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潮濕黏膩。
黑暗無光。
群蟲湧動。
自己呆了一年之久的蟲倉就是這樣的地獄,而自己似乎已經被邪術扭曲了靈魂,永遠無法從那幽深陰暗的地方逃離。命運這種東西,從出生起,就已經融于骨血。源于“間桐”這一姓氏的詛咒,大概會纏着自己直到死亡為止吧。
陷于黑暗之中的間桐雁夜難以睜眼,薄薄的眼皮卻感覺到了愈發強烈起來的紅光與熱度;那是,逐漸靠近的,足以将自己焚燒殆盡的火焰。
身體被難以忍受的灼熱空氣所包圍,雁夜卻愈發感到輕松起來。
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溫暖了呢?分明只是從一年前開始,分明只是從自己為了某些原因踏入蟲倉的一刻開始,但與光明溫暖無緣的時光,仿佛已經有半生之久。
就這樣燃燒殆盡,大概也是不錯的結局吧?至少,體內的刻印蟲已經因為消耗魔力太多的緣故而死亡,自己最終還是戰勝了間桐的邪術。比起死在間桐家的蟲倉裏、連屍體都被啃噬殆盡,在火中化為灰燼豈不是更好的結局嗎?
但是,如果那個被蟲群吞噬的結局真的如此不可接受;
但是,如果間桐家真的讓自己一分一秒都不想呆下去;
那麽,為什麽渾渾噩噩的自己,卻要向着間桐家的方向以近乎爬行的方式慢慢挪動,直到喪失最後一點力氣。
原因,究竟是什麽?
——為了将另一個人從那個泥沼般的地方帶出來。
那個人,是誰?
——是重要的人;是根本不懂得“愛情”的自己唯一愛着的人。
名字,是什麽?
——遠坂櫻。只是,在過繼之後,那個孩子就成了自己在間桐家唯一的家人。
櫻?
——櫻。間桐櫻。
雁夜原本已經在高熱中漸漸渙散的意識又重新聚合起來。
自己,并沒有成功地救下櫻。那個“為自己年少時期的逃贖罪、令櫻獲得幸福”的願望,耗盡了自己的所有。盡管自己為此付出了堪稱慘痛的巨大代價,卻并沒有實現。
自私又無能的自己,或許真的就此死掉比較好。
但還不行。失去了親生父母的櫻,除了自己,絕對不會有人再去救她了。
啊啊,這個還對理想抱有一線希望的自己,簡直是愚蠢又可笑。
雖然內心這樣自嘲,但雁夜心中已經瘋狂地掙紮起來。
不行……不能就這樣死去……
就在雁夜無能為力地在他看不見的烈火中逐漸燃起求生欲望時,包裹着他的高熱消失了。之後,有什麽冰涼的東西觸碰了他的嘴唇。
不知屬于誰的冰冷手指微微用力,将雁夜緊緊咬住的下唇與牙齒分了開來。這也終于令雁夜意識到,原本已經毫無力氣的自己竟然以如此強烈的力道咬着唇,而自己愈發明晰的頭腦,也似乎回到了現實。
自己正處在一個很安靜的地方,周圍沒有蟲子,也沒有烈焰與黑泥。
但這并不是個令人安心的地方。有誰正用熾熱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懷着某種不知名的,多半不會令自己愉快的期待。
被手指撫摸的觸感從嘴唇上消失了。那微涼的觸感,轉移到了自己的自己然失去的左眼。
壞死的那只眼球上方傳來向下壓迫的力道。只是,自己的左眼只能接受到使魔傳來的畫面而已;除此之外,已經不會有任何感覺。
所以,這個不懷好意的家夥如果是想令自己痛苦,那可就太失策了。
冰冷的手指轉而撫上了自己的右眼,這次卻只是輕淺的碰觸。眼皮的微顫似乎傳遞到了對方的指尖。男人笑了兩聲,之後說話。
“醒了吧,雁夜。”那個聲音很低沉,夾帶着某種讓人發寒的愉快,“那就睜開眼吧。”
雖然是只聽過幾次的聲音,但雁夜很快便想到了對方的身份。
——因為,就只有那個家夥,會固執地以“雁夜”這個過于親近的稱呼來叫自己,甚至無視自己堅決的抗議。
雁夜努力地動了動眼皮,艱難地睜開了眼睛。而映入眼簾的那個人,令他身體瞬間僵硬,原本就蒼白的臉頰剎那間褪盡了最後一絲血色。
那位最初雁夜毫不在意、此刻卻恨之入骨的神父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盯着自己。年輕的男人似乎沒有在那場引起大火的決戰中受傷,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也仍舊是黑色法衣與十字架的裝扮。甚至,就連看着自己的表情,都與當初見面時別無二致。
那種讓人捉摸不透的,邪惡的笑意,令雁夜想起了因為輕信對方而遭受的一系列慘痛經歷。
就是這個混蛋——
“遠坂葵沒有死,只是瘋掉了而已。當然,對她來說,沉浸在女兒雙全、丈夫健在的美夢裏,也沒什麽不好。”
毫無預兆地開始說話的男人,在給予雁夜些微安慰之餘,又令他産生被更大的罪惡感淹沒了。
——為了得到聖杯不惜一切代價的自己,是不可能令深愛使臣的葵小姐停止哭泣的;自己,從來都不是能令她幸福的那個人。
“不過,間桐家并沒有什麽改變,一切還是老樣子。”
“老樣子……”雁夜努力開口,發現聲音嘶啞到了極點,“是指?”
