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只能屈

我正抱着15，被99和哪吒一左一右抓着的當口，我那殿上金光一閃，又來了只猴子。我本以為是回轉來的61， 便很是盼望地看過去，卻不期是只眼生的猴子，白白浪費我的表情。也虧得有這只猴子，我只覺着哪吒手一僵，便松開了我的手臂，我順勢把15往99手上一塞，偷着松口氣。

這猴子落地之後見着我便眼前一亮，很熟絡地過來道：“敖叔，我最近在替你侄子的姑父翻案，不想那如來老兒把我的金箍棒收去了，你這兒可還有趁手的兵器借我應付幾日？”

我愣在原處，把他這句話翻來覆去回味了幾遍，也沒弄清楚我侄子的姑父同我是什麽關系。

那猴子也不同我啰嗦，過來便扯過我道：“我多年不曾來水晶宮，有些忘了你把兵刃放在何處了，你帶我去。”

雖然我是一條助猴為樂的好龍，但這不代表我來猴不拒，我正要委婉地拒絕，哪吒卻先我一步喝道：“你是何人？敢來東海聒噪？！”

我素來是對哪吒退避三分的，但此番他替我出頭我還是有些感動，也不計較他又說錯，來的是猴子不是人這點小錯誤了。

那猴子挑眉看了一眼哪吒，奇道：“我才是要問你，你是什麽地方跑來的小娃娃，我自找敖叔有事，你在旁邊聒噪什麽？”

叫我叔的人固然是不少，我四海多少龍族小輩連帶花果山那一窩孫見着我都是叫聲叔的，稱謂問題我一向看得開，但無端端跑來一只眼生的猴子也叫我叔，這卻不敢承了，當下問道：“你是……”

那猴子一頓，眼中多了幾分譴責，對我道：“我離山時日說長卻也不長，敖叔你真是貴人多忘事。”

也是我福至心靈，忽而想起了這只猴子的來歷，但又不能讓他真覺着是我貴龍多忘事，便淡定地接道：“……00。 年紀大了，說話容易大喘氣。”

00這才笑道：“既然敖叔還記得我，還是快些帶我去你那藏寶貝的地方看看。”

這邊把15放在地上的99也道：“還有什麽寶貝？不如也帶我和99去瞧瞧？”

這99分明還是第一回見着這只猴子，倒是迅速結成統一戰線掉過頭來坑我這作叔的，只能說此乃物種的差異，奈何不得。

15反而多了個心問：“99哥，你也認識他嗎？”

99笑道：“雖然不認識，但也是我孫家的猴子。我聽61說過鬥戰之後又蹦出來了一只，只是這只出世便離山了，只有61見過他。”

還有本龍見過，我在心底加上一句。先頭說了99一直苦求弟弟不得，直到15出來才圓了個當哥哥的夢，實則我卻是忘了，除卻鬥戰，99還有這麽一位00猴弟弟。這00與孫家的猴子雖然有些不同，自蹦出來便離了山自立門戶，但終歸是一脈相承，上我這兒來領塊廢鐵的家訓倒沒忘。是以，我也見過他幾面，只是這一別許多年，長這般大了，一時沒有認出來。

“閑話休說，敖叔你還是快些帶我去拿件兵器應付一陣。”

我有些奇怪，那如來怎麽無端端收了00的金箍棒，便問：“你方才說是如來收了你的棒子去，卻是什麽原因？你說你替我的侄子的姑父翻案，又是翻的什麽案？”

00擺了擺手，道：“還是泾河龍王那案！那武德星君縱子行兇，小白龍替他教育了一番兒子，武德星君竟然便要捉小白龍，他姑父泾河龍王出手護了他，那武德星君竟然就敢去玉帝老兒那兒騙了法旨下來把泾河龍王給斬了。”

我聽得脖頸發涼，下意識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只聽聞過泾河龍王是拿生命去驗證了雨是随便下不得的道理，卻不知裏面有這麽多名堂。好好一條龍命，便為了護一個西海三太子給蹉跎了。可見，三太子誠乎不能扯上關系的，稍一疏忽龍頭不保，也幸而西海離我這東海距離不短，小白龍才來不及将禍水東引過來，我這邊還對付着一個哪吒三太子，實在再應付不得一個西海三太子。改日還要同北海兩海的兩位龍王說說，要謹防自家三太子。

