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6 修

起初,夏榮山并不想理會太子與五皇子的争鬥。

為了至尊之位,他們哪一天不明争暗鬥呢?

不是說你有錯,就是說對方有錯。

錯來錯去,此消彼長,到頭來還得看梁王的心意,朝臣們廢再多的口舌,也是白費勁兒。

夏榮山揣着手,埋頭想自己的心思。

今天是夏朝生三朝回門的日子,按照大梁禮數,九王爺該陪同夏朝生一同回到侯府。

可今日,他特意早起,與夫人在府前等了又等,等到差點趕不上早朝,都沒看到王府的馬車。

“生兒不是女子,無需刻意遵守禮節。”夏榮山心裏憤怒到了極致,但在夫人面前,還是裝出淡然的模樣,大度地擺手,帶着随從翻身上馬,慢悠悠地往皇城晃。

繼而一離開裴夫人視線的剎那,神情開始逐漸猙獰。

生兒不是女子又如何?

九王爺難道還要扣着他,不許他歸家嗎?!

大梁就沒有這樣的道理!

夏榮山怒氣沖沖,特意繞遠路,經過王府的時候,甚至故意駐足,卻只見到王府大門緊閉,門前連個小厮都沒有。

夏榮山哪裏知道,夏朝生一大早就和穆如歸坐馬車去了玄天觀?

他知道兒子受辱,氣呼呼地趕上早朝,被兩位皇子吵得頭疼,正是煩悶之際,忽地聽到了那句“此女腹中已有九王爺的孩子”,瞬間炸了。

他的朝生嫁進王府才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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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如歸非但沒有陪朝生三朝回門,還想将一個懷了孕的狄女扶成王妃,真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朝堂之上的争論,因為夏榮山的加入,瞬間亂成一鍋粥。

五皇子穆如旭看看穆如期,又瞧瞧扯着嗓門,非要梁王同意自己的兒子和離的鎮國侯,猶豫了又猶豫,還是沒開口。

沒搞清楚狀況,穆如旭不敢貿然開口。

而靜靜跪于殿下的悅姬,透過面前的薄紗,痛苦地注視着言裕華。

言裕華早在悅姬出現的剎那,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不是太子,身邊沒有數不清的姬妾,即便隔着薄紗,也認出了太子口中,懷有九王爺骨肉的狄女是誰。

言裕華在争吵聲裏,一屁股癱坐在了金銮殿冰冷的石階上。莊嚴的金銮殿好像變成了上京随處可見的熱鬧集市。

“都給朕閉嘴!”坐在龍椅上的梁王頭疼欲裂,搶過長忠手裏的奏折,盡數向朝臣們摔去。

夏榮山眼皮微跳,側身不着痕跡地躲避,而站在他身側的太子尚未反應過來。

穆如期正唾沫橫飛地譴責着穆如歸的“罪行”。

“九皇叔鎮守幽雲十六洲,卻與狄人勾結,此乃叛國!”

“他此時回到上京,究竟何意?當真是聽從父皇的旨意,心甘情願地娶鎮國侯府的小侯爺,還是為了向狄人傳遞消息,才被迫接受了父皇的賜婚?”

“梁人與狄人正在開戰,九皇叔身份特殊,他身邊出現的狄女,豈是常人?!”

…………

說話間,金黃色的奏折不偏不倚,剛剛好砸中穆如期的額角。

穆如期的控訴戛然而止,眼前一黑,軟綿綿地倒下。

“殿下!”

“殿下,你怎麽了?!”

驚呼聲又起,離他最近的言裕華本欲伸手,最後擡起的胳膊卻僵在了半空中,因為想到了悅姬,始終沒有真的伸出去。

于是,穆如期“咚”得一聲倒在地上,朝臣們潮水般湧過去,有叫着喊太醫的,也有伸手想将他從地上拉起來的。

穆如期恍惚片刻,不顧衆人的攙扶,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見言裕華讪讪地将手收回去,并未在意,而是扯着嗓子叫:“父皇!”

