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聞雪紅梅(二)
小路上鋪滿雪,繡花鞋每走一步都帶起雪沫粘在鞋面上,哪怕大雪紛飛,程璐都走得不緊不慢,腳下傳來咯吱咯吱地聲音竟是這般的熟悉親切。
走到屋檐下等着的丫頭為她拍去肩上的雪花,笑着說:“少夫人來了,快裏面請。”
大抵是沒想到她會親自過來,丫頭眼睛裏閃過一抹驚訝很快變了表情,倒是個機靈的,怪不得宋夫人一直将她帶在身邊。
“大冷的天整天悶在院子裏也無趣,辦完正事也好和母親說說話。父親呢?還忙着呢?”
“可不是,年關将至,老爺這幾天都忙着出去收賬,很早就出去了。那天聽到說收回來的錢全都給小小少爺留着,等他大了用,不許少爺打主意。”
程璐抿嘴輕笑,宋一成是出了名的混賬,在外面玩的很過分,在賭坊輸掉衣服也是常有的事,要不是看在宋老爺的份上只怕要将他給打出來。知子莫若父,收拾了無數次爛攤子以後連信任都沒了。
屋裏地龍燒得足,熱浪迎面而來,程璐看着坐在裏間喝茶的年輕婦人,在心裏冷哼一聲。說起來這位宋夫人也不比他們大多少歲,興許在嫁入宋家的時候以為老夫少妻會受疼寵,卻不想宋老爺對夫人因難産送命而生下來的兒子視若珍寶,恨不得将天下間最好的一切都給兒子。
兒子被他自己給養歪了,吃喝玩樂樣樣行,讀書做生意樣樣不行,意識到這樣下去會出大亂子要補救已經晚了。
寧城女子雖喜歡宋一成這張讓人為之神魂颠倒的俊臉,但真論起親事卻是個個避之不及,唯有原主見過一面後丢了心。
宋夫人看着這個比自己小不了幾歲卻生得跟花骨朵似的兒媳,扯起嘴角笑道:“這個時候讓你跑這一趟我也不想,奈何老爺這陣子收賬不順,眼看就要過年了,那麽多鋪子裏的管事和工人等着拿賞錢,口袋裏空着臉上過不去,這才讓我核對下花銷。咱們家的大爺實在是太不省心,你瞅瞅,這要是給老爺看到只怕又得發脾氣。”
程璐接過賬本一樁樁地看下去,好在她穿過來的時候原主的記憶都還在,所以對上面的每一筆賬都不陌生。除了一些走親訪友的必要開銷,旁的都是宋一成那個敗家子的傑作,讓人找不出半點破綻。
原主心思不在這些事上自然瞧不出有什麽不對,即便知道也不會特意去在意這些。
程璐是個在錢財問題上精打細算且揪得清清楚楚的人,哪怕是在現代利用率不是很高的繁體字她也看得清楚,和宋一成有關的那筆賬上都被人加了銀子,因為比起那些太過微不足道所以沒人在意。
宋夫人原本悠哉地品茶,不經意擡眼見程璐皺着眉頭盯着賬本不撒手,心裏咯噔一下,多少有點不安,但因為她在娘家磨練過所以表面上一派鎮定,聲音裏帶着随和與慵懶,笑意盈盈:“怎麽了?可是有哪裏不對?”
程璐笑着說:“沒什麽問題,只是有一筆賬是不是多記了幾兩銀子?也許是我記錯了,平日裏不碰這些,一看就腦袋疼。母親說的對,相公确實太不像話了,一天到晚闖禍,我的話他也不聽,還請長輩們費心多管教。”
宋一成不願插手府中事務多是因為這個後娘年輕避嫌,這下可倒好避嫌招來賊,不管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他頭上扣,最後宋家幾輩先祖辛苦打下的家業落入別人手中,還被陷害到死于牢獄。
這位宋夫人不愧是在高門大戶裏長大的,耍弄權束無聲無息害死人的本事到最後都沒人瞧出來,要不是原主的好兒子聰慧過人,哪怕在過去那麽多年後還是循着微弱的氣息将藏在後面過了數十年好日子的奸人們給拖出來,還了宋一成一個公道。
怎奈時光流逝,物是人非,宋一成臨死時的不甘與憤恨想必久久留存。
宋夫人将心裏那抹顧慮打消,笑着說:“這種事還是得老爺來,我畢竟不是大爺的生母,輕不得重不得,也是為難。而且大爺好像不是很待見我,我也能理解。”
程璐頓覺得好笑,什麽不待見,是人家宋一成壓根沒把人往腦子裏放,更別說去恨一個人。這是個只要天天開心什麽都可以不在意的人,算計太累人他向來不屑,不然只要多動一番腦子也應該能知道什麽人該交什麽人不該交。
“母親莫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他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兒子都那麽大了還一副小孩心性沒個分寸。我也是愁得很,這将來怎麽給學進樹個榜樣?”
