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4
車子一路飛快行駛, 埋藏在安想心底的怒火讓她暫時忘記身體傳來的疼痛,一心一意想着快點回家。
轉眼抵達小區,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紅票子遞給司機, “不用找了。”安想冷生生說完這四個字後,捏着包下了車。
她的腳踝有傷, 走得卻不慢。
很快到達家門口,安想擡手把門拍得啪啪作響。
咔嚓。
門打開。
“安想姐, 你回來……”
沒等裴宸把話說完,安想便擠開他走了進去。
人都聚集在客廳,安想的眼神略過裴以舟和龍鳳胎, 最後停留在安子墨身上。
他回過頭淡淡掃她一眼, 就像無事發生似的重新轉過去,繼續換着電視頻道。
安想一直緊繃的那根弦徹底斷裂。
她忍無可忍, 三步上前奪走安子墨手上的遙控器, 把電視關閉後又把他像耗子似的扯了起來, 最後在全家人的注視中擡起巴掌朝着他的方向重重揮了過去。
裴宸眼疾手快攔住她,揮下去的巴掌偏離位置,指甲從他耳邊刮過落下兩道紅痕。
安子墨毫無防備,小小的身體踉跄着跌回沙發。
他忘記眨眼, 難以置信地看着安想。
裴宸和弟弟妹妹也都傻了, 死都不會想到向來溫溫柔柔的安想會做出打人巴掌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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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想姐你冷靜點。”裴宸戰戰兢兢地縮了縮脖子, 上前兩步勸說, “墨墨這不是回來了,你別生氣。”
“姐姐,你、你別打墨墨……”
裴諾立馬被這一巴掌吓哭, 用小小的身體護住安子墨, 抽泣着不讓她靠近。
安子墨全程木然。
他的這幅事不關己的姿态讓她的一顆心變得冰涼。
安想喉嚨滾動, 啞着聲音開口:“安子墨,你要是不想和我過,就別和我過了。”
這句話的殺傷力巨大,讓安子墨那張冷淡的表情微微破裂開一個口子。
裴宸無比震驚,“安想姐你別這樣說,子墨不和你過和誰過啊,他就是年紀小不懂事,我小時候還離家出走呢,是吧,太爺?”
裴以舟不說話,冷冷注視着安子墨的臉。
裴宸生怕母子兩的關系鬧僵。
他本來就是沒爹沒媽的孩子,知道母親對于一個三歲小孩來說有多重要。
裴宸揪起安子墨,沖他吼:“兔崽子你快和你媽道歉!這世上你媽不養你誰養你啊!”
安子墨凝視着安想的那張臉,過了許久,他突然別開頭吐出幾個字:“……她又不是我媽。”
這句話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傳至每個人耳朵裏。
裴宸驟然啞然,當下不知怎麽開口。
安想平靜地注視着那張臉,嘴角扯動,仍是控制不住的紅了眼眶。
“安子墨,你既然不想讓我當你媽媽,那我就不當了。”她強忍着哽咽,低着頭胡亂把湧出來的眼睛擦幹抹盡,“我知道你不想和我過日子,我知道不管我怎麽做你就是不喜歡我。”
她壓抑着難過,一字一句說:“既然這樣就不要你勉為其難的留在我這邊了。”
安子墨攥着拳頭,唇瓣死死緊抿在一起。
“實話和你說。”安想深吸一口氣,指向裴以舟,“裴先生是你爸,他很有錢,你和他在一起肯定能過好日子,剛好裴先生也有意想把你領回去。”
突然被call的裴以舟額心跳動,起身攔在安想面前,雙手扣住她肩膀,輕言阻止:“好了,別說了。”
“我為什麽不能說!”安想掙開裴以舟,眼淚洶湧,她死死瞪着安子墨,“安子墨,我已經和你道過歉了,你憑什麽這樣對我?”
“你以為這世上只有你過得很苦嗎?”
“你有媽媽關心,有媽媽給你做飯,給你洗衣服,可是我有誰?”
“你說離家出走就離家出走,你真以為生活只是小孩子過家家的游戲,一句年紀小不懂事我就可以原諒你嗎!”
