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心向你(四)

程璐這幾天總覺得自己雙腳踩在懸空的天梯上,眼前是猙獰的狂風大雨,虛虛晃晃地抓不到着力點,只要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墜入深淵。

年就這般悄無聲息地來了,府中張燈結彩,哪怕已至深夜依舊燈火通明,窗窗戶上映出一道兩道修長的身影。

宋學進終于不必每天去和先生學本事,同宋老爺玩鬧一通,回來精神尤足,纏着宋一成玩騎馬。

宋一成難得有定性,今年任誰來請都笑着婉拒,兒子要騎馬,他二話不說趴在地上,任兒子坐在他背上揮着小手四處亂撞。

烏黑長發垂落,宋一成俊美如玉的側臉溫柔,肩膀挺括,一手還不忘護着兒子,生怕摔了,不知底細只當他是個疼愛孩子入骨的好父親。

程璐坐在桌邊不時看父子倆一眼,燭光微微晃動,耳邊無憂的笑聲回蕩,讓她連手邊的賬本都看不進去了。

說起來宋夫人能将府中事務交給她也是宋一成的功勞。

宋一成和宋夫人說了什麽,程璐不知道,她也不在意,宋夫人親自送來賬本時眼睛裏仿佛淬了毒一般,她只當看不懂,沒有客氣地推脫,理所當然地接過來:“兒媳手生,以後少不了得和您多讨教。”

宋夫人臉上的笑容溫和,擺手道:“這些事本就不難,只是府中大小事務全都堆雜在一起理起來麻煩了些。你正年輕,腦子活絡,難不倒你的。難得清閑下來,我也好專心禮佛,為我們宋家祈福。”

說着宋夫人往前走了幾步,将手上的白玉镯子脫下戴到程璐的手上,笑道:“大爺能得你這般娘子是他的福氣,聰明是好事,但也別處處耍聰明,不然以後要吃虧。”

程璐勾了勾唇道:“往後這些事都由兒媳打理,母親喜歡做什麽只管去做,大好紅塵,看不盡的繁華風景,對着青燈古佛未免太冷清了。我和一成會好好孝順您,您別太擔心,不管如何,您是宋府的女主子。”

宋夫人在心裏冷哼一聲,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話聽着真倒人胃口。當初宋老爺許諾由她管家,不要孩子也無妨,什麽都比不得大權在握。不想她竟然看走了眼,這個兒媳精明,不追着男人跑,回頭開始惦記府裏的大權,更沒想到的是向來不将程璐放在眼裏的宋一成竟然轉了性子,在程璐面前伏低做小,事事順從。

宋老爺還沒死,她已經活成了這般模樣,後半輩子仰人鼻息,這讓她如何受得了?

回去的路上,寒風呼嘯,宋夫人眉眼間寒霜遍布,漆黑的眸子如潭水深邃,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跟在身後的丫頭不敢出聲。

她不會允許自己的命運被他人掌控,哪怕跌在谷底她也要奮力爬上來,哪怕要和自己最厭惡的人聯手。她當初從那麽多人中選擇了宋老爺,目的就是等宋老爺百年之後好掌控整個宋家,奈何這些孩子們不乖,想要把她趕出去,如此危難境地,她不妨如了妹妹的意。

宋一成馱着兒子在屋子裏亂轉,不過他也有他的小心思,兒子指東,他偏往西,厚着臉皮蹭到程璐腳邊,還真不把自己當人了,往散發着馨香味道的美人身上撞,頗為不要臉地嚷嚷:“被什麽東西給擋住眼睛了,我看不到路了,兒子,我們該往哪兒走?”

宋學進到底是個孩子而已,擡頭沖着程璐咧嘴笑:“娘是大山,讓爹說好話才能放他過去,駕,快些快些!”

