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尤信,早安

姜珩跟尤朵并排坐着,她挑了個裸色,這種顏色一般人上手會顯得手又粗又肥,但姜珩還好,用尤朵的話來說,她這雙手大概沒有什麽顏色駕馭不住。

“江景燈宴的事我聽我哥說了,”尤朵右手上了最後一層顏色,烤幹後再封層,這間隙,她才說,“別跟我哥置氣,你也知道,他就這性子。”

姜珩偏頭,癟着嘴沖她挑了挑眉,“我犯不着跟他生氣,怎麽,你今兒是來當說客的?”

“那倒也沒有,”尤朵嗯了很長一聲,“我是想告訴你,你解放了,我哥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騷擾你了。”

姜珩莫名想起那天在餐廳的事情來,“額,朵朵,你那天,你,”

“爸爸發配他去莫斯科工作,還得即刻就走,”尤朵揚起下巴望着上頭說,“這會兒飛了都。”

姜珩也下意識的擡了下頭,又迅速的擺正回來,倉促的幹笑了兩聲,“去呗,不關我的事了。”

還真放過了,姜珩看着新做的指甲發呆,男人時常說話不算話,但又偶爾十分守信用,把尤信扔進人海裏,竟也沒有絲毫特別能讓她再一眼拎出來,那麽就走吧,就當原先說的氣話都是真話好了。

12月25號,江景燈宴當晚,姜珩約了楊君喆和林清去喝酒,車子走在濱江路上她接到了一個電話,那頭說,“姜珩,我在一橋上,我在這等你。”

姜珩拒絕的話來不及說便被撂了電話,她将手機扔到了後座上,腳下踩了油門,十多分鐘後在酒吧見到了楊君喆。

“你到這麽早?”她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先喝掉了一杯啤酒,才說,“今天我請客,放心喝。”

楊君喆搖了搖頭,“我其實,酒量不好。”

“這麽不給面子?”姜珩又添了一杯,朝他推了過去,“九點半的沒争取到,十點半你拿到了,再過一個多小時咱們就能看到成果了,不喝點對得起你自己嗎?”

楊君喆無奈的笑,剛要說什麽,林清便來了,“喲,你們倆,不等我先喝上了啊?”

“哪有,我是渴了,”姜珩給她拿了一瓶,“你就別矜持了,吹瓶子吧!”

“是人麽你!”林清瞪她,酒還是喝了,一瓶到中途就停下了,因着有人比她喝的更狠,抱着瓶子,不像是喝酒,而是往胃裏灌酒。

林清跟楊君喆對視了一眼,伸手去拿她的酒瓶,被她側過身躲開了,一瓶下肚,姜珩突然站了起來,“我出去一趟,等會兒回來。”

“姜珩!”

都沒叫住,她連包都沒拿,出了酒吧大門徑直去了一橋。

尤信還在那兒。

灰色的毛呢大衣下頭裹着黑色的西裝,圍巾被江風吹散了,姜珩抱着胳膊走到他身邊,那人迅速察覺到了,還未說話,先用大衣把人攏進了懷裏。

風小了些,耳朵不刺疼了,姜珩在他懷裏仰起頭,盯着他的嘴唇問,“到底什麽事?”

尤信什麽也不說,吻她額頭,再親了親她凍的通紅的鼻尖,最後将舌尖伸進她嘴裏,品到了一絲酒香,姜珩要動,他便箍的更緊,好久好久,才松開了些,說,“我跟你求婚,”

“求婚?”姜珩手握着拳頭抵在他胸口,“什麽毛病啊你,求婚挑這麽個地方,要凍死我嗎?”

“沒有,”尤信抱着她轉了半圈,又将大衣的一邊拿下來了些,讓她的視線足以看到對岸的大樓,才說,“九點半的A區,是我私人買的,我們公司沒有這方面的需求。”

話音剛落,燈宴四起,江兩岸的大廈外亮起了各色的燈光秀,音樂也響徹了這條江上的夜空,姜珩看見了自己,16歲的自己,她在新生軍訓上走正步,17歲的自己,在文藝晚會上跳着舞,18歲的自己,在教學樓頂抽煙……

照片太多,很多畫面姜珩甚至記不起有發生過,再後來,是大學,在學校,在酒吧,在街上,在操場,在任何一個她去過的地方,有他拍,有自拍,還有偷拍。

到最後才是合照,只有三張,第一張是高中時,她在教室門口強吻尤信,不知是誰拍下來的,第二張是大一,在酒店,那是姜珩第一次跟尤信上床,照片裏尤信在吃外賣,她湊到他身邊拍了這一張醜照,那是事後吧,姜珩暗暗的想,那天做的挺激烈,尤信體力不支才要叫吃的,最後一張是她去廣州之前,唯一一張尤信拿着手機拍下的照片,她在車裏睡着了,尤信在偷親她。