泾河龍王好歹是我侄子的姑父，這般容易便被武德星君斷送了龍生委實讓我有些感傷。他兒子肆意妄為，小白龍還敢教訓一頓，要換成了孫家的猴子，莫說小白龍，便是玉帝也萬萬教訓不得的。

聽了來龍去脈之後99怒道：“這老糊塗玉帝，竟然查也未查便斬了！”

00點頭道：“那如來老兒同我說這事關乎那老糊塗的面子，叫我不要去管，收了我的金箍棒。這事，我還就管定了！”

孫家的猴子向來心懷天下，通俗地說就是好管閑事，如來都沒勸住的，旁人更勸不住，我只好道：“龍宮裏的神兵利器都折得七七八八了，尚能使用的就還有一柄劍了。”

“劍？那便用不着了，”說着00變出一方寶劍來，拿來給我看：“小白龍将魏征斬他姑父的龍泉劍奪了來祭奠他姑父，眼下正放在我這裏代為看管，這劍說是斬龍王歸龍泉之意，算得上好劍了。只是我使慣了棍棒，不趁手。”

我有些複雜地看向00，也不知是否是因為我一貫以人形自居，已然讓他忘了我也是個龍王之事，實在不應把如此不吉利的物什拿來與我看。

多時未出聲的哪吒忽而道：“不若你把這龍泉劍拿來我替你看管。”

“你這小娃娃要龍泉劍幹什麽？我連你底細都不知道，怎可把龍泉劍給你。”

哪吒微擡下巴道：“我乃是哪吒三太子。我自有我的神兵法寶，何曾稀罕你的劍？只是你四處奔走帶着這劍實在繁重，放在龍宮又是不祥，不如拿來我看管，也沒了後顧之憂。”

我聞言驚懼，這屠龍大業的開展真是防不勝防，便要想些道理教00不要把劍交出去，卻聽00道：“原來你是哪吒家的，你大哥在靈山同我交好。那唐王還托我将劍尋回去給他，但那泾河龍王冤屈還未伸張便帶在了身邊，未免有些尴尬，正好你先拿着。”便真就把劍抛給了哪吒。

我提心吊膽看着這劍在半空中劃出一個弧線，穩穩地落在哪吒手中，又見哪吒意味不明地對我笑了笑，便覺得三魂去了七魄。

我原想龍固有一死，或死于哪吒，或死于龍泉劍，卻未想到哪吒得了龍泉劍，我怕是要死兩回才行了。我往日只為自己的龍筋并龍鱗擔心實在是狹隘了，現在還須為自己的龍頭擔心，真是世事難料。我原本還想告訴00，我那後院中還有不少日後為他弟弟們備下的廢鐵，可讓他拿去暫時耍耍，眼下我自身難保，實在說不得了。

好在那日00尋寶無果便離了我的水晶宮，順帶替将哪吒引走了，說是他靈山的大哥對他甚是思念，不如趁機便跟着00去見一見他的大哥。但龍泉劍總是在哪吒手中的，我日後還得多加防範。

但那哪吒的本領卻是高強，縱我東海如何加強防範，怕也是防不住的，如今所望倒是鄰山這群猴子了。只是這些猴子沒一個得空，都同00一般，忙着管閑事。唯二兩只閑着的猴子，一只尚小，一只玩心甚大，過了适學年齡還未去菩提祖師處報道。眼下我應當好好引導才是。

故而我便對99道：“你頭上幾位兄長都有翻天覆地的能力，這也是你們孫家的傳統，你眼下照料15沒同鬥戰去學藝，如今15自己也能走了，你也可安心去學藝了。15這邊有我看顧着，你無須擔心。”

實則，99因同15将孫家輝煌一事之後便有學藝的打算了，只苦于61一直未回，倒是與我想到一處，對我說：“15放在敖叔家我自然是放心，只是還不知61何時才會回轉，我還不知那菩提祖師在何處。”

這前前後後幾只猴子，除了61是自己漂過去的，別的猴子都是61帶過去的，別過99不知菩提祖師在何處，我也不知。何況據61說，那菩提祖師同他說，不管往後闖了何等禍事，都不可與旁人說他師承何處，我恰好不是旁人，是個旁龍，知曉這點事情，但又确乎無法找人詢問菩提祖師在何處了。

在一同等待61回來的日子裏，我把哪吒他兩位哥哥的事跡拿來當睡前故事講給15和99，指望着他也管管我這做叔的閑事。也怪我早些年沒有對他們進行過教導，他們對我的感慨很是不以為然。