宋一成在心裏哭笑不得,可真是個孝順兒子,還真不把他這個父親當人了,拳頭小力氣倒不小,落在身上還是有些疼。

宋一成擡起頭仰望着被淡黃色光暈包圍起來的漂亮女子,似是被筆精心勾勒過的五官,向來對他不客氣的她臉上竟然帶着那般溫柔的笑,心瞬間軟下來,從寒冰變成了一汪水,那陣滾燙的熱意久久未消。

“娘子是貌美天仙,不知能否讓為夫過去?從今往後,只要是娘子說的話我全都聽,指哪兒去哪兒不違抗可好?”

程璐臉上的笑未來得及收斂,不小心撞入那片柔得能溺死人的眸海中,久久沒回神,還是兒子催促她才尴尬地看向別處:“那是你的事,與我何幹,快走開,別打擾我看賬。學進,讓他往外間去,不許再來添亂。”

在宋一成失落地帶着兒子爬遠之後,程璐不自然地往過看了一眼,在心中暗罵這個男人真是個禍害。

聽說她的這位婆母是寧城有名的美人,宋一成像婆母,生得俊美勾人,哪怕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父親,歲月依舊善待他,沒有在他那張臉上留下半點痕跡,尤其是方才那副盈滿柔情的神情,一不小心就勾走了人的心魂,她也不過是個俗人,同樣會為美色所迷。

跳個不停地心好不容易才平複,她強逼自己專心,雖然不是財務出生,她在公司成立之初也幫着管了幾天賬,想要發現其中的弊端不是難事,宋夫人就是仗着宋老爺的信任,他們兩口子的不聞不問才敢這般肆無忌憚。

越往下看越覺得好笑,有些賬簡直離譜,要不是宋一成叮囑她放宋夫人一馬,只要好好地理一理這些年的賬足以讓這個貪心如蛇的女人這輩子都翻不了身。

大過年的不想被這些糟心事給壞了心情,合上賬本,揉了揉眉心,轉頭正好看到抱着昏昏欲睡兒子近來的宋一成。

宋一成沖她露出明媚笑容,壓低聲音說:“玩累了,讓他先睡吧。”

古人有守歲的習慣,在遙遠的現代,年味并不像現在這般足,她一個人過了好幾個年,剛開始還置辦年貨,将那間小屋子裝飾的紅彤彤,但依舊掩蓋不了孤獨,後來就放棄了,別人的快樂與她無關,她在飯館訂了年夜飯,吃一頓好的就去睡覺。

而現在不管她和宋一成的關系怎麽樣,至少這個年身邊還有個有體溫的人,孤獨的滋味暫時被忘卻。

宋學進困的厲害,頭剛沾着枕頭就睡熟了,紅潤的小嘴微微張開,程璐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額頭,嘴角噙着笑。

宋一成雙手環胸懶懶地靠在床邊看着程璐,眼底漾動着滿滿的柔情。

如今才知道何為情人眼裏出西施,程璐本就生得貌美,不然當年他這種無心風月的人斷然不會輕易答應成親,如今開了竅,漫天的情意如海水一般朝他湧過來,膩死人的甜意在心裏翻騰,哪怕程璐對他沒有好臉色,他也覺得那是人生中的一道風景。

程璐給兒子掖了掖被角,站起身走到桌邊,沖着跟過來的男人說:“你是未來家主得守歲,我乏了,想歇着,你……”

宋一成突然拉住她的手,笑着說:“不忙睡,我準備了好東西,一起去看。”

曾經聽人說皇宮裏的貴人每年都會在城樓與萬民同賞煙花,這一夜全京城的人不顧風寒,最繁華的那條大街兩邊都點亮燭燈,雜耍、歌舞、還有些小攤販挨個擺開,當朝風氣開放,男女不必避嫌,紛紛走上街頭玩耍。

寧城沒有那般氣魄,這個時間街上沒什麽人,都在家中夜話家長裏短,平日裏的氣都消了,一家人和和樂樂。

宋一成将她帶到外間,打開窗戶寒風湧進來,程璐忍不住往後躲,不想直接撞到那人堅硬的胸膛,熱意撲上臉,她還未來得及躲開,那人的手落在她的背上,緊緊地将她擁在懷裏,胸腔震動,聲音裏帶着有別于平時的沙啞與磁性。

“阿璐,今天不生氣了好不好?過年呢!”

