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搜身
曜靈西下,挨家挨戶的煙囪冒起了炊煙。
沈枝和鈴铛外出回府,剛進巷子,就與沈嘆撞個正面。
沈枝:“哥哥怎地神色匆忙?”
沈嘆敲了一下她的頭,“爹跟人比試騎馬,摔斷了腿。”
沈枝心裏一驚,趕忙朝正房跑去。
內寝內,沈伯崎躺在春凳上,右腳纏着繃帶,臉色煞白。
沈枝上前,眼裏有淚花打轉,“爹!”
沈伯崎見女兒一副哭包相,哼一聲,“別跟哭喪似的,為父只是摔斷了腿。”
“......”
沈伯崎怕被兒女笑話人老不中用,故意提起往事:“想當年,老子跨坐大蟲,上陣殺敵,好生英武,如今,胳膊腿不靈活,摔一下就......”
沈嘆靠在拔步床前,接話道:“就咔嚓折了。”
沈伯崎氣得要拿鞋底拍他,奈何腿疼,動彈不得,罵道:“小癟龜!”
被罵習慣了,沈嘆無所謂地聳聳肩。
沈枝握住父親的手,“爹爹別氣,要靜養。”
沈伯崎心裏暖了暖,掐了一下女兒的臉,“真是爹的小棉襖,沒白養。”
沈枝:“女兒想一直做爹爹的棉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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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落,父子倆齊齊挑眉,沈枝這是話裏有話。
沈伯崎沒接話茬,朝沈嘆努努下巴,“過來給老子撓癢。”
沈嘆垂下手臂,走過來,“哪兒啊?”
“腳心。”
“......”
沈伯崎瞪圓眼睛,“怎麽,不樂意?”
“......”
“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連給老子撓癢癢都不樂意?白眼狼,日後還怎麽指望你養老!”
沈嘆嗤一聲,“我說不願意了?”
他坐在春凳上,脫了沈伯崎另一只筒靴,又慢騰騰脫去足袋。
沈枝看兄長不情願,推開他,坐在父兄中間,“哥哥笨手笨腳的,女兒來。”
沈嘆笑了下,“成,你來。”
沈伯崎移開腳,“為父又不指望你養老,你撓得了一時,撓不了一世。”
沈枝:“那女兒就不嫁了。”
沈伯崎耳朵聽出繭,無奈道:“為父不養老姑娘,再說,聖旨賜婚,哪有不嫁的餘地。”
沈枝嘟起小嘴。
沈伯崎笑,“撒嬌沒用。”
沈枝扭腰,背對父親。
沈嘆捧起妹妹的臉,扭回父親那邊,“我倒覺得,蘇黎安是個不錯的選擇。”
沈枝拍開他的手。
沈嘆發出感慨,“等你嫁過去,為兄更無聊了。”
沈枝:“哥哥有嫂嫂啊。”
沈嘆:“休提那蠢婦。”
聞言,沈伯崎擡起左腿,踢了他一腳,“小癟龜,陳羽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要敬她!”
沈嘆胸口氣悶,沒再多言。
稍許,侍從端着湯藥走進來,“侯爺,郎中讓您趁熱喝了。”
沈伯崎看向沈嘆,“給老子吹涼。”
沈嘆假笑,淨手後,接過湯碗,一勺一勺地吹。
喂人喝藥,沈嘆的确笨手笨腳,沈枝接過來,一口一口喂父親。
沈伯崎極為怕苦,沈枝耐着性子,像哄孩子一樣。
沈嘆坐在食桌前,悶聲吃點心。
沈伯崎看向他,“小癟龜。”
沈嘆哭笑不得,“不是,爹,兒子又哪裏惹到您了?”
沈伯崎:“只顧着自己吃,陳羽呢?”
沈枝對兄長冷落嫂子也很不滿,學舌道:“哥哥只顧着自己吃,大嫂呢?”
沈嘆:“小操蛋閉嘴。”
沈枝看向父親,“爹,哥哥兇我。”
沈伯崎佯裝怒目,“誰是操蛋?”
沈嘆不想跟他們一塊幼稚,站起身,“我操蛋行了吧。”
沈枝抿嘴笑。
沈伯崎卻道:“你倆都操蛋。”
兄妹:“......”
