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和獵戶（三）
獵人向銀蛇示好之後，他便以為同蘇伊拉山的神明和好了。那條銀蛇又開始日日來找布魯都，現在他不送布魯都金子，也不唱歌，每一日就和布魯都一起在山上打獵。打獵之後，布魯都就會做銀蛇愛吃的給他吃，而且每一次銀蛇還要說：“你做得雖然粗糙，但也是一番心意，我就勉為其難幫你吃了罷。”然後就把布魯都精心為他做的食物給吃光了。
因為山神天天跟着獵人，就鮮少出去游樂了。有時候他撞見了那些少女們在河邊洗澡，也不跟以前那樣熱衷于和她們嬉樂了，反而忙着扭頭去找布魯都。如今那些姑娘們都暗暗說，蘇伊拉山的神明轉了性子，一心一意地撲在部落裏的獵戶身上。
那些精怪們将傳言告訴神明，銀發的美麗神明就着急地反駁：“哪裏是我纏着他呢，分明是布魯都喜愛我，如果我一日去得晚了，他還要問我的去向呢。”
精怪們紛紛附和：“英明的山神，我們也不信這樣的話，那些人類愚昧蠢笨，看不出山神是憐憫那叫布魯都的，這才日日去見他。”
“正是如此。”蘇伊拉的山神滿意地說，“我聽到布魯都呼喚我的聲音了，我得見他去了。”接着就移形幻影地消失了。
林子裏的獵人正要拉弓，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一條銀蛇就在眼前滑了下來，面對面對他吐着蛇芯子：“布魯都，你今日來得這樣晚，是做什麽去了？”
布魯都看那獵物逃了，只得收起弓，說：“收割的季節到了，我就去幫手了，免得他們人手不足。”他日日和這條銀蛇在一起，早就摸清了山神的脾性，現在布魯都只要一天不上山，或是來得晚了，這蘇伊拉的神明就要問東問西，若不老實說了，還要朝他發怒呢。
銀蛇說：“原來是這樣，那我叫幾個精怪過去，這樣便用不上你了，你照往日那樣上山來。”
布魯都說：“慷慨的山神，那樣就再好不過了。”有了山神的幫忙，那部落裏的人就不用愁了。
于是布魯都就和銀蛇去打獵，有神明的庇護何愁沒有獵物上門呢。布魯都就獵了一頭鹿，割下鹿腿烤了，又把最嫩的肉先給銀蛇吃，自己吃剩下的。銀蛇說：“我的尖牙銳利，你把最嫩的吃了罷，不用特地給我。”布魯都就把最嫩的肉給吃了。吃完後，布魯都去處理鹿皮，然後割了鹿角下來，用刀子磨它，銀蛇便說：“獵人啊，你要用它來做什麽呢？”獵人就說：“在我的家鄉，會将鹿角做的首飾送給心儀的人，這樣的話天神就會庇佑他。”
銀蛇聽了，尾巴搖擺起來：“正是有這樣的傳說，這禮物雖然寒碜，不過既然是你的一番心意，想必那個人也會勉強地收下來的。”布魯都聽了只管笑，用刀子細細地磨着鹿角。
之後的日子，蘇伊拉的神明就日日等着收布魯都的禮物，他還同山裏的精怪們炫耀了此事：“那個害羞的布魯都，他以為我不知他對我的心意，便故意那樣子試探我。”
精怪們說：“真是個蠢笨的人類，當然騙不過英明的山神。”
山神聽它們說布魯都蠢笨，又不樂意了：“他雖然沒有神明聰明，可也是人類裏最機靈的那個，我看他的智慧比你們還多，你們怎麽能說他蠢笨呢？”那些精怪們怕神明不快，就連忙稱是。
可是神明并沒有因此而高興起來，過了幾日之後，銀發的美麗山神臉上又出現了憂愁，甚至還嘆起氣來。山裏頭的精怪們侍奉了山神許多年，哪裏見他這麽哀愁過，就問：“偉大的山神，是什麽事情讓祢愁眉苦臉呢？”
還有誰能讓蘇伊拉的神明煩憂呢？當然是那個讨人厭的布魯都了。
山神嘆氣說：“半個月過去了，他不将鹿角送我，也遲遲不向我表明他的心意，他到底是在等什麽呢？”
精怪們見山神皺着好看的眉頭，沒有了過去的快樂，一個個都難過不已，他們又知道布魯都在山神心裏的分量，便七嘴八舌地談論起來，最後那最機敏的蟒蛇說：“山神啊，祢不需要先憂愁，那個人類确實是太害羞了，恐怕祢要先行動，免得他一直裝傻。”
山神就問：“那我要做什麽呢？”
蟒蛇說：“尊貴的山神，豐收日就要到了，到時山下的百姓必定會邀請祢去。祢便打扮成最好看的樣子，去了自然會吸引許許多多美麗的女子，那個布魯都見了必定要着急，那時他自會知道怎麽讨好祢了。”
蘇伊拉的山神覺得這法子可行，就不愁眉苦臉了，反是期待起來，連做夢都在想布魯都吃醋的模樣。他命蠶女日夜趕工做新的衣服，叫地精做最華麗的首飾，又提醒了風兒，好讓豐收日的那一夜不要下雨，并吩咐精怪們送吃的和自己釀的美酒到部落裏。山下的百姓都感到稀奇，豐收日年年都有，山上的神明還是頭一次這麽熱情呢。