她哭聲不止,長久以來壓抑的委屈在這一刻全部發洩出來。
安想知道自己做錯事,知道自己不應該把他丢到村子裏。可是這些都不能成為安子墨任性的理由。
他今天能平安無事回來全靠運氣,要是下次和她遇到同樣的情況怎麽辦?遇到那樣的瘋子怎樣逃脫?外面危險重重,可是他根本不在乎。
不管她說什麽他都不會在乎,因為她根本不會認同他,無論怎麽做,在他眼裏,她始終是讓他讨厭的陌生人。
“我不會當一個好媽媽,剛巧你也不喜歡我,那這樣正好。”她深吸口氣冷靜下來,別開頭不再看他一眼,“你走吧,和裴先生生活,也能……如你意。”
安想抿着唇哭,哭到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全身脫力地靠在裴以舟懷裏,抽噎的聲音漸漸縮小。
“太……太爺爺,想想姐姐流血啦。”裴言指着安想的後背着急大喊,最後也難忍悲傷,仰頭啼哭出聲。
“想想姐姐要死掉啦,嗚哇……怎麽辦呀,要死掉了。”
裴以舟不敢耽誤,攔腰抱起安想向外走,關門時對着裴宸撂下幾個字:“照顧好弟弟妹妹。”
兩個大人離開,客廳只剩下裴宸和三個小鬼頭。
小鬼頭裏只有裴諾哭得像是個憨憨,安子墨木頭似的坐在沙發上不吭聲,還有裴言在看着他。
看着看着,裴言也哭了出來。
龍鳳胎們一個女高音一個男中音,哭得抑揚頓挫,上下婉轉,唱大戲似的熱鬧。
裴宸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跪在裴言面前說:“小祖宗,你他媽哭什麽?”
裴言扯着命嚎:“我他媽哭我要認這個讨厭鬼當爺爺了!!”
裴宸一愣:“什麽當……”話音未落,耳畔自動重播安想不久前說過的那句話——
[裴先生是你爸。]
“……”
“…………”
操!!!!
裴宸一掐大腿,剎那感覺世界變得天昏地暗,黯淡無光。
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死死扣着安子墨的肩膀搖晃,叫得比兩人哭得都大:“安子墨你說話!!我太爺爺真是你爸啊?!”
不可能吧!
沒聽說過啊!!
裴以舟不是個性.冷淡嗎!!
安子墨被晃得眼冒金星,皺皺眉,低低嗯了一聲。
那個“嗯”是擊在天靈蓋上的一道閃電。
裴宸死死掐着人中才沒讓自己暈過去。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
他不相信自己的初戀會如此斷送;不相信長久以來的“結婚”對象會是自己的太奶奶,更不能接受叫一個不滿四歲的小屁孩爺爺!!
“我……我要出去,我要親自找他們問清楚。”裴宸正要沖出去,大腿被裴諾牢牢抱住。
裴宸掙了兩下沒掙開,他也不好對着妹妹動粗,便咬牙切齒對她說:“諾諾你松手,我要去找裴以舟問個明白。這種平白無故多出來的爺爺我才不想要呢。”
“嗚嗚嗚,不要不要。”裴諾哭哭啼啼地趴在地上拽着裴宸大腿,“你是要去拆散他們的對不對?”
“你、你說啥?”
“諾諾不要你去!”裴諾嘟着嘴巴,“我要讓想想做諾諾的太奶奶,我要和子墨爺爺永遠在一起,還要在想想懷裏親親。”
裴宸氣得嘴歪:“你有沒有搞錯?我才是你親哥,你怎麽不為我想一想。”
裴諾眼睛水靈,嘟着嘴巴說:“那太爺爺還是我的親爺爺呢!”
“……”裴宸被怼得啞然,過了會兒說,“安想和我在一起也是一樣的啊!你能拿到的好處也是一樣的,你為什麽不向着我!”
“不一樣!”裴諾聲音更大,“想想做我太奶奶的話,肯定會給我零花錢!”