15聽完先龍王的事跡之後，只說：“那老龍王也是可惡，無端端搶人家的娃娃，該打該打！”

99聽完二代龍王的事跡之後，只說：“只能怪他倒黴，生了這麽個兒子，這哪吒的二哥倒是好本事，往後有機會一定得見見。”

眼見着說不通，我只好同99道：“他那兩位兄長固然是有理的，只是敖叔我為龍這些年，克己守禮，兢兢業業，實在不能為了他家的傳統，抛頭顱灑熱血。我還想日後有機會得見15的弟弟出世。”

99聽了我這麽一說，有些感動，對我道：“我知道敖叔你同那哪吒家的老三向來不合，待我學藝歸來定幫敖叔你出口氣。”

得了這麽個保障，我總算安下心來，又囑咐99：“你去學藝可一定要用功，偷不得半點懶，同15做個表率。”

99順手摸了摸15的頭，笑道：“15日後指不定比我這個做哥哥的還厲害些。”

15這時才明白過來，他哥哥也快去學藝了，“99哥？你要走嗎？”

“我不是前些日子跟你說過，我的故事這才要開始嗎？小15，你安心在東海等着我回來，到時候讓你見識一下我的本事。”99這番話固然說的是振奮，我同15都很是期待。然，彼時61還未回來，這話究竟是空話。

又是幾個月的功夫，我盼星星盼月亮總是把61給盼回來了。

61剛到水晶宮，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99便竄出去道：“我想去學本領了。”

我估摸着61見99向他奔去，本以為是思念所致，正感動得輕喚一聲：“99……”卻不想99甫一開口便是要他領着去找師父了。

這事倒賴我，我對99快些去學回一身本領替我防範哪吒一事太過熱切，每日都少不得與99一道展望一下他日後威風無比的猴生，弄得他恨不得自己漂洋過海去尋什麽祖師了。

61還道：“不若你和15先跟着我回花果山休整兩日，我再帶你去？”

99難得同他兄長堅持道：“這事可不能不急，15放在敖叔這裏已是穩妥，還是帶我去找祖師吧。”

61是只很有原則的猴子，他的原則便是，但凡弟弟要的，哪怕是月亮也得摘下來，當下也不休息了，便攜着99要去尋菩提祖師，臨走前很是感動地同我說：“未料到99在你這兒待了些時日便如此好學，小15也拜托了。”

我自然也不同他客氣，只道：“好歹鄰居一場，日後我若有事，還少不得需找你幫忙。”

送走了61和99，我這水晶宮便只剩下了15一只猴子。他上頭全部的兄長都不在花果山，真正是只有我看顧他了。我之前覺着，這麽多年将兩只猴子都看過來了，看一只15那是完全不在話下，順帶還能替我防着哪吒，說不定那哪吒看着孫家的面子，還不會同我動槍動劍的，我也能安穩一陣，等99回來與我對付哪吒。

但大大出乎我意料的是，99一走，15忽然就就變了副模樣。他往日在99身邊時，活潑伶俐，話也多，委實讨人歡喜。眼下倒突然沉默了許多，對旁的事物都興致缺缺，不管我撈着什麽寶貝給他看，他都只哼一聲，背着手，轉過身，留給我一個漸行漸遠的老陳背影。

真是猴大不中留，我一時間百感交集，無端想起那句“可憐天下父母心父母心”，這做父母的委實不容易，我這作叔的都已是嘔心瀝血。轉念一想，幸而我還無有子女，還不用操更多的心。

後來還是敖閏特地跑來同我說，這作娃娃的都少不了要經歷一回叛逆期，我只需看着他莫做些傻事便可。但，敖閏來說這話委實沒有什麽信服力，他家幾位龍三太子，前仆後繼地都獻身到馱個和尚去取經的事業中了，便知叛逆期的小娃娃要作甚麽傻事，實在是管不着的。

☆、夫猴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放肆四海之內；或因寄所

61此番送99去西牛賀洲倒沒費太多時間，半月功夫便轉回來了。我正在頭疼15的事，見61回來了，立即同他說了15的反常。61聽我說完，先是不信，但又覺着我為龍一貫耿直，便想着那15許是由于在東海覺着舉目無親，整日看見的不是魚便是蝦，這才有些反常。

