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往事已矣(三)

打發走馮漢卿,秦川躺在休息室的沙發上假寐。他阖着眼,意識中卻浮現一雙顫抖的手,他自己的手。

這不太正常。

秦川想,自己果然不太正常。

征兆其實早就有了。

大概兩年前,有次秦川打電話給蘇漢陽,蘇漢陽沒接。秦川開始覺得暴躁,想要摔東西。直到後來蘇漢陽回來,秦川的情緒才得到緩和。蘇漢陽解釋說是和朋友一起去K吧了,太吵鬧所以沒有聽見鈴聲。秦川本來已經平靜的情緒又一次翻騰上來,劈手把蘇漢陽的手機砸了。

他讨厭聽到蘇漢陽離開自己的掌握、和別人全身心的在一起,盡管其實那完全不怪蘇漢陽。秦川也知道,那是因為他沒有給過蘇漢陽足夠的陪伴。

砸完手機,秦川懵了下。他一直信奉君子動口不動嘴,反觀蘇漢陽,大學的時候少不了和別人打架,事後挂了一身傷回來。

半晌,他聽到蘇漢陽一聲苦笑:“只是手機……希望下一次不要是我。”

秦川聽懂了蘇漢陽的潛臺詞。

物猶如此,人何以堪?

蘇漢陽是很有先見的。在秦漢早期的時候,是他先看到了潛在市場、也是他在努力拉動資源。這一次他同樣沒有猜錯。

很快,秦川的暴力上升到了對蘇漢陽拳打腳踢的程度。

盡管是在秦川醉得人事不知的情況下,蘇漢陽還是覺得,他已經看到了某種盡頭的預兆。

這是一場赤_裸_裸的家暴。

等秦川清醒過來看到這一切,滿心愧疚,可他不知道該怎樣向蘇漢陽表達。

兩人之間,一陣靜默。

蘇漢陽看着他的眼睛,說:“你有病,秦川。”

有病嗎?秦川想,也許真的是有病吧。內心深處,他既渴望又恐懼着自己的暴力傾向,真是莫名其妙又突如其來。

但是面對着蘇漢陽的時候,秦川不想把這樣的一面展現給他。

蠢蠢欲動的沖動被他斷斷續續地壓抑了兩年,馮漢卿的到來可謂恰到好處。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秦川以為自己被治愈了。他以為那些奇怪的想法都是因為蘇漢陽才産生的,離開蘇漢陽就像遠離了某種病毒。

但是這個比喻實在錯的離譜。

他的所思所想确實系于蘇漢陽,病根卻在秦川自己身上。蘇漢陽是鸩酒,而秦川甘之如饴。遠離蘇漢陽,他的病只能被壓抑,壓得越深,反彈越厲害。

病入膏肓?也許吧。

否則怎麽會在看到蘇漢陽和陌生女人在一起的時候,那麽……那麽……秦川狠狠地攥緊了方向盤,正如那名為嫉妒的魔鬼緊緊地攫住了他的心。

馮漢卿就在副駕駛座上,醉眼朦胧,像條軟膩的蛇一般不斷攀附着眼前陽剛的軀體。

秦川不是不記得當初是怎麽自我開脫的,可是想到他和馮漢卿之間的一切,将會同樣地發生在蘇漢陽和別的女人身上,便呼吸一滞——蘇漢陽怎麽能!他怎麽敢!

綠燈亮了。

後面的車按起了喇叭,秦川不得已啓動了車子。在他瘋狂的嫉妒、憤怒裏,滋生了一絲猶疑的怯懦。此刻,秦川不敢讓人行道上的蘇漢陽發現他的車子,進而發現馮漢卿。

盡管這場關系裏,每個人都明白其他人的心知肚明;也盡管,他曾經虛僞地理直氣壯。

“調查一下,蘇漢陽最近都在做什麽……尤其是他身邊的那個女的。”

次日一早,秦川撥通了電話。他有他的路子。

馮漢卿還在睡,或者說還在裝睡。

秦川能感覺得到,那女人在躲避他。目光不敢接觸,上_床的時候也有些僵硬。他當然知道,那是因為上次的粗暴給她留下了心理陰影,又或者馮漢卿想讓他這麽覺得以博取同情。

但他不在乎。

反正馮漢卿還需要他,那女人還離不開他——這座金山,所以秦川無所謂。反而是這樣,可以讓他不用再戴着面具時刻注意收攏厲爪,不是很棒嗎?

