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045

已是淩晨。

馬路上車輛寥寥, 司機加快車速,争取最快時間趕往醫院。

安想半躺在後座無法動彈,腰疼, 腳更疼,汗液浸濕衣衫,就像是往傷口上撒鹽,刺激得傷口更痛。

說不清是身上疼, 還是心裏疼, 她輕咬着下唇, 把腦袋別在另外一邊, 背對着裴以舟小聲啜泣着。

裴以舟将隔離板打開, 小心翼翼攙扶起安想,湊到她耳邊, 微微壓低音線:“我要看一下傷口,你先別動。”

安想哼唧了兩聲, 不住顫抖的睫毛懸着淚,面無血色, 唇瓣蒼白, 整個人透着一股狼狽的凄楚。

裴以舟下颚線緊繃,動作輕柔地卷起衣擺, 當看到位于腰部的那片傷痕時, 眸光剎那暗淡。

“很……很嚴重嗎?”她嗓音啞澀,語調都在跟着抖。

裴以舟沒有說話。

猙獰的傷口從腋下的位置蔓延到腰部, 皮肉裂開,血液黏連着布料, 側腰腫起一塊, 不知是扭傷還是碰撞傷。

她很難受, 呼吸一下比一下緊促。

“開快些。”裴以舟向司機命令,一時間別無他法,只能輕輕撫摸着安想的發絲以作安慰。

此時電話進來,是他之前派出去的人打過來的,因為時間緊急,裴以舟至今忘記通知他們已經找到安想。他簡短向幾人說明情況,挂斷電話再次看向她。

“這不像是摔一跤造成的傷口,和我說,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安想閉眼掉着眼淚,回想不久前遇到的麻煩,仍是心有餘悸。

“是、是前不久跑出來的混血,他被診斷精神病……”安想說一句輕喘一聲,“我看到他拿着墨墨的玩具,就以為、就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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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擔驚受怕,恐慌無措,到頭換來的只是一句“你不是我媽媽”。

安想死死攥着拳頭,無聲啜泣。心裏越想,便越是難受。

抵達醫院,裴以舟放輕動作背起她向裏面走去。

這是隸屬裴氏的私人病院,裴以舟讓院方開了VIP通道,在她接受治療的這段時間裏打給安彥澤。

“是我。”

話筒盡頭音樂轟鳴,嘈雜的背景音裏夾雜着女人的嬉笑。

他皺眉,語氣微冷:“換個地方。”

安彥澤連連說好,走到角落才停下,“問想想的事兒?”

“別叫那麽親密。”裴以舟不悅,神情愈發低沉。

“抱歉。”安彥澤笑了下,“不瞞你說,她的名字和我的植物人妹妹一模一樣,長得也像,所以情不自禁。”

裴以舟更加不耐,“我不想聽你妹妹的事。”

安彥澤也識相,毫不隐瞞地把事發經過原原本本向裴以舟說了一遍,接着道:“舊街那麽危險,她只遇到一個跑出來的混血也算是運氣好。那小孩好像還受了傷,你趁早帶去醫院看看。”

裴以舟挂斷電話,迎面向走出來的醫生走去。

“她怎麽樣?”

醫生說:“後背的創口屬于皮外傷,連續上藥一周就能好。”

裴以舟不太認同:“可是看起來很嚴重。”

醫生笑道:“小姑娘皮膚嬌嫩,看起來當然嚴重。倒是腰部和腳踝的扭傷需要注意,接下來幾周切忌劇烈運動,要每天噴藥,辛辣那些就都不要吃了。”

裴以舟暗暗記下,朝病房連看幾眼。

“裴總不用擔心,沒傷到骨頭問題不大,你要是想出院等輸完液就能出院。”

“住一晚吧。”

現在已是淩晨,考慮到安想的身體情況,實在不适合繼續颠簸。

醫生點頭,讓護士去辦理手續。

裴以舟扯開領帶,輕輕推開病房的門走了進去。

安想側躺在床上,燈光讓那張蒼白的小臉顯得更加柔弱。

也許是上過藥的原因,她的臉色有所好轉,看起來沒有一開始那樣糟糕。

“是不是還沒吃飯?”

安想點了點頭。

裴以舟柔聲問:“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不用。”安想懶懶擡了擡眼皮,“小孩子們還在家裏,你快些回去吧。”

她一個大人能照顧得好自己,倒是三個孩子頑劣,指不定趁他們不在的時候又搞出亂子。

兩人正說着,房門被粗暴推開,裴宸氣喘籲籲地出現在門口。

“太爺爺——!”

他大吼,震得安想耳膜疼。

裴以舟面色不善,“不好好在家帶孩子,跑來做什麽?”

“我……”裴宸話沒說完,突然注意到病床上毫無精神力的安想。他吞了口唾沫,面上的憤怒逐漸轉變為心疼。

“安、安想姐,你都嚴重到住院啦?”

對裴宸來說,住院那可是大事兒。

各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他一個箭步沖過來抓住安想的手親切慰問:“沒事吧?腳怎麽包成那樣了啊?不會斷了吧!”

安想:“……”

“說點好的。”裴以舟忍無可忍,抄起桌上雜志往他腦袋上狠狠一拍,下一秒抓着裴宸的衣領把他揪出病房。

“你、你別扒拉我!”