我亦覺得61的話很有道理，便讓龜丞相去把15給叫過來，特意囑咐了龜丞相一聲，得告訴15是他兄長回來了，不然只怕是叫不動的。

不多時，15果真便向着我這方興沖沖地奔來，見他步伐輕快，同以前那般天真爛漫，我不由得松口氣，果然是需得自家兄長帶着，才不至失了猴性。61也在旁對我笑道：“這小15可不是還如從前那般伶俐，看來是想哥哥了。倒比99還親，你是不知，那99一直催着我快些回花果山，說我看着他沒法學了。”

我同61還在欣慰着，15已奔到跟前，那燦爛的笑容險些晃花了我的眼，一時間我心中又是釋懷又是感傷。15迎着61和藹的目光，高興道：“99哥呢？99哥這麽快就回來了？”

61順手摸了摸吅他的頭，道：“你99哥還在學藝呢，我先回來看顧你，看見大哥可是高興了？”

15突然全身一震，臉便垮了下來，哼了一聲，背起手，轉過身，留給我和61一個漸行漸遠的滄桑背影。

我已是見多不怪了，但61還是頭一遭見到15的反常，當下大受打擊，如遭雷劈，呆呆地立在原地。我拍了拍61的肩膀，此情此景，只能共勉。

最後15還是跟着61回花果山去了，按61的說法，要回到猴群中去，貫徹落實猴子路線，找到歸屬感，自然就能擺脫現狀，脫胎換骨，又是一只活潑潑機靈靈的好猴子。我聽了很是受用，日後将這經驗也可拿去跟我那幾個教子無方的弟弟們探讨探讨，是否應該讓這些個龍太子們專門處在一塊，別總和蝦蟹夜叉抱團。

當時一心煩惱15的事，陡然尋着了解決的門路，我倒忘記了15于我還有更重要的作用，還一路殷勤地将他和61送回了花果山。待我回宮坐下，喝了一盞茶後，才突然靈臺清醒，想起這15還是我的保命符。這哪吒雖然還在靈山和他兄長敘舊，盡管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保不齊他同他兄長聊那屠龍大計聊在興頭上，便要殺回來替他們哪吒家再添一筆輝煌來說。61雖然回來了，但遠水救不了近火，即便是鄰居，那也未必時時得空幫得上忙，最穩妥的法子，還是将15留在我身邊。然，15已經回了花果山同猴子們打成一片了。

我懸着心又過了半個月，哪吒還沒殺回來，61倒是帶着15又回來了。

我雖然心中一喜，面上還是很憂慮地問61這是如何了。

那61頗為煩惱地同我道：“我以為15回了花果山，有這麽多猴子一同玩耍，定不會寂寞，過不了幾日便能快活起來。誰想是一天一天地消沉下去，常常一個人跑到山頂往北邊看，還跟我說是看他99哥學藝的方向。哎，他99哥分明是在西邊學藝，他卻看什麽北邊，我還不敢告訴他，怕他知曉了更要煩憂。”

61同我傾訴時定是太激動了，全然忘記15便在他身後跟着，我便見15面上一抽，目光很是深沉。

61又繼續道：“他這幾日又總說，99讓他在你這裏等着，他便一定要在你這裏，我本不想再來多打擾你，但實在坳不過他。”

我心想，這麽些猴子都打擾過來了，還怕多打擾一回？只道：“怕什麽打擾！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15好歹還是我看着長大的，放在我這裏再合适不過。”

61還是有些顧慮：“只是小15眼下這副脾氣……”

“小娃娃總是會有段時日生些逆反之心，再正常不過，我龍族小輩亦有過這般，還應付得。”

“既然如此，15便多承照顧了。我老孫家許久沒留猴在花果山，還有許多事物要處理，只能先行告退了。”61走前還想摸吅摸15的頭，卻被15很機敏地躲了過去。

這邊15回來了，我懸了半個月的心總算放下，心情自然舒暢，一時間思緒萬千。又想到有那麽句古話，叫做“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這句話放在花果山恐怕是得反過來了。

我雖然高興15回來，還是有些奇怪，便問他：“花果山的那群猴子中，便沒有同你玩得到一處的麽？”

“他們又不是99哥。”

“但他們總還是猴子，你留在那裏難道不比待在東海好麽？”

15皺了皺眉，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嘆口氣道：“敖叔你不懂。”

我實在有些被他弄得哭笑不得，99走之前他還是個小娃娃的樣子，現在倒似乎歷經世情一般，便追問道：“你不說我如何懂？”

15思索了片刻，只扔給我四個字：“睹物傷情。”