梁王的神情微微僵硬,伸手指着跪在殿下狄女,轉移話題:“她當真是你九皇叔從幽雲十六洲帶回來的狄女?”

穆如期篤定道:“父皇問問五弟便知!”

梁王又去看靜默不語的五皇子:“旭兒,你來說!”

“父皇,兒臣想說,但……”

“我看你是不敢說吧?”穆如期捂着額頭,搶過話茬,激動道,“父皇,讓兒臣來說,兒臣什麽都知道!”

“那你就說罷!”

“此女乃九皇叔從幽雲十六洲帶回來的奸細!二人在回上京途中,暗生情緒,珠胎暗結!”

“王府中下人偶然發現了此女的藏匿之所,竟被九皇叔處與私行,靠假死才得以逃生。”

“此人費盡千辛萬苦,逃至東宮,尋求兒臣的庇護,并将所知之事全部道來……九王爺察覺出異樣,竟連夜将狄女送至五弟府中,妄圖躲避追查,實在可恨!”

“竟有此事?”梁王龍顏大怒,“旭兒,太子所言,可屬實?”

穆如旭同樣跪在金銮殿前,高呼“冤枉”。

“你有何冤?”穆如期揮舞着雙臂,憤然感慨,“你可知我大梁兒郎,有多少葬身在狄人的馬蹄下,無法魂歸故裏?”

“你可知道,父皇為了幽雲十六洲之事,費盡心力,夜夜難寐?”

“若你真的冤枉,就該自己請罪,為那些葬身在嘉興關外的兒郎誦經七七四十九天,求佛祖原諒你的罪行!”

穆如期在開朝前,喝了酒,如今酒勁兒上來,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說至激動處,甚至用衣袖不斷地擦拭着眼角。

奇怪的是,如此重的控訴,五皇子黨羽竟都閉着嘴,不置一詞,甚至用莫名的目光注視着跪地哭泣的太子。

有大臣壯着膽子問:“敢問太子殿下,此事若發生在您身上……”

“若九皇叔想将懷有身孕狄女藏在我府中,我必定不為他隐瞞!”穆如期不假思索地答,“我會将其帶到父皇面前,懇求父皇看在她懷有身孕的份上,恩賜她一個痛快的死法!”

“連她腹中的孩子都不放過?”

“我乃大梁皇子,血脈之中,怎可有狄人的……”穆如期一時忘形,沒有發覺,端坐于龍椅之上的梁王變了神情,長忠也吃驚地捂住了嘴。

五皇子穆如旭的生母,去世多年,宮中少有人提及,更無人知曉其真實身份。

可旁人不知道,梁王還能不知道嗎?

穆如旭是狄女之子。

不過他運氣好,并未遺傳狄人的綠眼睛,僅僅是眉眼比較深邃而已,多年來,朝中并無人猜疑他的身份。

但同樣一句話,從太子口中說出來,立刻引起了梁王的猜疑。

穆如期脫口而出的那句話,是不是在暗示五皇子的身份呢?

“給朕閉嘴!”

雪花似的奏折再次砸落下來。

穆如期說到激動處,又被砸中,捂着腦袋癱在了地上,嘴裏止不住地念叨:“父皇,九皇叔他……”

“你九皇叔若有罪,朕自會詢問!”

長忠聞言,立刻低聲吩咐身邊內侍:“快去将王爺請進宮來!”

穆如期尚不滿意:“父皇……”

“還不給朕閉嘴?!”梁王怕他再提血脈之事,狠狠地拍着龍案。

而五皇子穆如旭忍到現在,已看不出穆如期到底是在裝傻,還是真傻,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趁太子被奏折砸中,意識恍惚之際,高聲道:“父皇,兒臣自知藏匿狄女有罪,不會為自己開脫,但兒臣也有一事上奏!”

梁王剛對太子起疑心,面對五皇子,态度自然好上不少:“旭兒,将你所知盡數說出來說吧,父皇自有判斷。”

穆如旭定了定神,說出口的話,卻比太子還驚人。

他道:“父皇明鑒,此女的确和九皇叔有關,卻不是九皇叔的姬妾!”

