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記憶中有一個朦胧卻溫柔澄澈的聲音一直在說着什麽。

可敖淵聽不分明,甚至從後腦又重新傳來了陣陣的刺痛和暈眩。

顧宴生着急的抱住了他的胳膊,小臉皺成一團,連聲說,“圓圓?圓圓你沒事吧……”

眼前恍惚了片刻,敖淵雙眼恢複了清明。

一瞬間茫然過後,他捏着顧宴生的手腕,緩緩的搖搖頭,說:“無事。”

顧宴生墊着腳尖摸了摸他的後腦,什麽都沒摸到,只能憂心忡忡的想,“還是得找個大夫給你瞧瞧……”

一邊順毛,一邊很認真的科普說:“唾液可以清潔傷口是沒錯,但是不能殺菌的,也不适用于太大面積的傷口……我自己舔舔就可以了,你不用幫我。”

敖淵輕輕“嗯”了一聲,聲音聽起來有點低落。

顧宴生趕緊又摸了摸他的頭。

聽說中醫把脈很神奇,可以對症下藥。

華佗老爺爺更是厲害,還敢給人做開顱手術。

雖然沒做成就死了,可他還是一個千古名醫。

中醫這麽厲害,一定能把敖淵治好,他擔心敖淵腦子被撞傻了,或者是有什麽血塊壓住神經。

但是他們不能找軍營的軍醫。

如果是軍醫的話,肯定要給敖淵檢查全身,這樣一來,敖淵的眼睛和手就藏不住了,他糊弄不過去的。

等敖淵身上的傷勢好一點,他們就得動身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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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淵沉默不言,跟着顧宴生走到了排的老長的隊伍後面。

顧宴生給他帶到了一塊大石頭旁邊,拍拍他的肩膀說,“圓圓你坐,我去打飯。”

敖淵便坐了下去,乖乖的等着顧宴生打飯回來接他。

顧宴生排隊的間隙回頭看了一眼。

敖淵脊背挺直,雙手随意的放在膝上,明明只是尋常的坐姿,可讓他擺出來,就有一種天生的尊貴和大氣,與周邊坐沒坐相、站沒站相的閑散士兵截然不同,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但是這樣一個優秀又厲害的人,正在等着自己給他帶飯!

顧宴生彎着眼睛,側着身子看了看前面的隊伍——墊腳他都看不到,只能一只腳在原地占位,把身子盡力探出去瞅。

軍營裏這些人怎麽一個個長得都人高馬大的。

顧宴生眼巴巴的盯着他們一個個都遒勁有力的脊背——有些士兵大約剛拉練過,大冬天的沒穿上衣,一個比一個肌肉塊頭大,身上的毛也一個比一個又粗又黑。

身上還都冒着煙。

一看陽氣就特別足。

太過分了。

肌肉他比不過,個子他比不過,身上的毛也比不過!

這些士兵就連腳印都比他大了足足兩圈。

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類聚集地,這明明就是巨人集中營。

說來也是巧。

顧宴生去打飯的時候,正巧碰到了先前那兩個登記名錄的士兵,他們依然在挨個的巡查,看其他人恭敬的态度,他們應該是類似小隊長一樣的軍官。

這兩人對顧宴生的印象很深,加上他比起軍隊裏其他人來說又太過瘦小,一眼就看出來了。

“小兄弟,是你啊。”那人沖着顧宴生笑了笑,随手拍了拍放湯的士兵說,“給他兩碗紮實點的,他……咳,他兄弟傷的重,拿邊上那大海碗。”

顧宴生定睛看着他,黝黑的眼睛眨巴了兩下,頓時覺得這人形象無比高大,認認真真沖着他說:“謝謝大哥!你人真好!”

“不必客氣。”小兵揮了揮手,朗聲一笑,正打算繼續低頭書寫,卻忽然覺得渾身一寒。

他順着那股令人顫栗的目光看過去,就看到用紅布遮着雙眼,正紋絲不動坐在石頭上的敖淵。

而敖淵頭顱微微傾斜,明明眼睛被遮住,可竟然像是在看他們這邊。

可他們明明隔得這麽遠……

他一愣,下意識指着那邊說道:“他……”

顧宴生接過兩大碗,揚起臉一笑,“圓圓眼睛也受傷啦。”

後面的隊伍還在繼續着,顧宴生沒有耽誤,又随口和他說了兩句話,得到了一些消息,便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挪動的朝着敖淵那邊走過去。

他剛才可是看到了,那個小軍官說了給他們用大海碗盛飯之後,挖的都是最下面真真正正的米!