就這麽日盼夜等，終于到了豐收日。那一天，家家戶戶将牛羊宰殺了，放血獻祭給天神，部落裏的勇士到山裏競獵，打到的肉就交給女人處理，做成美味的食物。天色暗了下來，他們架起了巨大的篝火，拿出樂器來，人人戴上了彩色的面具，一起唱起了大山的歌。這時候，天上來了一道光芒。
只看一個男人走了出來，他穿着缂絲月白的袍子，銀色的長發在月光下散發着粼粼的光，就算臉上戴着面具，仍然絲毫不減他的俊美。部落的首領就帶着大夥兒敬拜神明，和善的山神說：“我今日來是和你們同樂的，你們不必把我當作神明，只把我當成你們的一份子。”于是他們便同樂，熱鬧的音樂奏了起來，部落的人一齊載歌載舞。
就如山神所想的那樣，他一坐在虎皮上，就有男男女女圍攏上來。豐收日的夜晚是一年裏難得的時候，年輕人都會挑在這一夜尋覓一個妻子或丈夫，但也有不少來作樂的，只要看對了眼，跳了舞之後，就手牽着手去那旁邊的林子裏。蘇伊拉的神明今夜現出了人類的模樣，不少人打着和山神春風一度的念頭，反正山神威猛無匹，一夜同幾個人快活也是常有的事。誰知神明不看眼前的莺莺燕燕，反而左顧右盼，尋了半天，總算找到了獵人。
山神本看自己大受歡迎，心裏就得意，哪裏知道那個布魯都身邊的姑娘更多！今夜的布魯都穿得比平日好上一點，他的面具與別人不同，上頭插着一根羽翎，那是競獵裏拔得頭籌的人才有的殊榮。一個姑娘嘻嘻笑說：“那個布魯都英俊勇猛，人又善良正直，部落裏的每個姑娘都想與他做一夜夫妻。”接着山神就眼睜睜地看着布魯都牽起一個美麗姑娘的手，同她一起圍着篝火跳舞去了。
于是，這平凡無奇的布魯都在今夜就搶了山神的風頭。他在今夜也轉了性子，只要有姑娘上來，他就牽她們的手去跳舞，圍在山神身邊的女孩們見了也躍躍欲試，大膽地找布魯都去了。蘇伊拉的神明就看獵人和一個又一個姑娘手挽着手，面具後的臉黑得像燒了幾十年鐵鍋的底，他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連原本在他身邊的人也察覺到山神的不快，紛紛離去了。這時一個少女不小心崴了腳，跌進布魯都的懷裏，布魯都體貼地扶起她，扭頭一看，那坐在上頭的神明已經沒了蹤影。
布魯都就扔下了她們找神明去了，他在山裏呼喚：“神明啊，篝火還在燃燒，酒也還沒喝完，你就要離開了麽？”
布魯都呼喚了許久，始終不見山神出來，他便假意要回去，說：“既然神明不肯出來，那麽我就回去繼續同少女們跳舞，和她們嬉戲罷。”
獵人說了這話之後，蘇伊拉山的神明果真現身了，他擋住了布魯都的去路，聲音都變了：“大膽的布魯都，你大可去跟那些少女們同樂，以後你上山來，我就不讓你獵到一只動物，你種的地也結不出果子。”
布魯都就說：“敬愛的山神，我又做錯了什麽麽？我只不過是同那些少女跳舞，就像你以前和她們嬉樂那樣，這不是很平常的事情麽？”
山神就支支吾吾起來，布魯都看他說不出話，便要下山去了。山神就抱住他，說：“布魯都，你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你惹我生氣，不說甜蜜的話哄我，還要去和少女們玩樂。”
布魯都就去摘下山神的面具，見他眼睛紅了，便也不舍得再欺負他了：“風流的神明啊，你見了漂亮的人，就要與他行樂，你不知道這事只有相愛的人能做麽？你令這麽多人傷心生氣，你今日的苦，便是許多愛慕你的人心裏嘗過的苦。”說完這話，布魯都就踮起腳來，去親那紅潤的唇。
蘇伊拉山的神明活了幾百年，從未嘗過這樣的滋味。他覺得心裏苦澀又甜蜜，對眼前的少年又愛又恨，只是他一同他溫柔地親嘴，那個苦就慢慢退去了，好像有蜜糖從他的心裏頭湧了出來。他就抱着布魯都，和他親嘴，還把舌頭伸進他的嘴裏。親了之後，神明自言自語地說：“狠心的布魯都，你一次次拒絕我，對我那樣壞，我的心裏為何都是你呢？”
布魯都便笑了，就看他拿出了一個項鏈。那是用細繩系的，吊着一個小小的鹿角，鹿角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紋。他就将項鏈戴在神明的脖子上，山神看見了獵人兩手的細小傷痕，本來覺得高興，這會兒又難過了，他執起布魯都的雙手說：“愚蠢的布魯都，你看你做了什麽呢？我有數不盡的首飾，哪裏缺這個東西呢？
布魯都便說：“早知道你不想要，那就脫下來還給我罷。”
山神說：“大膽的布魯都，這可是獻給神明的祭品，你居然膽敢要回去，是要去送給那美麗的姑娘麽？你若這麽做了，我就讓你以後都獵不到東西，你的地裏都長不出果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