“你狡辯!”穆如期搖搖晃晃地爬起來,“父皇,五弟定是想拉攏九皇叔,才為他隐瞞……父皇,您想想玄甲鐵騎!”

梁王果然猶疑。

鎮守嘉興關的玄甲鐵騎,是大梁最大的依仗,若五皇子想要奪位,必然會動拉攏的心思。

穆如旭心中火起,再也忍不住,偏頭望着穆如期,冷笑連連:“皇兄,你方才所說的話,可作數?”

“什麽話?”

“皇兄方才說,九皇叔與狄人勾結,罪當論斬……”

“自然作數!難不成五弟還想為九皇叔求情不成?”

“臣弟不敢。”穆如旭忽地轉身,對龍椅上的梁王重重磕頭,“父皇,兒臣有罪,兒臣欺瞞君上,藏匿狄女……卻不是為了九皇叔,而是為了皇兄啊!”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反應最強烈的,并不是太子,而是太子身後早已面色雪白的言裕華。

他意識到了什麽,跪着向悅姬爬了兩步。

戴着兜帽的悅姬含淚搖頭,深深垂首,再也不與他對視了。

言裕華腦中,仿佛有一口古鐘沉沉敲響,震得他肝膽俱裂,心腸寸斷。

他依稀想起弟弟與自己說過的話。

那還是在骊山圍場發生的事。

言裕風剛從太子帳中怒氣沖沖地回來,抱怨殿下不為自己教訓鎮國侯府的小侯爺,還順嘴說了句:“殿下近日怎麽總是沉迷聲色?”

言裕華不以為意:“秦皇後對太子殿下最為嚴苛,太子殿下也不是寵愛姬妾之人,定是你看錯了。”

“可是兄長,那是我親眼所見……”言裕華不等弟弟的話說完,急匆匆地披上盔甲,帶人去帳外巡視了。

如今想來,悅姬很可能就被困在太子身邊,而他……而他卻因為對太子的信任,選擇了視而不見。

言裕華猛地抱住了頭,心底信念搖搖欲墜。

連他那個整天只知道跟在太子身後胡鬧的弟弟,都發現了異樣,金吾衛之中,又有多少人……不,不對。

言裕華渾身一震。

金吾衛聽令于天家。

他的下屬,也并不都聽令于他。

在言裕華痛苦糾結的時候,穆如期還沒從五皇子的話中回過神來。

他毫無危機感地笑着,連連搖頭:“五弟,你就算想要随意攀咬,也得尋個像樣的理由……怎麽說是幫我藏匿狄女呢?”

“父皇,兒臣與五弟雖血脈相連,可您也知道,我們二人交往并不密切,他怎麽會在此事之上,幫兒臣隐瞞?”

穆如旭聞言,淡漠道:“皇兄,你剛剛自己也說了,身為皇室子弟,血脈之中不能有狄人的血。”

“我雖與你交往不密,可天家顏面為上,就算皇兄不領情,我也會為皇兄隐瞞!”

“你……”

“父皇,還請聽兒子将此事一一道來!”穆如旭不再理會太子,而是看向梁王。

梁王疲憊地擺手。

穆如旭立刻道:“去骊山獵場那日,兒臣的府兵見玄甲鐵騎聚集在河邊,就去瞧了瞧。”

“父皇應該還記得,是您讓玄甲鐵騎擔了巡防一職,兒臣的府兵也就是想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這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吓人!”

“玄甲鐵騎居然從河裏撈出一個懷有身孕的女子!”

“什麽,懷有身孕的女子?”站在朝堂之上的臣子們,議論紛紛,“怎麽會有女子……”

梁王眼皮子一跳:“既然有女子,當時為何不上報?!”

穆如旭苦笑:“父皇有所不知,當時玄甲鐵騎只當她是孤苦無依的女子,想給她些銀子,随意打發,兒臣的府兵卻發現,那女子身上所穿衣料甚是精美,不似尋常人家,反而像是宮中之人……”

“宮中之人?”

