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018年11月11日早上8點，市公安分局。
蘇痕點着一根煙坐在分局門口的臺階上，誰來了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一眼，直到韓久穿着一件薄風衣敗在了年齡和天氣的雙重打擊下，縮着脖子站在門口，吸了吸鼻子：“蘇隊，怎麽着，一大清早跟這兒思考人生呢？”
蘇痕的煙依然夾在兩指間，眼看着煙灰一點一點掉在地上，頭也不擡的說：“我在等陸戰。”
“我們頭兒？”韓久被一陣風吹的一哆嗦，對陸戰的上班時間做出合理判斷，“那你且等吧，我先進去了。”
果然，韓久跟了陸戰這麽多年不是白跟的，九點整，陸隊開着那輛前兩天出任務被冷落的奔馳大G大搖大擺的進了分局大門，看見坐在一地煙頭邊兒的蘇痕先是一愣，然後忍不住嘲笑一句：“蘇隊，一天不見憔悴成這樣？”
蘇痕在大理石臺階上輕輕按滅第七根煙——實際上他從不抽煙。
緩緩起身，站在比陸戰高一級的臺階上，蘇痕語氣有點輕飄飄的，不切實際中帶着說不出的遺憾，他說：“結案了。”
這起耗時甚久的跨省走私案最終以煙鬼親口招供落幕了，包括老六和大飛在內的主要首腦全部認罪，陸戰趁着中午吃飯的功夫給顧林非打了個電話說明情況，顧林非在一段讓人心悸的停頓後沙啞着聲音開口：“哦。”
剛夾到嘴邊的豆腐沒等放進嘴裏就被陸戰一個用力斷成兩塊掉回了碗裏，陸戰莫名的緊張起來：“怎麽了？”
本以為顧林非聽到煙鬼認罪的消息會多少有點高興，畢竟這意味着他用不了多久就能自由行動了，所以第一時間打了電話，然而顧林非的聲音卻讓陸戰沒來由的慌了起來：“又發燒了？”
“沒有。”顧林非稍微調整了一下語氣，“你什麽時候回來。”
“正常，今天不加班。”陸戰放下筷子回答，“煙鬼雖然認罪了，但他背後的人還沒查清，你老實待着，有什麽要的給我…”
“沒有。”顧林非少有的打斷陸戰的話，有些話聽得多了，就會舍不得，與其患得患失，不如從一開始就未曾擁有過，顧林非主動切斷自己的幻想，說，“你忙吧，我…”
“陸隊！”周曉魚忽然端着餐盤從陸戰身後過來，陸戰吓了一跳，他并不打算公開這通電話的內容，趕緊沖着電話結束話題，“行了，不說了，有什麽要的給我發短信。”
顧林非失神的看着已經被挂斷的手機屏幕，明明不想聽來着，他卻還是說了。
輕聲一笑，也好，至少最後一面是他那張風光滿面的俊臉，最後一句話是能讓自己在日後無數個夜晚不吃飯也能填飽肚子的惦念。
顧林非把手機關機，放在一進門就能看見的位置，然後站在玄關處，看了一眼這個窗明幾淨的“家”——目光從自己暫住的房間游離到客廳，再從客廳畫了個圈看向廚房，随後又順着看向健身室旁邊那抹被自己蹭上血漬的牆壁，最後伴随着腦海裏響徹的手铐啷當聲，目光定定的看向陸戰的房間。
真好。
顧林非這樣想。
然後走出玄關，然後關上門。
然後再一次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了陸戰的生活裏。
陸戰沒心思再吃飯，看着直接落座于自己對面的周曉魚，開口就問：“什麽事兒？”
“陸隊，我要辭職了。”
周曉魚開門見山，陸戰一怔，這個消息可有點驚人。
“我覺得在這兒說比較不尴尬，我想好了，我還是更适合律師行業，這段時間就當積累經驗了，謝謝陸隊的幫助與指導。”周曉魚說完，朝着陸戰恭敬的吃了一口香菇。
“啊，那什麽…別客氣，應該的。”陸戰硬是被弄的有點不好意思，“跟周局說了嗎？什麽時候走？”
“說了，這周五正式離職。”周曉魚忽然放下筷子，神情十分嚴肅，“陸隊，我知道我現在還沒資格跟你表白，我還有很多不足，我會繼續努力的！”
“……”陸戰徹底被雷的外焦裏嫩，那個平時稍微碰觸點敏感話題就面紅耳赤的周曉魚，怎麽突然轉性了？
心裏這麽想着，面子上還是要做足功夫，清了清嗓子說：“沒，我也得繼續努力，咱們一起努力。”
“不過陸隊，臨走之前我能問你幾個問題麽，咱們和蘇隊聯合辦理的這起案子我還有幾個不明白的地方，我不想白來一趟。”
陸戰理所當然的點頭，人都要走了，回答幾個問題怕什麽。
周曉魚不知道從哪嗖的一聲抽出一個一厘米厚的筆記本，然後像模像樣的推了推眼鏡，瞬間變了語氣：“我昨天去旁聽了蘇隊的整個報告，蘇隊說迫使煙鬼認罪的直接性證據是現場交易視頻，對此我有幾個問題。”
陸戰一樂，看着周曉魚手裏厚厚的筆記本，大手一伸：“沒少做準備啊，省的你挨個問了，來，本給我。”
周曉魚一猶豫，手已經下意識把筆記本遞了出去，陸戰先是抱着随便敷衍兩句的态度接過筆記本，接着在一個一個看過周曉魚羅列的問題後，臉色越來越沉，直到最後一個問題結束，陸戰帶着兩分驚訝看向周曉魚：“這些都是你寫的？”