用膳後,沈枝走出房門,見沈嘆蹲在庭院裏組裝輪椅,湊上前,“哥,嫂子還沒吃呢。”
沈嘆未擡頭,“挺大的人,還能餓着自己?”
這時,陳羽恰好走出竈房,見小姑子盯着自己看,笑了下,“我做了燕窩粥,一塊吃吧。”
沈枝點點頭,拉起陳羽的手往膳堂走去,“嫂嫂,府裏廚役多,你無需親力親為。”
陳羽扯下嘴角,“閑着也是閑着。”
沈枝不禁感慨,陳羽本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卻為了迎合夫君,總是保持得體的笑。
而兄長呢,生了一雙含情目,卻在妻子面前整日板着臉。
兩人,真是冤家。
按照侍醫的叮囑,侯府每日都要派人去往跌打館取藥,這日,沈枝閑來無事,打算自己過去,卻在中途被賀碩攔下。
賀碩推開車夫,挑起簾子,臉色不悅道:“真要嫁給蘇黎安?”
沈枝眉眼淡淡,“聖旨賜婚,殿下有何異議?”
“你該知道我跟蘇黎安......”
“殿下。”沈枝打斷他,“我即将嫁入蘇府,殿下在我面前,最好謹言。”
賀碩哂笑,“這麽快就向着蘇黎安了。”
“殿下多心了。”
賀碩看着她面若桃李的俏臉,極不甘心,“暖暖,我對你是真心的!”
聞言,沈枝眉梢眼角全是漠色,“殿下扪心自問,對我,有幾分真心?”
他們之間,除了前世的怨,再無其他。
賀碩氣不過,給扈從使了個眼色,扈從走到車夫面前,指向一處深巷,“殿下與沈小姐有事要談,勞煩小哥把馬車停靠在那邊。”
車夫看着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強壯扈從,臉上沒有絲毫懼意,“三皇子想談什麽,請直接去侯府跟我家侯爺談,在這裏擋路,是君子該做的?”
沒等扈從說什麽,賀碩冷笑一聲,看向沈枝,“本皇子以前怎麽不知,侯府連個下人都這麽狂傲?”
沈枝淡道:“殿下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沈枝!”
“沒別的事,恕小女子不奉陪了!”
賀碩窩火,剛想強行将沈枝拉下車,餘光瞥見了幾個西廠的宦官。
如今,西廠落在了蘇黎安手裏,賀碩怕他們回去添油加醋,忍着火氣,瞪了沈枝一眼,“改日再請沈小姐喝茶!”
沈枝當即撂下簾子,那甩簾子的動作,像甩了賀碩一記耳光。
不知為何,賀碩竟覺得臉疼。
此時,跌打館內只有一名大夫在忙,令沈枝想不到的是,這名大夫竟然是......蘇黎安。
她脫口問道:“你怎會在此?”
蘇黎安瞥她一眼,“休沐日,我偶爾會來坐診。”
沈枝想取完藥立即走,奈何館主不在,無法取藥。
蘇黎安:“侯爺的藥還沒煎好,你耐心等會兒。”
“......哦。”
蘇黎安正在為傷者處理傷口,指了指一旁的泥爐,“幫我把桌上的刀片烤一下。”
見傷者傷口潰爛,沈枝沒跟他擰勁兒,越過他們,拿起刀片,蹲在泥爐前炙烤。
傷者是位老人,好心提醒:“姑娘要拿火鉗子,要不燙手。”
沈枝看向蘇黎安,“火鉗在哪兒?”
可能是嫌她動作慢,蘇黎安放下手裏的活,走過去,接過刀片,徒手放在火爐上烤。
沈枝覺得不可思議,他不燙手?
蘇黎安動作幹淨利落,瞥她一眼,“你坐着吧。”
沈枝點點頭,拉過木椅坐在一旁,看着蘇黎安為傷者割腐肉。
她時常出入軍營,見慣了這種場景,沒有害怕,目光不知不覺落在男人的手上。
等忙完,蘇黎安問道:“在看什麽?”
