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費了好大勁,陸琢才把縮成一團的人從蹲着的姿勢抱到懷裏,像抱孩子似的把他送到卧室的床上。

等把人安頓在床上,蓋好被子,陸琢忙活了一身汗。

他再度摸了摸江愈的額頭,然後說:“暈的很厲害?換個衣服,我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聽見“去醫院”這仨字江愈就倏忽瞪大了眼睛,都忘了躲開陸琢的手了,很小聲地商量:“可以不去嗎?”

怎麽這麽大了還怕去醫院,陸琢捏捏他鼻子:“嬌氣。”

然後又說:“嬌氣也得去,你一直咳嗽,沒準就轉移成肺炎了,這不是鬧着玩的。”

江愈從來就沒有這麽固執過:“不要。”

不要也沒用。

陸琢索性不和他商量了,他本來體力就比江愈不知道要好到哪裏去,處理一個病貓還能用多大功夫,直接掀了被子就把人給攔腰抱了起來。

江愈:“!”

江愈是真的非常抗拒去醫院這件事情,推着陸琢的胸口,可憐兮兮地說:“我可以吃藥,不去醫院好不好啊?”

健康的事情不容兒戲,陸琢油鹽不進,颠了他一下,然後跟教育小孩兒似的,不輕不重打了他屁股一巴掌:“不許胡鬧。”

江愈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本來就咳得潮紅的小臉暈起來了更加不自然的紅。

——陸琢這是什麽意思?正常的男性交往會有這樣的舉動嗎?

他想不出來,他在遇上陸琢之前,并沒有其他關系這樣親近的朋友。

然而陸琢一點也沒注意到有什麽不妥,抱着人走到門口說:“伸手,拿一下鑰匙。”

江愈伸了胳膊拿鑰匙,還想要堅持自己的“避嫌”,沒什麽力氣地央求:“那我自己走可不可以啊?”

陸琢皺眉:“不是頭暈麽?逞什麽強。”

江愈還想堅持,可還沒等他想出來拒絕的理由,陸琢就已經抱着他下了樓,把他給塞進出租車裏了。

陸琢一張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靈。

開車把人送到醫院做完檢查,結果是江愈的感冒真的已經發展成了肺炎,得住院挂水。

江愈堅持不肯住高級病房,陸琢就依着病人,借着和院長的私人關系找到了沒病人入住的普通雙人病房。

江愈從進了醫院開始情緒就很緊繃,等護士過來給江愈打點滴的時候,甚至緊張到屏住呼吸,一只手捏住了床單。

陸琢于是就坐在床邊伸手捂住了江愈的眼睛,低聲在他耳邊說:“不怕。”

江愈從小到大其實挂了不知道多少次水,最嚴重的時候滞留針就一直在手背上插着,所以他其實不怕疼,他只是害怕“住院”這件事情本身。

醫院代表着疾病,代表着沒有生氣,是個蒼白而無趣的籠子。

現在他被捂住眼睛,陸琢像哄小孩子一樣哄着他,江愈就難為情起來,用另外一只手碰了碰陸琢,小小聲說:“沒有怕的。”

反而又像故作勇敢的小朋友。

陸琢笑了,“嗯”了一聲,手卻沒有放開,反而用另外一只手握住了江愈伸過來的小手,問:“有沒有想吃的東西?”

江愈輕輕的搖了搖頭。

睫毛劃在陸琢的手心,癢刷刷的。

來紮針的護士沒忍住笑了一聲,感慨說:“這是你弟弟啊?你們兄弟感情真好。”

陸琢不知道在想什麽,頓了頓才說:“嗯,這是我弟弟。”

聲音裏有點難以抑制的高興。

沒想到江愈卻很介意,反駁說:“不是兄弟的。”

這鬧得人有點尴尬了,好在小護士情商很高,又說:“那就是好哥們兒。”

陸琢也接的很快,一笑說:“嗯,他比我年紀小。”