這回換成周曉魚理所當然的點頭，陸戰一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還是個人才。”
周曉魚嚴肅的臉唰的一紅，陸戰沒在意，視線重新回到第一個問題。
第一，懷疑視頻文件是陸隊與AK接洽後早就獲得，時機成熟才交出（不排除AK曾出現在分局）。
陸戰回答：“視頻是AK給我的，但他沒出現在局裏過。”
第二，視頻內容懷疑被更改過（拍攝角度在視覺上從AK的拍攝角度轉換為另一作案嫌疑人老六角度。）
陸戰撇嘴，看來成嘉的手法還稱不上鬼斧神工，周曉魚都能看出的端倪，蘇痕不會看不出來。
陸戰繼續點頭：“推測正确。”
第三，如果以上推測正确，懷疑陸隊去醫院看望老六是故意行為，包括忽然加強對老六的人員保護。推測陸隊利用攝像頭拍攝角度以讓某人看到自己想讓對方看到的東西，從而達到某種目的。
陸戰手指彈着頁面：“這條得加一句，這個某人是在你陸隊我，神乎其神的演技下被誘拐上鈎的，簡稱釣魚。”
第四，陸隊最終目的是利用調取醫院錄像的人的恐懼心理，讓對方誤将老六當成AK，借此引誘煙鬼在看到視頻後不惜自損八百也要舉報老六，從而加速案件完結。（真正AK仍被保護。）
陸戰在看到括號裏的字之後沒來由的笑了一下，周曉魚一慌：“我猜錯了？”
陸戰一挑眉：“沒有，非常準确。”
第五，所有計劃都在陸隊掌握之中，看似合乎常理實則不合規矩，合理懷疑AK真實身份是女人，與陸隊關系非同一般。（陸思薇有嫌疑。）
如果說前四條內容都讓陸戰對周曉魚刮目相看的話，第五條直接把周曉魚在陸戰心裏的形象打回原形，陸戰看完最後一個問題，順手撕了那頁寫滿問題的紙，而另一邊周曉魚卻眉頭不展：“你說他沒來過局裏，那就不是陸思薇…”
陸戰把撕下的紙塞進上衣兜，又把筆記本還給了周曉魚：“最後一個問題與本案無關，我就不回答了。”
陸戰說完就拿着飯碗起身：“煙鬼雖然認罪了，但還有很多細節問題沒有處理，法院下判決之前案子不算完結，我今天回答你的問題不要出現在論文，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OK？”
周曉魚木然點頭，又趁着陸戰剛邁出一步叫住了陸戰：“等等，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陸戰點頭：“問。”
這個時間食堂裏的人不多，周曉魚的聲音又可以壓制，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範圍內，悄聲開口：“你喜歡AK嗎？”
果然，平時再單純辦事再愚笨的女人在感情方面也有極強的第六感，就像周曉魚甚至除了AK這兩個字母對人一無所知，卻仍然能用自己不太靈敏的雷達掃描到陸戰在提及AK時的異樣。
陸戰想了想，先不說周曉魚已經把AK定義成了女人，單純就這個問題來講，似乎沒有第二個答案。
陸戰眉角帶笑，回答道：“喜歡。”
周曉魚僵在原地，陸戰又說：“但我還沒追到呢，幫忙保密。”
陸戰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哼着小曲，韓久見着吓了一跳：“頭兒，什麽好事啊？”
“嘿，知道今天什麽日子嗎？”
韓久一看手機：“雙十一？淘寶大減價？不是吧陸隊，你還買這些便宜貨？”
陸戰朝着韓久腦袋一招呼：“要不說你繼位無望呢，今天是光棍節，不知道？”
韓久像看白癡似的看着陸戰，笑道：“知道是知道，就是沒見過過光棍節能過的這麽開心的，頭兒，你家不會在馬雲那兒有股份吧？”
“滾滾滾。”陸戰快樂的叼起一根煙，“跟你這種不會享受生活的人沒話說，該幹嘛幹嘛去。”
“哎，您享受，您享受。”韓久幸災樂禍的瞅着陸戰，“不過陸隊，煙鬼案的詳細報告明天之前要交上去，這事你知道嗎？”
“……”
“那您慢慢享受，小的就先退下了。”韓久一邊走一邊哈哈大笑，陸戰啐了一聲，瞧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兒，不就一報告麽，跟誰沒寫過似的——
“哎！成嘉，過來一下。對，出事算我的，把蘇痕那王八蛋的報告給我偷過來！”
夜深人靜的校園裏，一個穿着校服的女孩踉跄的跑出學校大門，空無一人的收發室和校門外忽明忽暗的路燈都讓女孩的腳步更加淩亂，額前被汗水浸濕的碎發毫無規則的擺動着，女孩驚慌下跑進一個拐角，抱着書包氣喘籲籲。
然後眼前微弱的光驟然消失，像是被堵住了光源，一個漆黑的身影逆着光站在女孩身前，伴随着可怖的笑聲，從那抹黑色的身影傳出聲音。
“你在這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