沈枝沒瞞着,如實道:“你的手。”
這雙手能寫公牍,能割腐肉,亦能挑人衣帶......
沈枝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擡起手扇涼快。
“手有什麽好看的。”蘇黎安稍一側身,将雙手浸在水盆裏,洗去血污。
傷者笑着插話,“蘇大人這就不懂了,小姑娘是愛屋及烏啊。”
話落,氣氛忽然陷入尴尬。
沈枝覺得臉燙,不是害羞,就是單純的尴尬。
蘇黎安看向傷者,“您老這會兒不喊疼了?”
傷者撓撓頭,“這不是蘇大人的手法高超麽。”
送走傷者,蘇黎安請沈枝入座,“還要再等會兒。”
沈枝多少有些不自在,雙手托腮盯着桌面。
蘇黎安手指輕敲桌面,“若我沒有求娶你,你是打算遠嫁,還是留在侯爺身邊?”
沈枝自嘲道:“沒打算過。”
“因何?”
“心結未解。”
蘇黎安挑眉,“姑娘花樣年紀,有何心結?”
沈枝看向他,“大人是布羅全局的智者,小女子的心結,在大人面前,不值一提。”
蘇黎安暫時無法理解她的話,問道:“如何才能解開?”
如何才能解開,沈枝也想知道,剛重生時,她盼着會有那麽一個人,能讓她釋懷過往。
而今......
沈枝舔下唇,“随遇而安吧。”
“心之所安,心結自開,很多煩惱是心魔,凡事看開些吧。”蘇黎安為她斟茶,“沈小姐從小到大,可曾聽侯爺提起過與你同齡的族人?”
沈枝歪頭看他,“大人想從我這裏套什麽話?”
蘇黎安放下茶壺,“随便問問。”
時辰到,蘇黎安将藥汁倒入陶瓷罐裏,遞給沈枝,“怎麽來的?”
沈枝接過罐子,“乘馬車。”
“不成。”
“嗯?”
蘇黎安解釋道:“藥罐需平放,不能搖晃。”
這可為難沈枝了,小姑娘想了想,道:“要不我抱着走回去?”
“甚好。”蘇黎安瞧了一眼屋外,“在下無事,陪你一塊走吧。”
“不必。”
蘇黎安面不改色,“順路。”
回府的路上,車夫牽着馬車,不遠不近跟在兩人身後。
沈枝抱着藥罐,與蘇黎安保持着距離。
回府的路要經過一條窄巷,烈日當空,地面被炙烤的燙人,人們要時常往地面上潑水。
這會兒,一名年輕女子站在門前,潑出洗衣水,差點潑在兩人身上。
蘇黎安比沈枝反應快,拉住她,往自己這邊一扯,堪堪避開。
兩人站定在對面鋪子前。
女子趕忙道歉。
沈枝扭頭,“沒關...”
話未講完,一盆冷水自鋪子二樓傾灑下來。
蘇黎安耳尖一動,松開她,移開步子。
嘩啦。
沈枝被兜頭澆了一身的水。
樓上的老婦人驚呼,“啊,樓下有人!”
她慌慌忙忙跑下來。
沈枝抹把臉,表情有一瞬間的龜裂。
可即便這樣,她還緊緊抱着藥罐。
老婦人掏出娟帕,為她擦拭,“對不住啊小姑娘。”
“無礙。”沈枝發着鼻音,餘光瞄了蘇黎安一眼,有些埋怨。
蘇黎安淡淡解釋:“情急之下,沒顧忌到你,抱歉。”
沈枝扯扯嘴角,“不關你的事。”
蘇黎安指指馬車,“你先進馬車裏避一避,容我去買套衣裳。”
濕漉漉的沒辦法見人,沈枝點點頭,別扭道:“勞煩。”
蘇黎安看向老婦人,“車夫是男子不方便,你陪着這位姑娘吧。”
“應該的。”老婦人戴着頭巾,頭巾耷拉下來,蓋住了大半張臉,根本看不清楚長相。
老婦人扶沈枝進了馬車,熱情道:“姑娘當心着涼,把衣裳脫了吧。”
沈枝羞澀,“再等會兒。”
老婦人沒經她同意,開始上下其手,“都是女子,別不好意思。”
“……”
老婦人解衣服的手法極為老道,沈枝遮遮掩掩,有些生氣。
稍許,蘇黎安拿着一套新衣裳走來,“沈小姐,衣裳已備好。”
沈枝淚眼汪汪,隔着車帷道:“放在車廊上吧。”
蘇黎安放下衣服,轉身背對馬車。
老婦人挑開簾子,把衣服拿給沈枝,笑道:“姑娘自己換吧,老身先去忙了。”
沈枝巴不得她趕緊消失在眼前。
老婦人跳下馬車,收斂起笑容,朝蘇黎安搖了搖頭,小聲道:“沈小姐身上沒有帶着族譜。”
蘇黎安微眯鳳眸,眼角眉稍帶了幾許深意。
送沈枝回到府上,蘇黎安獨自回府,途中遇見潑水的老婦人。
這名老婦人即是蘇府的張嬷嬷。
張嬷嬷:“主子,既然你與沈小姐即将完婚,為何不等到新婚夜再搜身?”
