笑,搖了搖頭,把深邃的目光投向一望不到底的黑漆漆小胡同,耳旁忽然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張悠悠挑了挑眉,呼喚在四處巡邏的草寇弟兄離去,拿着吃過的粥碗轉身便消失在黑暗裏。
黑漆漆的胡同小巷吹出陣陣的寒風,随着噠噠噠的響聲越來越響,一襲風華如月的白衣也出現在張前龍的面前。來人謙和地行了個禮:“晚輩雨澤拜見張前輩,深夜來訪,叨擾了。”
張前龍擺擺手,随意坐到門檻上,笑看了看樓雨澤俊美的容顏:“不介意就坐下吧!咱們叔侄也好幾年沒見面了,正好敘敘舊。”
“晚輩恭敬不如從命。”樓雨澤一襲白衣,如黑夜的銀月,站在窄小髒亂的胡同小巷顯得格格不入。可他神色平淡,又帶着恭敬,仿佛這裏就是他家,微微翹起的嘴角,仿佛有種終于能回家的念頭。
“雨澤,這幾年辛苦你了。”張前龍仰頭想看看月圓,可小窯子之間隔得太近,屋檐太矮,除了幾片長滿青苔的破瓦片,他什麽都看不到了。
樓雨澤神色如常,恭敬道:“雨澤不苦,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的大業。”他父親選擇了這條路,便注定了他們子子孫孫都得走這條路。行走于自己的人生道路,從來都不苦。
張前龍拍了拍他的背脊:“你是個好孩子,可惜了。”他笑容帶着苦澀:“有些話,我作為‘張前龍’并不适合說。可作為你的叔叔,我一定要說,若是你的人生能重新選擇一遍,一定不要像叔叔這樣。”
“叔叔!您……”
張前龍擺手,阻止他的話:“雨澤,‘張前龍’雖然是一條龍,卻也是前龍。這個名字有兩個意思,第一個自然就是守護前朝的龍;第二個便是通俗話語中的‘曾經之龍’。我方猛士自然将我視做守護前朝的龍;可奸賊朝廷卻把我當成過去的龍。我究竟是否過去了,其實結局早已定下,只是我心拒不承認罷了。”
樓雨澤滿臉震驚,呆呆地看着他,怎麽也沒料到英明威猛的将士會如此說。張前龍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拍醒,目光如炬,神态嚴肅:“我讓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樓雨澤強迫自己忘記張前龍剛說的一通胡話,拱手道:“恐怕并非是墨九君。”
“哦?”張前龍挑了挑眉梢:“你看見他左腰無胎記了?”
“非也,侄兒只是看到了龍鱗損心玉墜。”
“當真?”張前龍目露緊張,龍鱗損心玉墜是前朝代代的嫡公主所擁有,自前朝皇後的公主出生便一直佩戴在公主身上,他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聽到過這塊玉墜的下落了。
“侄兒雖未曾觸碰過,可玉墜如火似龍鱗,通體赤紅,侄兒确定不會認錯。”
“如此,真是龍鱗損心玉墜。”張前龍眸光欣喜:“小主子可還好,他如何在何處?”
樓雨澤默了一刻,道:“玉墜從墨九君拿出來的,可柴子然才是玉墜的主人。”
“哦!”張前龍斂了斂眉:“如此,他們二人都有可能是小主人。”
“這……柴子然才是玉墜的主人,依侄兒愚見,柴子然便是小主人。”樓雨澤溫和道:“墨九君行事穩重,詭計多端,擅長布局,他曾派人查過柴子然過往的大小事情,且查完後不留痕跡地抹去了一些蹤跡。龍鱗損心玉墜的出現來得蹊跷,侄兒懷疑是墨九君知曉了柴子然真正的身份,故意在衆目睽睽之下拿出來。”
“嗯!這個可能也不排除,但我們首先該确認的便是墨九君的身份,他究竟是不是我們的小主人。”張前龍對墨九君還是頗為欣賞,年紀不大,心思缜密,若真是他們的人,以墨九君的地位和身份,他們或許真的可以成功。
樓雨澤與張前龍想到一塊兒去了,他主動請纓道:“此事,雨澤願意去一探墨九君的深淺。”
“萬事小心。”張前龍點頭,如今他們也沒有比樓雨澤更合适的人選了。
春季是萬物複蘇的好季節,墨九君在縣衙門口栽了顆大大的桃花樹,聽說這桃花有幾百歲了,是從某個善于養桃花的農戶手裏花了幾百兩買來的。說起,這桃花它其實也滿可憐的,桃花朵朵盛開時,便讓人挖了;一路運來縣衙時,在大平板車上颠了颠,在樹上所剩無幾的的小花也蔫了;運到縣衙門外,把它小心謹慎地放地上,卻被幾個孩童抱着比摘花游戲,頑強的花骨朵,沒有幸存下來,留了一地的花瓣屍體。
柴子然搖着扇子悠閑地晃着來,見一棵大桃花橫着縣衙門口,他目不斜視走向墨九君身旁,拿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九君哥哥,你作甚呢?”好好的種什麽桃花?莫不是病了?
墨九君笑得一臉燦爛,柴子然不知如此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覺得晴空萬裏的天空忽然來了一道晴天霹靂。
墨九君笑而不語,只從鑲金邊的黑色袖子掏出一本厚厚的詩集,塞到柴子然懷裏,他胸口的金色銀狼在耀眼的太陽下閃發出陣陣的金光,差點亮瞎了柴子然的狗眼。他愣了好一刻才問:“你在縣衙發現寶藏了?”怎麽今日格外亮眼睛?
墨九君還是笑着:“不錯!”
柴子然渾身來勁兒,特意湊近墨九君耳旁輕道:“什麽樣的寶藏?”
墨九君很不謙虛:“無價之寶!”
柴子然眼眸發光:“借來看看。”
“在你手裏。”
“哈?”柴子然一手拿扇,一手拿詩集,半響才回過神來,腋下夾扇,雙手鄭重地翻開詩集,只看了一眼便面紅耳赤地把書合上,淡定道:“我還是一只童子雞,你這樣做合适嗎?”
“大家都是男人,無需客氣,這是二十年前的限量版,被我無意中發現在書房的暗格。知道你看不慣發黃的紙張,特意差人連夜畫了一本新的給你。”墨九君笑道:“你從不同我客氣,這會也無需裝假,拿去就是了。”
若不是大庭廣衆之下,柴子然把一本活香活色的限量版男男春宮圖扔給墨九君有失形象,他一定要朝他的臉,用手裏的玩意兒當磚頭拍死他。
墨九君見柴子然面色緋紅,臉皮還是得保留些,淡淡地看着眼前的衙役挖坑栽樹,忽然說了句:“阿然,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
“哈?”他說過很多話,哪句呢?
“你說過,待到桃花結果之日,我們一起去爬桃樹摘桃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