“間桐髒硯仍舊是家主。因為你體內的蟲子全部死掉了,那位老人似乎認為你已經死在聖杯戰争中,所以将培養的重心放在了間桐櫻身上。”
“櫻……”
“她還在受苦。你怨恨的人沒有死亡,你愛護的人也沒有得到拯救。”将這些冰冷的話語說出口,男人臉上卻是一派愉悅的神情,“總之,什麽都沒有改變。”
雁夜咬緊牙關,忽地擡起頭來。似乎再也難以忍受下去,他那虛弱不堪的身體中突然爆發出巨大的力氣,令他能夠從床上躍起撲向面前的男人。
瘦弱青年那與強烈的憤怒心情不符的,無力的反擊,對高大的神父來說毫無威脅性可言。
被雁夜那在絕望中爆發出來的憤然所取悅,言峰绮禮的雙眸愈發亮了起來。看着雁夜脫力地倒在床上,他用力扯住對方的衣領,毫不體恤地将雁夜拉扯過來。那張毫無血色的病态瘦削的臉龐在他視野中放大,對方眼中強烈到怕人的憤怒與某種意志也愈發清晰。
這個堅定的眼神,就是為了那個和他毫無關系的女孩子吧?間桐雁夜這個人,真是太愚蠢了。
腦中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言峰绮禮有點不爽,但很快這點微末情緒就被愉悅遮蓋過去了:“這樣對自己的盟友好嗎,雁夜?”
“我和你從來都不是盟友!”間桐雁夜咬牙切齒。
“但我可是救了你的命啊。”
神父輕飄飄的一句話,令雁夜因為怒意而激動過頭的大腦冷靜下來。
的确,在刻印蟲全部死掉之後,自己這個殘破不堪的身軀,應該也無法繼續存活;先前的自己,也的确是在火焰與黑泥之中倒了下去。
現在看來,大概的确是這個神父救了自己,又将自己帶到這個安靜的房間來養傷吧。
但是,對方這樣做有什麽意義呢?聖杯戰争已然結束,自己已經沒有利用的價值了。對方不惜拯救自己這個瀕死之人,到底是為了什麽?
有過被對方欺騙的經歷,雁夜絕不相信對方是出于好心。甚至,早在第一次見面談判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對方身上那讓人不安的危險氣息。
在雁夜思考的時候,神父從旁邊的櫃子裏取了營養液出來:“你身體上的傷已經不會致命,但你還是要進食才行。”
雁夜冷眼看着對方遞到面前的營養液,并沒有接:“神父,你做這些,到底是什麽意思?”
男人并沒有答話,只是自顧自的将營養液擰開,在雁夜愕然的目光中掐住他的喉嚨,以粗暴的手法将溫熱的液體灌了下去。
雁夜被嗆得連連咳嗽,猛地推開了對方:“夠了!你到底在計劃什麽!對你來說,我根本就已經沒用了!”
“有用啊,雁夜。”男人強調了一遍,“你對我還有用。”
“哈?”雁夜嘲諷道。當對方帶着讓人作嘔的微笑将手再度伸過來時,他将營養液奪了過來:“我自己喝就可以了,不勞你費心。”
男人點了點頭,卻并沒有就此放過雁夜:“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對吧?雁夜。”
那明明是溫柔的語氣,雁夜卻莫名地聽出了一絲威脅。
默默地将營養液喝完,雁夜糾結了一會兒,還是輕聲說了句:“謝謝你救我,神父。”
“嗯。”純黑色的男人點了點頭,刻板的唇角微微上揚。
雖然不知道對方的目的,但一無所有的自己如果想将櫻救出來,就必須倚仗眼前的人才行。雁夜這樣想道。
在近乎絕望的處境中,他再度捉住了微小的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麻婆沒有作死直接把雁夜關起來慢慢玩的世界線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