我不料他小小年紀能說出這樣的話，大為震驚，也顧不得糾正是睹猴傷情一事了。誰知15略帶鄙視地掃了我一眼，還道：“便說了敖叔你不懂。”又自顧自走遠了。

經了此次談話之後，我便打消了勸慰15的念頭，讓他獨自傷情。

不出我所料的是，哪吒果然在靈山未待夠一日便下來了，幸而15還在我宮中，更喜的是那日61正好過來看望15，哪吒來的時候我正同61聊着天。

哪吒看上去心情不錯，見了61還說：“我跟我大哥敘完話正要回來還看見了99，他眼下已經會騰雲了，自己駕着筋鬥雲往靈山玩了一轉，我同他又說了幾句這才耽誤了點時間。”

我在心中大為感激99，若不是他拖住了哪吒，恐怕15尚在花果山消沉，61在替他焦頭爛額，我只能孤立無援。

61和哪吒倒是很熟絡，笑着問他：“我上回讓你同你兄長講清楚的事情，說清了麽？”

哪吒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道：“我大哥往日總說我全沒一家人的威風，這回說清了，卻還誇獎我有志氣。”

我頓時警覺起來，這哪吒一家人的威風不就是鬧海鬧出來的麽？他大哥有屠龍的功績還誇獎他的志向，難不成哪吒還有更厲害的屠龍花樣？總不至他留了我這麽多年的龍生，只是為了研究在我龍身上如何雕個蓮花出來不成？

61這邊還點點頭，對他道：“我便知你兄長會支持你，都是一家人，怎麽會說兩家話？”

有意無意的，我覺着61又是很玄妙地看了我一眼，唬得我下意識抓緊了座椅扶手。他們一家猴不說兩家話對我而言倒無甚影響，但哪吒這邊一家藕不說兩家話卻真正是要了我的命。

我往日看孫家的猴子聚在一處，其樂融融地讨論這樣那樣翻天，那樣這樣覆地，雖然有些古怪，我尚且能端着茶杯湊過來一起聽一聽。但一想到哪吒家也是這樣聚在一處，其樂融融地讨論這樣那樣鬧海，那樣這樣抽筋，就只有肝膽俱寒，油然而生一股悲壯感。

15這時突然開了口，在這之前他許久不曾講話了，我都險些懷疑他是否已經失去說話的能力了，他說：“你見到我99哥了？”

哪吒聽他這麽問，不知為何看着有些得意地回他：“何止是見了，還聊了許久，你99哥日子過得不錯，也沒問你的情況。”

哪吒這真正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正主，眼見着15周吅身的氣場又冷了幾分。

我正待将自己的衣服再裹緊些，15忽然轉過來面向我，面上瞧着有些委屈，也不說話，只把兩只毛絨絨的手伸出來。我一愣，自99走後，15已是許久不曾與旁猴并旁龍親近過，眼下這舉動，卻是……要我抱抱他？

我當下激動萬分，把兩只手在衣服上揩了揩，才把15抱了過來，他已長高了不少，現在抱他比往日吃力多了，但難得同我親近一回，我自然不在意這些小問題。想着15因99的事低落了許久，心中更是憐愛，還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也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哪吒盯着15看的眼神有些怪，但這總好過他盯着我的眼神有些怪，倒不去計較了。

哪吒果然轉移了注意力，對15道：“都這麽大了還要抱，你還把自己當小娃娃？”

15趴在我肩頭，聲音有些悶悶的，淡然道：“總比你長這麽大了還沒被抱過的好。”

“你……”哪吒像是被戳到了痛處，一時接不上話。

我這才想起，哪吒家還有一個傳統便是爹爹不疼哥哥不愛，哪吒他上頭兩位兄長的父親都對自己兒子不怎麽友好，據說那兩位哪吒自盡之事同他們的父親有莫大的關聯，整出個剔骨還父的悲情故事。我倒不知這個哪吒如何便成了藕身，又沒有我這個龍王出去水淹陳塘關，也不知他同他父親關系如何。聽15這般說辭，倒像是知道哪吒過往的一些悲苦。

我又想到，這哪吒其實也和15、99他們一般年紀，生來便死了一回成了藕，還得擔負起家族屠龍大業，委實是不容易。更何況，他遇見了我這麽一條謹慎的龍，既不為非，也不作歹，根本無有為民除害的機會，想來他在他哥哥那處總是擡不起頭說話。然則，想歸想，龍命關天，自然是我的命更為重要，我還沒有為他的面吅子吅工吅程獻身的高尚覺悟。