這兩碗粥的分量可比之前強多了!

有點發抖的手被一雙大手穩穩托住,顧宴生一擡頭,當下松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也放松了一些,遞給了敖淵一碗,說道:“圓圓你接着,這個碗……太大了,我有點端不動了。”

與其說是碗,倒不如說是一個盆。

還是大到可以盛下一條魚的大盆。

他指頭都快斷掉了!

還很燙,而且又疼又癢的!

軍隊的人都這麽能吃的嗎?

顧宴生有些吃驚。

這樣一來,他的二兩銀子,能撐多久啊?!

兩人回到屋內,顧宴生仔仔細細的将門闩插上,确定不會有人貿然進來,這才說道:“吃吧。”

說着,他把兩盆粥都推到了敖淵面前,眼巴巴的看着他。

敖淵的動作一頓,頓時想起自己先前意識剛剛清醒時的模樣,看着顧宴生說,“你吃。”

“我不吃了。”顧宴生看了一眼那兩個盆,聞着那股香氣,下意識的吞了吞口水。

雖然說是比之前的米多,可也就兩個半勺,剩下的依然都是水,根本不頂饑的。

敖淵飯量這麽大,全都給他都不一定夠。

再說了,他還是個傷患。

沒有足夠的營養的話,身體就好不了了。

顧宴生果斷的把盆推了過去,看着敖淵特別認真的說:“你先吃,等你吃飽了我再吃。我飯量很小的,幾口就飽了。”

聽他這麽說,敖淵頓了頓,還是依言先吃了起來。

顧宴生這才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嘟囔着說,“我剛剛問了,我們前面兩天可以休養,但是兩天之後,輕傷不影響行動的人,要去外面上工——這幾天你乖乖的休息,早點把傷養好之後,我們就可以動身上路了!”

敖淵沉默的放下碗,盯着顧宴生,淡淡的說:“我去,你休息。”

“你去什麽呀。”顧宴生見他吃的差不多了,想了想,把他給拉了起來,說道:“你現在還受着傷呢。”

他記得原着裏面,這一場戰役之後,敖淵傷的很重。

他僥幸沒死,但同樣遇到了冰層坍塌,被順着河流沖到了比較下游的一個小溪旁,也是因為冬天水流的速度不快,才讓他從急流中撿下來了一條命。

顧宴生三兩下就又把敖淵身上的衣服給扯掉了。

看着敖淵線條流暢的身材,顧宴生眨眨眼,突然想到了剛才看到的那個拉練過後,身上都在冒煙的大漢,不由說道:“圓圓你冷嗎?”

敖淵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問,但還是搖頭道:“不冷。”

顧宴生有點羨慕了,小聲說:“怎麽你們都不怕冷呢……”

他最受不了冷,也不太耐熱。

從前可能是因為身體太虛弱的原因,可是他現在明明很健康,那源源不斷的生命力和活力都無一不在告訴他,他現在很健康。

但是他還是很怕冷。

就剛才端的那盆粥來看,他還很怕燙。

敖淵不知道怎麽解釋,想了想,抓起了顧宴生的一只手。

顧宴生靜靜地任由他握着,沒一會兒,從掌心處傳來的熱意讓他愣了愣,直到感覺手都有點發燙了,他才把手抽了出去,驚訝的說道,“這是什麽?內力嗎?”

敖淵皺了皺眉,“不知道。想到就會了。”

顧宴生頓時滿臉的崇拜。

沒有哪個男孩子是沒有英雄情結的。

即便有內功的人不是他,可能這麽近距離的接觸,也足夠讓他興奮很久了!

活的內功!

想到書裏關于敖淵的描述,顧宴生有點躍躍欲試。

顧宴生說:“那你會飛嗎?輕功——飛檐走壁,唰唰唰的那種!”

敖淵坐到床上,手臂支着腿,露出後背,讓顧宴生給他擦拭,想了想說:“會。”

顧宴生眼睛一亮,“能帶着人一起飛嗎?”