他捏着手心裏那只小手的關節輕輕揉捏,又補充:“他血管細,麻煩輕一點兒。”

小護士動作很利落,陸琢話還沒說完的時候針頭就紮進去了,松開止血帶,沖着陸琢點點頭,說:“他血管是太細了,不能輸太快,換瓶子的時候叫護士鈴就好,我們二十四小時值班。”

陸琢點頭應了,這才松開了江愈的眼睛。

掌心沒了那兩把小扇子,陸琢虛空握了握,腦子裏卻一直在想剛剛江愈細細的反駁。

江愈不是他弟弟。

當然不是。

陸琢一時有點走神,病房裏安靜了好一陣。

直到江愈小幅度地動了動,悄悄翻了個身,屈起膝蓋,将自己團了起來。

陸琢立即回過神來,問他:“冷?”

江愈半阖着眼睛,悶聲咳嗽了一陣,才輕輕搖頭回答:“不冷的。”

不過陸琢還是把空調溫度調高了一度,然後又問:“那怎麽了?裹這麽緊?”

江愈又緊了緊被子,說:“沒事。”

沒事才怪了,陸琢離得進了點,叫他:“江愈,說實話,你在生病,哪裏不舒服要告訴我——你別亂動胳膊,小心鼓包。”

江愈抿着唇遲疑了好久,才小小聲地說:“我有點害怕。”

陸琢沒理解過去,伸手摸了摸他紮了輸液針的手,輕輕給他暖着,然後問:“疼?輸液針紮完就沒事了,不用怕。”

輸液針紮進去當然就不會疼了,江愈說:“不疼的。”

他聲音沒比蚊子叫大多少,很有點難為情地說:“我……怕醫院。”

陸琢凝視着江愈半晌,忽然把外套脫了躺上床,側着身把江愈攏在了自己胸前,這才發現江愈渾身都是緊繃着的。

原來不想來醫院不是鬧脾氣,是真的這麽害怕。

他揉着江愈的後頸,像是在安撫一只剛剛進入陌生環境而渾身炸毛的貓:“好了,不怕。”

然而江愈卻立時渾身緊繃得更厲害了,不動聲色地朝着遠離陸琢的方向動了動。

像是自欺欺人的避嫌,拉開了自己和陸琢之間的距離,證明兩個人的關系清清白白。

但是身邊有人了,這個人是陸琢,又的确讓他心安。

他覺得這樣不對,可是又舍不得拒絕,燒得一團漿糊的腦袋被這天人交戰搞得更迷糊了,最後保持着不貼住陸琢的姿勢,意識就開始迷離了。

陸琢也已經犯困了。

他一向不是個對生活條件挑剔的人,可是出差在外那幾天居然認床地睡不好覺。

可現在他躺在醫院這張陌生的床上,看着江愈躺在自己旁邊安穩的樣子,心裏卻莫名的安穩寧和。

他像是魔怔了似地朝着江愈那邊蹭了一下,抹掉了被江愈拉出來的那條小縫隙。

這是一種保護的姿勢。

将他團在懷裏,護住他的後背,給他溫暖的依靠。

後續的動作就變得流暢自然起來,陸琢伸出手摸了摸江愈的額頭,然後把下巴抵過去在江愈柔軟的發頂,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江愈,聽話,跟我說:哥哥,對不起。”

江愈困得快神魂出竅了,如果沒有陸琢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他估計就睡過去了。

他不知道為什麽要道歉。

但是下意識就照辦,半夢半醒間迷迷糊糊的聲音從嗓子裏擠出來,咕咕哝哝地說:“對不起。”

聲音很輕很輕,輕到像從夢境中飄出來一般。

可是陸琢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江愈沒有叫哥哥。

陸琢在心裏嘆了口氣。

小沒良心的。

小笨蛋。小傻子。

小病號兒。

陸琢伸出手摟住他。

——小不點兒,哥哥原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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