“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

裴宸掙紮不斷,到了走廊盡頭立馬被裴以舟甩在牆角。

男人面無表情,雙眸幽邃而深沉,無端令人恐懼,萦繞在裴宸眼底的不耐也随着他的這幅表情逐漸消散。

裴宸縮了縮脖子,大着膽子說:“你……你別瞪我,我告訴你我可不怕你。”

“安想生着病,你大吼大叫成什麽樣子。”

“我就是不服氣!”

“你有什麽不服氣的?”

裴宸拉長脖子嚷嚷:“你、你搶我女人!”

裴以舟先是一愣,接着輕蔑一笑,單臂支上牆壁,居高臨下睥睨着裴宸那張年少輕狂的臉,一字一句說:“一,安想不是你女人;二,我沒有搶;三,不管是安想還是其他女性,她們都不是物品,你應當給予尊重。四:以後不準再當着我的面說這種話,不然拔了你舌頭。”

他不是說笑,嚴厲的語氣讓裴宸又委屈又生氣。

“你明知道我喜歡安想姐,你還給我弄出那麽大一個兒子,我……我就是不服氣。”

裴以舟看着他,“按照你這套邏輯,我是不是也能說我和安想都有那麽大一個兒子,你還敢喜歡她?”

“我……”

“你個不孝子。”裴以舟狠狠在他後腦勺拍了下,“一個小屁孩和我談什麽喜歡不喜歡,作業做完了?”

裴宸別開頭,氣鼓鼓地說:“做完了,早做完了。”

裴以舟死死盯着裴宸那張臉,眼睛一眯發現事情并不簡單:“裴宸。”

淡淡兩個字,讓裴宸身體一個哆嗦。

每當太爺叫他名字肯定沒什麽好事。

“作業是你做完的,還是找別人寫的?”

“當、當然是我自己寫的!”裴宸哪能想到裴以舟這麽敏銳,冷汗刷刷往下流,他不敢直視裴以舟的眼睛,轉移開目光強撐起勇氣才說完這句話。

裴以舟深深凝視着他,沒有拆穿,轉而又問:“安子墨的那張卡是你給的吧?”

“哎?”

“別和我裝。”裴以舟眼神銳利,“我找到他時,那小子正在和幾個初中生吃飯,他和我說是那些哥哥請的客。可是你猜怎麽着?”

裴宸嘴唇哆嗦,“怎、怎麽着?”

“他回來先背着書包上了廁所,我從馬桶的儲水箱裏發現了這個。”裴以舟從口袋裏夾出一張銀行卡,正是裴宸先前給安子墨的那張。

人證物證俱在,裴宸臉蛋慘白,百口莫辯。

那小兔崽子……怎麽連儲水箱的蓋子都能打開!!

裴以舟收好卡,淡淡說了四個字:“你是幫兇。”

“我不是,我沒有。”裴宸捂着嘴巴,淚眼汪汪,“你你你你別和安想姐說,你要是說了安想姐再也不會讓我去她那邊玩兒了,安子墨再也不會給我寫作業了。”

裴以舟神色一凜。

裴宸臉色一變。

艹!

說漏嘴了!

“我現在先不和你計較。”裴以舟重新把卡塞回褲兜,“天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明天乖乖去學校,不準鬧事聽見沒有?”

“聽見了聽見了。”裴宸點頭如搗蒜,逃命似的沖出醫院,哪還記得剛開始來這裏的目的。

裴以舟莫名感覺到心煩,狠狠扯了扯衣領,轉身下樓去病院周邊的飯店買了一份宵夜。

等他回來,安想早就睡了,睡夢裏仍在哭,時不時擡手向後背撓,估計是藥物刺激的傷口作癢。

裴以舟放下餐盒,彎腰抓住那只手阻止她的動作。

安想渾然不知,皺着雙眉翻了個身,這麽一翻直接壓住傷口,疼得她瞬間瞪大了眼睛,再看到裴以舟那近在咫尺的臉,直接吓得一個激靈。

裴以舟:“……”小姑娘是受驚體質。

“一會兒還要換藥,我給你帶了飯,起來吃點。”

安想長松一口氣,搖搖頭,“不吃,我不餓。”

裴以舟打開蓋子,夾起一個熱騰騰的小包子送到她嘴邊,半哄半誘,“乖,就吃一點。”

包子圓滾滾,白花花,還冒着熱氣。

安想從沒有被人喂過,心底深處泛起一抹奇怪的悸動。

她眨眨眼,就着裴以舟的手輕咬了一口。

包子皮薄餡兒多,進入肚子暖烘烘的。

裴以舟溫柔擦拭着她的嘴角,又舀了一小勺湯送到她嘴邊。

他一口一口喂,安想一口一口吃。

吃着吃着,眼淚掉到了飯裏。

她哭得突兀,裴以舟頓時慌了神,手忙腳亂地放下東西,抽出紙巾給她擦眼睛,“是不是還疼?我去找護士給你換藥,你別哭。”

安想搖頭,擡起手背抹幹淨眼淚。

“不是疼,我……我不疼。”

“那是哪裏不舒服?”

安想看着他。

也許是月色過于溫柔,她在那雙清冷的眼底看到一抹缱绻。

“以前,沒有人像你這樣照顧過我。”安想的聲音輕輕的,透出濃濃的哀傷落寞。

她一個人活着,孤單漫過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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