“難道是宮人背着主子,和外面的人有了聯系,懷孕後無法隐瞞,一時羞憤,投了河?”

“各位所說之事,也是我所猜之事。”穆如旭向着身後的朝臣拱手,再次面相梁王,“宮人的命也是命,兒臣不敢讓玄甲鐵騎将其送走,便留在身邊好好救治。”

穆如旭現在所說之詞,當然不是真的。

但他為了減輕梁王對自己的懷疑,就将事情全攬到了身上。

欺瞞之罪不可怕,可怕的是梁王懷疑他與九皇叔勾結。

“誰知,這狄女醒來,居然說自己腹中之子……是皇兄的!”穆如旭猛地提高了嗓音。

穆如期腦海中忽而劃過一道精光,隐隐覺出異樣。

他似乎……真的讓身邊的太監處理過一個狄女。

“等等,父皇,兒臣有話……”穆如期打了個激靈,酒醒了大半,連滾帶爬地向龍椅前挪,“父皇,兒臣……”

“父皇!”五皇子不願給他辯解的機會,接着說,“兒臣想着,此事牽連了皇兄,又損害了皇家顏面,自不能亂說。而且……此女說是皇兄下令,将其投入河中,兒臣不知真假,卻不得不防!”

“……就算有狄人血脈,那也是皇兄的血脈,就算真要處置,也應該由父皇出面,怎能由着皇兄胡來?”

“可惜兒臣能調動的,只有百十來個府兵,無奈之下,擺脫九皇叔幫忙,保護這位懷有皇兄骨肉的狄女,直至昨夜,查清事實真相,才敢将其接回府中。”

“大概是接人的時候不當心,被皇兄發現了端倪,今日在朝堂之上,才會被皇兄如此污蔑!”

穆如旭一口氣說到最後,瞥見太子發青的面色,差點繃不住笑意。

他迅速調整好情緒,将穆如期曾經說過的話,都抛了回去:“通敵叛國一詞,兒臣不敢妄言,但皇兄說的沒錯,若當真通敵叛國,無論是誰,都理應論斬!”

“……可皇兄乃一國儲君,所以兒臣鬥膽,請父皇開恩,若皇兄糊塗,做了錯事,還請免去死罪!”

——哐當!

穆如期再次癱軟在地,而梁王也失了态,差點從龍椅上滑了下去。

狄女……又是狄女。

穆如旭字字句句說的是太子,可在梁王耳朵裏,被天下人質問的,仿佛變成了自己。

□□羽傻了眼,眼見大勢已去,有不甘心者,跪地高呼:“陛下,何以證明此女是太子殿下的姬妾?”

“是啊,陛下,此女腹中到底是誰的骨肉,不能聽一面之詞!”

“鎮國侯……鎮國侯!你兒子乃王府正妃,此女若一直在王府中,他當真不知情嗎?”

豎起耳朵聽了半晌的夏榮山驟被點名,立刻暴跳如雷:“我兒剛入王府三日,你想他知道些什麽?!”

眼見朝堂之上又要吵起來,悅姬忽而摘下了兜帽。

兩行清淚順着她瘦削的面頰跌落。

她綠色的眼睛裏凝聚着濃濃的悲哀:“太子殿下,您不認識我了嗎?”

穆如期恍惚回頭,在看清那張狄人的面龐後,四肢一顫,不等親随開口,就失聲大叫:“鬼啊!”

悅姬是鬼。

是被他命人扔下河後,不甘心地從陰曹地府爬上的鬼魂。

此言一出,真相大白。

若太子不心虛,不會見到悅姬,當衆高呼有鬼。

其黨羽紛紛灰白了面目,反觀五皇子一派,各個喜氣洋洋,偷偷摸摸地将彈劾太子的奏折從袖籠中往外拿。

唯有夏榮山,一腔怒火無處發洩,同時隐隐有些郁卒。

看來朝生……又沒法和九王爺和離了。

作者有話要說:夏朝生:?不,爸爸,我不想,莫c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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