又許是我曾經選錯了方法，若我對他采取懷柔政策，像帶着99他們這般，也看顧着他長起來，說不定日久生情也不會再對我下手，還能趁機改善哪吒一家同我們龍族之前的傳統關系。然則，想歸想，事已成定局，多說無用。

正是光陰似箭，歲月如梭。每日陪着15玩深沉，不覺已是幾年過去，15已是一只大猴子了，比過去更為深沉。

15問了61幾回99何時回來，都得到61一個高深的回應——該回來的時候，自然就回來了。15只嘁了一聲，眼中明明白白寫着“莫以為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接着15又問，他都這般大了，為何不能去學藝了，和99兩個一同學藝也正好有個幫襯。

61有些複雜地感慨，那回送鬥戰去菩提祖師處，幸而沒把99一同帶去。原來那菩提祖師過幾年便教導一只猴子，委實應付得有些心力憔悴，叫61萬萬不能同時捎帶兩只猴子過來，不然只怕那靈臺山方寸地，一刻也無安寧。

我聽了未免有些感同身受，若是我認識這位祖師，一定會請他喝上兩杯。只是，果然是做師父的要不同一些，他叫61只能帶一只猴子去，61絕不多帶，要是我同他說少讓他弟弟們來我這裏玩，定是先拆了我的水晶宮再同我理論。

末了，61還同我感嘆，說這小15眼見着沒了小時候的活潑可愛勁，叫他這個做大哥的傷透了心。我對他說，你別說你當大哥的傷透了心，我這作叔的心也沒好到哪裏去。

便就是在61此次登門探望15沒多時，99總算回來了。彼時，15正不知在東海的哪個角落裏同水怪大眼瞪小眼，我和61欣喜異常地接待了99 。

99回來先問的也還是15：“小15呢？怎麽不見他？”

61唏噓道：“小15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15了！”

99有些驚訝：“小15他怎麽了？！”

我有些躊躇，不忍告訴他一個機靈靈的猴子成了一只深沉沉的猴子，只能嘆道：“你見了便知……15他……哎……”

99急得就要去尋15，還被61拉住，讓他記得把他自己那塊廢鐵，啊，不，是寶貝領了。

目送着99火急火燎的背影遠去，61更是憂愁：“也不知99見了15現在這老沉的模樣是否會難受。”

我只能勸慰他：“畢竟自家兄弟，想是不會如何的。”

約莫過了一炷香功夫，那99拿着那塊從我後院拔起來的廢鐵，氣沖沖地朝我們這方奔來，我還在想15說了如何的話惹得他這般生氣，便聽見他怒道：“敖叔！你怎麽把小15帶成個馬臉了？！”

我被他一噎，險些說不出話，急道：“就算是我帶的，也該是張龍臉才是，怎麽馬臉還賴我了？”

99把他那塊廢鐵往地上一杵，道：“我讀過古籍，龍都是馬首蛇尾，可不是張馬臉！”

我頓時啞然，99念書确然是用了功，見識長了不少，叫我這做叔的也無言以對。然則，我生而為龍，總是覺着自己便是龍頭龍身龍尾，自然也是龍臉，卻不料書上我長了張馬臉。當下我差些有變回原形去照照鏡子的沖動了。

在99同61開始争辯15的臉型問題時，15随着99的來路也踏進了水晶宮，即便隔得有些遠，我也能感受到他有些哀愁的目光飄忽地游蕩在99同61之間。

61聽了99的說辭，皺眉道：“我只是覺得小15他有些沉悶了，失了猴性，倒不覺得臉型有何問題。”

99就說：“那時因為你天天看着他，不覺得有變化。我走前，小15的臉可不還是一張端正的猴臉。”

61便有些猶豫了：“這……即便你說了，我也覺着小15實在是只長得不錯的猴子，花果山那群小猴子亦都說咱家小15越看越俊。”

兩猴說着都看見了15，便都看過去打量了一番，過了半晌，兩猴同時臉色一。

99喜道：“這話倒不錯，小15還真是個耐看的。”

61憂道：“這臉何時長成這樣的……”

總歸來說，除了開始糾結的61之外，在99跟前又活潑起來的15和越看弟弟越是歡喜的99還是叫人放心了。

很多年之後，15才同我說，那日99見到他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小15？！你這是中了什麽邪招被拉長了？！”也無怪乎那時15的目光如此哀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