宋夫人笑了笑:“興許還是沒想明白,過不了多久就好了。”
程璐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之前我也想過各種法子,不顧廉恥地在後面追着,花樓、賭坊整座寧城跑了個遍,最後他将我視作蛇蠍避之不及,丢了臉面不說也傷了夫妻情分。倒不如我不追着他跑了,騰出手來多做點正事。”
“那自然好,爺們家的事我們到底管不得也不好管,但是說到底我們是倚仗他們的,他們好我們自然才能好。前陣子我回了趟娘家,聽聞朝廷要在各地挑選忠誠有為助朝廷分憂解難之人予以嘉獎,我尋思着讓大爺到下面一些村子裏瞧瞧有什麽困難,以老爺和縣令大人的關系,到時候上交給朝廷,若是選不中與我們也沒什麽壞處,若是選中了那是再好不過,也為咱們宋家長臉面。只是這幾天老爺瞧什麽都冒火,我也不敢說,要是大爺來提,老爺說不定能高興點。”
程璐自然是知道這事,原主當初得了消息就追着宋一成跑,即便花銀子做樣子也是成的,哪知宋一成來了一句:“弄虛作假的事兒我不做。”給原主兜頭潑了一大盆冷水。
程璐是不可能去勸宋一成的,冥頑不靈只知道害人的人,還是遠離些好。
在那件事發生之前,她一定要帶着兒子同宋一成和離。
“他向來固執,我說的話他半句未聽進去過,讓您見笑了。學進吵嚷着要我陪着他背誦詩詞,我就不陪您了。”
程璐站起來轉身要走,想起什麽,笑道:“一直勞煩母親操心我們院子的事,我也怪不好意思的,往後每月我将花銷全都記賬給您送過來,兩邊對一下也不會出錯。”
宋夫人笑着說了聲:“好。”只是那染着紅豆蔻的手死死地握着扶手,眼睛眯起,看着那道嬌俏的身影離開視線。
風雪依舊不消停,回去的路上雪拍着面頰,落在眉梢變成水珠慢慢地滑落,掉在纖長的眼睫上,竟透出幾分羸弱晶瑩的美。
宋夫人存的什麽心思是瞞不過她的,宋一成每月嚯嚯掉的銀子對胃口大的人來說完全不夠,去什麽鄉下聽着是清貧,但養尊處優的小公子哪兒能吃得了那個苦,必然用銀子的地方只會更多,至于這銀子到底是誰花了可真不好說。
宋夫人本來拿她當傻子糊弄,想來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往後該是恨上她了。那又如何?都說婆媳向來難相處,宋夫人不過是個繼母,私底下也沒少給她這個媳婦下絆子,你不仁我不義,誰也幹淨不了。
真正論起來這府裏的人誰都可以當家做主,唯獨宋夫人沒這個資格,宋一成再怎麽混賬那也是未來的家主,更何況還有個聰明的兒子。
宋夫人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哪怕明知道在這個家中讨不到半點好處,她還是嫁進來當了繼室,成功從這對沒什麽腦子的夫妻手中搶走了家業,他們遭受風雨痛苦,而她已經避開紛亂躲到一處與相好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還生了個大胖小子。待宋學進查明當初所發生的一切尋到她時,她已經是一處小鎮上最有錢的富商太太。
想撈宋家的銀子,只能盼着程璐不是宋家的兒媳,不然宋夫人別想從程璐的手中摳走半塊銀子。
剛走進屋子就聽到孩童稚嫩的聲音響起:“娘什麽時候回來?我都已經背好了,想讓娘誇我。”
程璐脫下大氅,縱使屋子裏的暖意包容,她還是感覺到身體的冰冷刺骨。在外間待了好一會兒喝了杯熱茶這才走進裏間,看到穿着打扮都像個小大人的白嫩漂亮的孩子,坐在床上發呆,這孩子長相像極了他的父親,将來像他父親一樣必然備受女子喜愛,就是與他父親的不着調比起來他顯得太過沉穩了。
程璐在前世是個三十多歲還在為事業打拼的大齡剩女,在大城市闖蕩壓根沒有喘息的機會,停駐不前或被瑣事拖累的時候,後面的人會追上來趕超,而且她奮鬥了那麽多年才成為公司主管,很多人盯着她的這個位置,她不能有半分松懈。相親無數次最後都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談崩了,婚都結不了更別說孩子了。
程璐是真的很喜歡孩子,軟軟糯糯地能軟化人心,所以在她穿來這個世界知道自己有個兒子的時候并不會覺得是個累贅,而是無比的欣喜。
“學進,早飯有好好吃嗎?”
孩子聽到母親溫柔的聲音頓時跳起來,意識到自己的動作過于激動,趕緊站直身體雙手握在一起向程璐行了個禮:“回娘的話,兒子今天把廚房送來的飯菜全吃光了。”
一旁的奶娘幫着小少爺向夫人讨誇贊:“小少爺連最不喜歡的萊菔都吃完了,真是越來越乖了,吃完就急着要來給夫人請安。”
程璐的眼睛裏泛着溫柔的水意,走到床邊将孩子抱在懷裏,笑着說:“我兒真乖,方才母親去和祖母談事了,等了許久嗎?今天你父親給你送去的梅花可瞧見了?”
宋學進搖搖頭,而後一本正經地說:“看到了,但兒子覺得父親此舉不妥,梅花長在梅花樹上為何要折下來?孤零零地一枝看着真可憐。”
程璐摸着兒子的頭發,嘴角噙着笑:“我兒說的是,待你父親回來你好好同他講講道理。過幾天我們回外祖家住一陣子好不好?”
宋學進的眼睛裏綻放出光亮,卻有點擔心:“可是先生要上課,去外祖家落下功課先生會生氣。”
程璐想到那位先生:“不怕,母親去說。”
作者有話要說: 哇呀呀呀,感覺還差好多,我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