照片走完,大廈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字樣,姜珩從他懷裏出來才看清,那是一封信,起頭是,親愛的姜珩。

親愛的姜珩。

我是尤信。

我一直認為愛一個人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後來碰上你,才發覺愛一個人并不麻煩,但愛姜珩,麻煩到可以讓我放棄與一個人相愛的權力,但即便如此,你的尤信還是堅持下來了。

其實我不太願意在這封信裏勾起你稱之為‘醪糟’的過往,可我想,你應該知道,你所厭惡和倦怠的那一切裏,我都在用百分百的勇氣愛你。

你總說,尤信你要是不滿意就跟我分手,尤信你不聽我的就重新找一個,尤信你綁着我我會瘋的……如此雲雲,你所有的氣話我其實都無法做到,就像幾年前,你說我不夠愛你,幾年後你覺得我太過愛你,分寸我總是拿捏不對,一次次讓你難過,也讓你生氣,可這都并非我本意。

我想,尤朵說的沒錯,我什麽都會,唯獨不知道該怎麽和我的姜珩相處,你在我身邊時,盡力逃避與我談及愛情生死的問題,你覺得這個命題太過寬泛,你我并不能夠得出正确答案,這幾年我又仔細想了想,或許正确答案不止一個,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我的是,若有你在,我尤信,便不懼生,也不懼死。

親愛的姜珩,我們活在這座城裏,世界不過是腳下的半寸土地,我們能走多遠呢,于我來講,兜兜轉轉,最終還是會回到你這裏,即便你不許我做你的愛人,我也會變成微生物,寄居在你身上,生活啃噬你,我便修複你,直到你老去。

親愛的姜珩,我寫這封信的時候在想,當你看到這封信,你是否會心軟再給我一個機會,留在我身邊,教我怎麽愛你,教我如何成為一個你所憧憬的伴侶,我也想,我是如此的渴望成為你的丈夫,将尤信這兩個字寫在姜珩的後面,給你做飯,替你洗衣,叫你起床,送你上班,或許每天還會擁有兩個吻,在出門前,在回家後。

親愛的姜珩,冬天又到了,這一次,可以讓我做你的丈夫麽?

你的尤信。

這封情書在大廈外播放完,掌聲和尖叫聲此起彼伏的時候,姜珩才發覺一橋的人行道兩邊站了很多人,她很少哭,所以摸到下巴上挂着的水珠時,還有些的氣惱,那時尤信在她面前跪了下來,又引來了兩邊行人的圍觀。

尤信拿出戒指盒,打開後舉到了她面前,他說姜珩,嫁給我好不好?

那不是所有女人的症結,只不過是姜珩自己的症結罷了,她說我不愛你了,我讨厭你,我恨你,我們算了吧,放過我吧……可當尤信真正跪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曾說的這些話好像都是一個意思,請重新愛我。

讓她想罵髒話的是,尤信似乎一直在這樣做。

姜珩揉了揉手,掌心有了些溫度後才朝他伸了過去,“騙我你就死定了。”

周遭起哄,人們都在尖叫,姜珩看見尤信濕了眼角,又見他拿出了戒指,不知是江風太大,還是他太過緊張,要給她戴上的時候,手臂竟微微發着抖,于是,伴着姜珩的一聲大喊,戒指從兩人指間被風掃走,飛過一個弧度墜入了江中,姜珩扒着欄杆往下看去,浪潮洶湧,那戒指竟是一點漣漪都沒激起。

“看看,老天都不讓我嫁給你。”

尤信一直沒出聲,他靠着欄杆很久才轉過身面對着姜珩,正要說什麽,被姜珩打斷了,她說,“沒關系,我可以先給你生個孩子。”

姜珩說完,牽過他的手,一路疾馳回家,風雨一夜,翌日清晨,枕邊無人。

那天上午,姜珩接到尤朵的電話,她說哥哥墜江了。

三個月後。

姜珩再次站在了一橋上,尤信求婚的位置,戒指墜江的位置,尤信離開他的位置,那天江面無風,初春還有暖陽。

尤朵說,縱膈腫瘤壓迫肋間神經,他胸痛了好久,你去廣州後他一直在治病,可疼痛日夜折磨讓他患上了嚴重的躁郁症。

尤朵說,他沒去莫斯科,他去看病了,病理結果良性,腫瘤切除,可躁郁症還在,她說對不起,他不讓我告訴你。

那天,姜珩想起尤信的那封情書,他說若有你在,我尤信便不懼生,也不懼死。

“原來,你說的是這個意思。

那麽尤信,早安。

昨夜夢裏見你,你說江水退潮,讓我去尋一尋婚戒。

我答應你,就來。”

作者有話說:

這個番就到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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