秦川眼神一轉,露出一個惡質的、冷酷的笑容。清晨未散的陰影裏,他摸索着打了另個電話,給俞竺桢。

調查報告很快放到了秦川的案頭。他這才知道,不僅僅是突然冒出來的這麽個姓姜的□□,還有底下人排擠蘇漢陽的小動作。

怪不得在公司裏已經幾乎看不到蘇漢陽了,秦川冷笑兩聲。奇異的怒火再次占據了他的心神,但他是秦川,他永遠都是冷靜的。

正準備把人叫上來清算那些自以為是的小動作,秦川的手放在電話機上,卻忽然改變了主意。

這樣……不是也很好嗎?蘇漢陽失去所有之後,只能留在他身邊。

秦川的手離開了電話機。他做回椅子裏,支着下巴,忽然覺得那也不錯。至于蘇漢陽最近和那個姓姜的走得比較近,就當作是放放風吧。反正蘇漢陽他還不了解麽,對女人硬都硬不起來。

馮漢卿懷孕十六周的時候,秦川讓她去做B超,檢測出來是個男孩。

她趕緊把結果告訴了秦川,嘴巴裏一陣發苦。這些和她原本設想的完全不同。她本來是打算過一陣子,等兩人的“感情”得到所有人的見證之後,再告訴秦川懷孕的消息,把這個男人牢牢地捆在自己身邊。但現在,節奏掌握在秦川手中。

回過神來,馮漢卿聽到電波裏秦川的聲音:“就叫……叫秦不悔吧。”

說罷秦川笑了出來,聲音低沉,也不知道在笑自己還是誰。

馮漢卿捏着手機,冷汗都下來了。

電話那頭,秦川陷在一片黑暗裏。

不悔?呵……怎麽可能不悔呢?可是,走到這一步,他怎麽敢後悔呢?

暴力性人格障礙。(注)

那天秦川聯系了俞竺祯。俞竺祯本人不是學心理疾病的,但是他的另一個朋友就拜在這方面極具威名的導師門下。俞竺祯請他那位朋友為秦川診斷,結果就是這個,暴力性人格障礙。

聽到診斷結果,秦川卻大笑出聲,眼淚都要笑出來:原來自己真的有病,還病得不輕。

還是蘇漢陽懂我,他想。

後來這位朋友的朋友告訴秦川,他的導師對秦川的案例很有興趣,詢問秦川是否願意出國接受他的導師的治療,當然,也是實驗觀察。

秦川沒有答應,卻也沒有一口拒絕。治療的時間最短也得兩年,而且不建議中斷,否則影響效果。公事他都可以越洋辦理,而且可以趁機發展秦漢的海外市場,但是蘇漢陽……他可放不下心,那邊還有個姓姜的呢,雖說蘇漢陽彎得妥妥的,他也不想讓別人陪伴蘇漢陽太久。

可是,不需要別人說,秦川自己也有感覺,他的病确實越來越嚴重。

屋逢漏瓦偏遭雨。

當年秦川把商業對手捅成植物人的事情被曝出來了。是對方威脅在先,但苦于沒有證據。

秦川卻出奇的平靜,他自己都驚訝于內心的毫無波瀾。只是想,攤上這麽個事兒,可算有個理由和蘇漢陽好好說話了。

他等了兩天,逮着了半夜歸家的蘇漢陽。這情景何等熟悉,人物的位置卻有了微妙的倒置。

秦川跟蘇漢陽絮絮叨叨了半宿。

其實沒必要講那麽久,但是蘇漢陽抱膝認真聆聽的樣子,讓秦川不由自主地說下去,語調都帶了些訴苦和撒嬌的意味。秦川意識到這一點,都落了一身雞皮疙瘩。但是他不能否認,在他和蘇漢陽的關系中,自己才是那個依賴對方的。因為知道蘇漢陽一直在背後保護他,才能夠表現出無所謂、不在乎的樣子。

秦川唠叨了半天,中心意思是好歹也是件麻煩,讓蘇漢陽最近就別到處往外跑了,省得惹事。

他沒想到,他走了之後,第二天蘇漢陽卻去投了案。

警方聯系了秦川,他才知道蘇漢陽的舉動,心裏又好氣又好笑。氣的是蘇漢陽瞞着他做了這麽大的事,捅了簍子,這下還得他去費心思把人撈出來;笑的是他就知道,蘇漢陽那麽愛他。

秦川轉而又一想,這樣也好——那個把蘇漢陽留在身邊、只能依靠他一個人的邪惡想法又冒了出來。他想的是,反正有他疏通關系,蘇漢陽在裏面也不會很辛苦,而且能夠在他自己的掌握之下。何況,秦川正巧需要兩年的治療時間,這段時間裏蘇漢陽最好不要有朋友,也不有其他任何什麽人。等蘇漢陽出來就會發現,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才能夠給以依靠。

秦川把這想法對俞竺祯說了。

俞竺祯卻沒忍住給他潑了盆冷水:“老秦,雖然這方面我不是專業的,但是你這樣……實在是有點變态了吧。哎,就我上次請過來的那個同學,他是不是跟你又聯系過?他的導師可厲害得很,要不你還是趕緊出去給人家看看,疏導一下……”

秦川沒有注意聽他又講了什麽,反正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那邊廂俞竺祯雖然沒有太當回事,想來想去還是給他的朋友挂了個電話,把秦川現在的情況大致說了下。那朋友聽完,沉默了一會兒,說歡迎秦川過去,有病得治,而且聽起來已經蠻嚴重的了。

“不至于……吧?”俞竺祯幹笑,他是從來沒見過秦川發病。

很快,案子判了下來。蘇漢陽成立故意傷害罪,判刑兩年零六個月。

作者有話要說: 注:編出來的疾病名稱,沒找到更合适的……如果有,歡迎專業人士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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