程璐不習慣他的親近,有些別扭地說:“你放開我。”

宋一成無賴地又抱緊了些,笑着說:“不放,我已經好久沒有這麽抱過你了,你天天沖我甩臉色,不是罵我就是打我,一年到頭我總得讨點甜頭,你看整個寧城有哪個爺們像我這樣?”

程璐伸手推他:“你要是不樂意受着,我們就……”

宋一成顯然知道從她嘴裏說不出什麽愛聽的話,趕緊伸手捂着她的嘴,讨好道:“成,是我活該,今天我們不說這個,快看……”

程璐只聽外面呼嘯的寒風中傳來炸開的聲音,她對煙花并不陌生,但是這會兒還是情不自禁地望過去,天空中綻放出一朵朵美麗的花。

不管經過多少年,從古到今,人們對煙花總有種別樣的情愫,天空中的色彩缤紛,是衆人對美好生活的期盼。

可是提前知道結局的她還能盼到美好的生活嗎?從安穩的現實穿越到一個将要起戰争的朝代,實在是太讓人無奈了。

宋一成只看了一眼,而後眼珠子便像是粘在程璐身上,她的每一絲表情全都落入他的眼中。

她開始是欣喜的,呆呆地看着,連寒冷都忘記了,甚至連他偷偷摸摸地環住她的腰都沒發現,就在他竊喜的時候,程璐的臉上突然出現難過和茫然,讓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做夫妻這麽多年,他第一次覺得程璐像是一個他猜不透的謎,她不再和他說心裏話,少有的交談都讓他雲裏霧裏,不能揣摩透她想要表達的是什麽。

程璐的心裏到底藏着什麽秘密,為什麽好端端的她會變成這樣?

兩人就在寒風中相擁着直到最後的一抹絢爛隕落,宋一成将窗戶關上,從身後環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聲音裏帶着小心翼翼:“阿璐,今天我們都打開心門好好說說話好嗎?這陣子我們都生分了。”

程璐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一時間還沒緩過勁來,木然地由着這個人抱着她。

說話?有什麽好說的?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只是她說的他不樂意聽而已。

“學進也這麽大了,很懂事也很聽話,先生也經常誇他,将來定是個沉穩有出息的人。我們有不用操心的兒子,再生個女兒好不好?我希望女兒能活潑好動些,長的像你。”

程璐總算品過味來,說了半天這人肚子裏裝的都是些花花腸子,生什麽女兒,不過是動了烏七八糟的念頭,冷漠地将人推開:“我只有學進就好,想要女兒找別人去生。”

程璐回到屋裏坐下來,垂着眼皮看着桌子上的青花瓷茶碗,裏面的茶早已經涼透了,也已經沒了最初的顏色。

就像她的心,從一開始的堅決,在宋一成無數次的懇求之下開始動搖,人這一輩子最愛的大抵都是美色,哪怕明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分外的可恨,可他靠着這張能颠倒衆生的臉一次一次擊潰她的心房,她不知道自己已經退到何種地步,還有沒有繼續退的餘地。

說白了在她心裏叫嚣不停的一直是對未來的不安還有不甘心,憑什麽她一個幹脆果斷的現代人在這個朝代要被這個男人給亂了心神,她一直堅信就算離了這個男人她一樣可以帶着兒子好好的生活下去。

夜色越來越晚,她的心結在此刻無法和宋一成袒露,除非她真的下定決心——這輩子不論其他都要和宋一成糾纏下去。

這一夜宋一成滿懷期待,只可惜時間流逝,他都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結果,而是眼睜睜地看着程璐越來越困。心裏裝了人,哪怕一絲一毫的傷害都不想落在自己惦記的人身上,他完全可以在這個時候逼問她,用別樣的手段讓這個女人這輩子都掙脫不出自己的手掌心,終究還是舍不得。