敖淵看了他一眼就要站起來,好像馬上就要帶他出去飛一圈,“能。”

“不用不用,不用現在就試。”顧宴生興奮地臉蛋通紅,眼睛亮亮的,“等我們要走的時候你再悄悄的帶着我飛出去就好了!”

敖淵想了想,重新坐下了。

但是他悄悄的緊了緊身上的肌肉。

果然顧宴生的眼睛又直了點。

他盯着顧宴生的反應看了會兒,抿着唇角,面不改色的挪開了視線,只是放在膝蓋上的手略微緊了緊。

顧宴生沒有注意到敖淵微妙的表情變化,他想到了別的事情。

白天想離開這個大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即便到了夜晚,外面分布的崗哨、巡邏的士兵也不是輕易就能躲得過去的。

顧宴生一開始是打算着白天想辦法混出去的,所以任務就很緊迫——他也說不準哪天敖淵的身份會被人發現,畢竟軍營裏人多眼雜,總有人會過于細心。

而一旦被發現,等着他們兩個的下場只有一個。

敖淵死,他跟着一起死。

現在敖淵會飛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營寨後山那裏,有一個斷崖。

斷崖附近地勢險峻,旁邊就是一條銀河似的瀑布,僅僅是站在那,一個不小心,就會整個被瀑布的沖力沖的墜落下去,從而摔得粉身碎骨。

但是顧宴生是讀者。

所以他知道,斷崖那裏一條通往外面的密道。

雖然密道也當地的居民來說也不是什麽秘密了,但是也鮮少有人敢過去,畢竟那也是一條足足将近五米的天塹了,靠山吃山一輩子的老人都不敢輕易攀登。

不過敖淵會飛的話,那一切就又另當別論了!

顧宴生興沖沖的把敖淵摁到床上,說道:“把褲子脫了,待會兒可能會有一點疼,你要是覺得疼的話,不用忍着,喊出來。”

敖淵愣了愣。

正說話間,門口進來了兩個人。

顧宴生回過頭,愣了愣——來人還是先前見過的軍官。

敖淵早在那人出現在門口的瞬間,就将眼睛閉了起來,面容平靜沉穩,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小兄弟,又見了。”軍官有點不太好意思,眼神狐疑的在顧宴生和敖淵中間打量了一圈兒,眼中有些驚奇和不敢置信。

最終,他們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顧宴生的小身板,這才拿出了一張卷起來的紙,猶豫的說,“例行詢問——你可有見過畫上的這人?”

顧宴生湊過去瞧了瞧,只見那張紙上有四個碩大的字:官府告示。

而畫面中的人,橫眉怒目,一臉兇相,雙目圓瞪,一看就很面目可憎,像是個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

顧宴生覺得這畫的就很像是憤怒的鐘馗。

半夜貼在房梁上,他保證,小孩子如果看了,肯定一下子就能吓暈過去,絕對不會哭一整夜鬧人。

然後他搖了搖頭說,言辭懇切的說:“沒見過。”

随後他看到了旁邊一圈小字:此人身長八尺,黑眉碧眼,左手有一斷指,身受重傷,身上或藏有兵器。

顧宴生真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有扭頭去看敖淵!

他突然開始慶幸起敖淵現在是失憶的狀态了。

他記得原文裏面,敖淵是最讨厭有人說他相貌的。

因為他的眼睛和禮朝所有人的都不一樣,更像是現在地位低下的異域人,所以自從先皇後去世之後,他就因為長相的原因嘗盡了苦頭,那些攻擊他的。也最經常用他的眼睛來做文章。

所以他誇敖淵帥也只敢在心裏小聲的誇,并不敢說出口的。

現在居然有人明目張膽寫他醜,還這麽堂而皇之的發了官府的告示……

顧宴生抽了抽唇角,終于一臉不忍直視的指着那告示說:“畫的真醜。”

和敖淵一點都不像。

敖淵明明這麽好看!

領頭的人看顧宴生這樣子不似作僞,面皮松了松,終于放下了偷偷打量敖淵的目光,不由也笑了,說,“可不是嗎,據說還是專門請的禦用畫師畫的像,怎麽就醜成這幅樣子,說出去誰能信,咱們禮朝皇族能長成這五大三粗的粗鄙模樣來。”

作者有話要說:  生生:畫的真醜。

軍官:可不是嗎。

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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