蘇黎安不鹹不淡睨她一眼。
張嬷嬷揶揄道:“主子沒搜過女子的身?”
“......”
“老身教你。”
蘇黎安捏捏眉骨,“您去忙吧。”
張嬷嬷當沒聽見,自顧自道:“侯府養出的嬌花就是不一樣,皮膚細嫩的,快能掐出水了。”
蘇黎安加快腳步,還皮膚掐出水,虧這老人家講得出口。
張嬷嬷:“主子,于櫻那丫頭說,既然從沈小姐這裏尋不出線索,不如換侯府其他子嗣試試。”
于櫻是剛剛潑水的年輕女子。
蘇黎安:“不可。”
侯府嫡系子女只有沈嘆和沈枝,除他們兄妹外,沈伯崎是不會将皇室秘辛告知給其餘庶子庶女的。
而沈嘆......
月黑風高,沈嘆醉醺醺往回走,他整日流連花叢,臉色倦怠,像是被掏空了身體。
當他走進巷子時,見一豐腴女子靠在牆上,肩頭半露,搖着輕羅小扇。
沈嘆是風月老手,豈會不懂對方的心思。
他勾勾唇,朝美人走了過去。
女子以扇面半掩嬌顏,含羞帶怯。
兩人在巷子裏調起情來。
沈嘆從不拒絕投懷送抱的女子,這些女子,多半是想從他身上撈銀子,即是銀子,那就好說。
不像他家裏的蠢婦人,想撈他的……心。
稍許,一對陌生男女在無人的巷子裏打得火熱。
女子将手探進沈嘆前襟,急于探索着什麽。
沈嘆察覺出不對,扣住她手腕,笑得浪蕩,“摸爺的胸,這麽騷啊。”
女子嬌羞道:“奴家好奇,爺的胸肌有多健碩。”
“行,繼續摸。”
女子扯他腰帶,雙手探進中衣,掌心帶着陣陣涼意。
照理說,男人應該被撩得全身火熱才對。
正當她疑惑時,沈嘆的手摸到她後頸,手掌擡到半空,狠狠劈了下去。
女子猝不及防,翻眼暈了過去。
侯府地牢。
沈伯崎坐在輪椅上,聽着沈嘆的分析。等女子醒來,沒有廢話,直接逼供。
女子嘴巴嚴,奈何,受不了沈嘆的拳打腳踢。
沈嘆憐花,亦摧花。
女子只交代了她的主子是蘇黎安,并未透露族譜之事。
半饷,沈伯崎拔下女子頭上的發簪,遞給扈從,“去給蘇黎安捎個口信兒,讓他親自來侯府接人。”
蘇黎安收到消息時,臉色極差,對侯府扈從道:“請轉告侯爺,就說本官不認得這根發簪,侯爺要如此處置那名女子,且随他。”
侯府扈從:“大人可考慮清楚了?”
蘇黎安笑,“那女子怎樣,與本官何幹?”
等侯府扈從離開,張嬷嬷面色凝重地走進來,“主子,于櫻她......”
蘇黎安将發簪向上斜抛,“擅做主張者,棄之。”
話落,發簪墜地,應聲而碎。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就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