宋一成将犯困的人抱上床,撞上那雙朦胧的眸子,柔聲說道:“睡覺吧,今天晚上我陪着你們娘倆。”

程璐在這道蠱惑人心的聲音中應了聲好,而後閉上眼安心的睡去。

屋子裏燒了地龍,他坐在床邊看着熟睡的母子倆,嘴角噙着笑,一直看到眼睛發酸還舍不得閉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輕笑一聲,站起身活動了下筋骨,靠着床邊坐下來,一條腿曲起,一條腿伸展,那副慵懶的樣子自在随意,雙目茫然地看着窗外。

女人心當真如海底針,深不可測。

程璐不喜歡他在外面玩,他以後不去了,前陣子他在街頭轉來轉去,平日裏最愛的消遣全都索然無味。

他的幾個好兄弟都在忙各自的事,經商也好讀書考取功名也罷,都好過他整日虛度光陰。

他是有家室的人,以後的人生該怎麽過,這一夜正好想個明白。

程璐這一晚上睡得極為舒坦,第二天醒過來一眼就看到眨巴着眼睛沖着她笑的寶貝兒子,笑着将兒子抱在懷裏,柔聲問:“什麽時候醒的?昨天晚上有沒有做好夢?”

宋學進一本正經地想了想,激動地說:“娘,我夢到和表姐一起玩雪,她把我送她的發簪給雪人戴了,我還生氣了呢。不過我現在不生氣,只要表姐高興就好。娘,我們什麽時候去外祖家?”

面子兒子那雙單純清澈的眼,程璐有些不忍心,她要怎麽和兒子說榮雅已經定了人家,不管是原文中還是或許受她影響有些許改變的現在,學進都和榮雅無緣,這一輩子他們只是表姐弟的關系。

但是這件事早晚還是要說的,她不能讓兒子一直心懷期待,在最後遭受不住這樣的失望。

程璐猶豫一下,伸手摸着兒子光潔飽滿的額頭,壓低聲音說:“學進,往後你不可以纏着榮雅表姐玩了。”

“為什麽?”學進眨巴眨巴眼,不解地問,小臉上的表情分外的嚴肅,甚至有些不高興。

“你舅舅已經為榮雅表姐定好了親事,你年紀雖小,卻也是個男孩子,不好總是纏着表姐。”

宋學進最終面無表情,定定地看着她。

程璐心裏更痛,有些憋足地勸慰兒子:“表姐定了親事也是好事,那家家世好,又是知根底的人,等你表姐長大了嫁過去肯定能過好日子。”

這種話程璐說的也艱難,她是過來人,原本對這種婚姻是最不看好的,這天底下很多事情都說不準,父母好家世好卻出了個纨绔子的人家也不少,更別說眼跟前就杵着一個。好在小說中榮雅最後過得很好,所以她沒有道理阻攔。

程璐看兒子不說話,心裏正想着要怎麽勸才好,卻被身後傳來的聲音給吓了一跳。

“學進喜歡榮雅?想讓榮雅給你當娘子?”

宋學進發紅的眼眶裏噙着淚,他幾乎像是求救一樣看着宋一成,不住地點頭,聲音哽咽:“爹,學進喜歡表姐,想表姐做新娘子。”

宋一成看兒子那副委屈的樣子,心都快化開了,坐在床邊,伸長胳膊拍着兒子:“喜歡,那爹就給你去求了來,什麽好家世能好得過咱們宋家?知根知底能有咱們兩家親近?大哥是怎麽想的,明知道兩個孩子玩的這麽好……”

宋一成在對上程璐那瞪大的眼睛時聲音漸漸弱下去,幹笑道:“我說的不對嗎?你怎麽這麽大的反應?我琢磨着也沒什麽不好啊,我也挺喜歡榮雅那孩子的。”

作者有話要說: 宋一成:在莫名其妙被打死的路上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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