“零花……”裴宸瞪大眼睛。
這、這倒也是。
要是能讓安想當他太奶奶,按照裴以舟的性格肯定把錢都給安想管着,到時候他不是想拿多少錢就拿多少錢;要是讓安想當他老婆那可就不一樣了,安想要是做他老婆,想拿多少錢他就要給多少錢,關鍵是他也給不出來啊,錢都在裴以舟那兒呢。
裴宸心底的難過開始緩解,并且還有點動心。
正當裴宸在讓安想當老婆好還是當太奶奶好而糾結時,聽到後方傳來一聲冷笑。
“呵,不堪一擊的愛情。”
裴宸臉上臊紅,指着裴言的鼻子罵:“臭小子你別得意,你再這樣和大哥說話,頭給你打爛。”
回應裴宸的是弟弟無情的嘲笑。
“我不管,我還是要找他們問個清楚!”裴宸左右都咽不下這口氣,打開手機給保姆發了條短信。保姆就住在旁邊那棟樓裏,接到短信沒多久趕到家裏。
裴宸把三個孩子丢給她照看,不放心地叮囑半天:“裴諾裴言還像往常一樣,哄睡就行。那個小子你要看好。”裴宸指着安子墨說,“那兔崽子鬼精鬼精的,千萬不能讓他跑喽,要是不聽話直接用繩子捆住。”
保姆傻眼半晌,“捆、捆住?”
“啊,捆住。”裴宸咬牙切齒地加重語氣,“不用客氣,出事算我頭上。”
他不敢耽誤時間,說完揚長而去。
裴諾呼餓,保姆去廚房給他們做宵夜,三個孩子并肩坐在沙發上。
安子墨在中間,龍鳳胎們一左一右把他包圍住。
他很沉默,比任何時候都要沉默,耳朵上被指甲刮蹭到的地方微微發紅。安子墨感覺不到疼,麻木地望着電視屏幕裏自己的倒影。
恍惚時,一雙小手落在剛才被打得位置上。
他看過去,對上裴諾擔心的視線。
“諾諾你別給他揉揉,他活該。”裴言毫不同情,語氣裏充滿幸災樂禍。
“可是墨墨爺爺會痛呀。”裴諾擰着漂亮的小眉頭,手沒有因此松開,甚至更加溫柔的為他揉揉,還張嘴朝着傷口呼了呼,“呼呼就不痛啦。”
“他痛個屁。”裴言和哥哥學了一嘴的髒話,扯了扯唇角說,“他要是痛,才不會離家出走呢,哼!”
裴諾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看着 安子墨,過了會兒說:“墨墨,你為什麽不喜歡你媽媽呀?”
安子墨垂下睫毛,冷凝着表情,像一座冰雕。
裴諾嘆了口氣,“你都有那麽好的媽媽,為什麽還要離家出走?”她幽幽地說,“我要是有想想姐姐那樣的媽媽,一輩子都不走。”
他低低說:“想走就走,哪那麽多理由。”
裴諾靠在他身前,純淨的眼眸深深凝視着他的臉,“墨墨,你現在有媽媽,一定要對媽媽好。”
她很認真,全然不像是個孩子會說的話。
安子墨不禁擡眸。
裴諾眼眶澀紅,一字一句說:“不然等媽媽不在……等媽媽不在,你想對她好都來不及了。
”裴諾說着說着便紅了鼻尖,淚水在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打着轉,卻固執地沒有落下,“諾諾現在就很難過,我要是能比現在早出生就好啦,那樣就可以多做幾年爸爸媽媽的孩子,陪在爸爸媽媽身邊的時間多一點,可以給他們唱很多遍歌,也可以說愛你很多遍。”
她抿着嘴唇:“可是……可是他們死的時候,諾諾連說話都不會。”
甚至連他們的樣子都只能從照片裏知道。
裴諾深深垂下那顆小腦袋,壓抑的啜泣聲裏滿含着思念。
她想念母親,也想念父親,可是所有的想念都随着死去的人進了墓裏。
“我愛你”那句話,到頭來只能對冰冷的墓碑說千萬遍。
安子墨無情無欲,無喜無悲,注定難懂裴諾眼淚裏的含義。
他看向窗外,倒映在眸底的幽邃暮色似是要将他的靈魂吞噬一樣,透過暗夜,安子墨只看到宇宙的沉寂。
——他什麽也感覺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