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婚

大婚當日。

蘇黎安娶親,一切從簡。

不止從簡,蘇黎安在迎親的路上,接到線報,還去了一趟都察院。

此舉,惹得侯府上下皆為不滿。

沈枝穿着大紅嫁衣,面無表情坐在閨閣中。

喜娘還沒見過這麽臭臉的新娘子呢。

沈嘆走進來,“今兒大喜的日子,多笑笑。”

沈枝眼底發酸,“不想賣笑。”

沈嘆蹲在她面前,揉揉她的頭,“我們暖暖是福星,嫁過去後,會幸福的。”

沈枝想起前世,将苦水咽進肚子,哽咽道:“哥,替我照顧好爹娘。”

沈嘆鄭重地點點頭。

迎親的隊伍一到,侯府門前立即響起炮竹聲。

沈嘆将妹妹背進花轎後,一改往日吊兒郎當,對蘇黎安道:“暖暖交給你,我并不放心,你需記得,有朝一日,你若負了她,我會與你好好算這筆賬。”

蘇黎安:“子蘊牢記世子今日之言。”

随着一聲“起轎”,像板上釘釘,很多事情,再沒回旋的餘地。

花轎抵達蘇府,蘇黎安卻因公事,又去了一趟都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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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枝坐在後堂,等待新郎官回來拜堂,處境極為尴尬。

喜娘怕耽誤吉時,派人去都察院催了兩次。

賓客中,有跟蘇黎安不對付的,提議拿鴨子代替新郎,先跟沈枝拜堂,被沈枝當即拒絕。

跟鴨子拜堂,侮辱誰呢?!

沈伯崎聽得消息,氣得臉都綠了。

蘇黎安擺明了不重視沈家女兒!

裴氏那叫一個後悔,當初怎麽就被蘇黎安的外表給騙了。

這樣的人,能托付終身?

蘇黎安忙完,馬不停蹄趕回府中拜堂。

喜娘又算了時辰,才扶着沈枝走進賓客的視線。

新娘子輕移蓮步,窈窕娉婷,與霞姿月韻的新郎官極為般配。

賓客們看着這對新人,都覺賞心悅目。

蘇黎安的雙親已故,張嬷嬷特意将蘇黎安的祖父從老家接了過來。

老人家年老體衰,意識不太清醒,拄着拐棍,打了孫兒一下,迷迷糊糊問道:“這個新郎官怎麽不笑啊?”

此言引得賓客們嘻笑調侃。

“是啊,新郎官怎麽不笑一個?”

“是嫌新娘子不漂亮麽?”

被問了多次,蘇黎安微掀嘴角,露出一抹溫和笑意,像夏日裏忽降的細雨。

他答道:“吾妻甚美。”

“妻”字,被他咬得極為清晰。

紅蓋頭下,沈枝顫了下睫毛,心裏泛起異樣。

從今夜起,她成了他的發妻。

喜娘引着新人步入洞房,蘇黎安簡單交代幾句,随着傧相出去敬酒。

傧相中,有一人名曰裴樂野,是蘇黎安的好友,巧合的是,他還是裴雪娴的嫡兄、沈枝的表哥。

裴樂野摟着蘇黎安,“兄弟放心,敬酒的事,包在表哥身上,你就只管伺候好新娘子。”

這話惹笑了其他傧相,什麽叫伺候新娘子,明明是新娘子伺候夫君呀。

蘇黎安沒在意好友的用詞,淡笑道:“那就有勞表哥了。”

聽得“表哥”,裴樂野笑開了花,拍了拍他胸口,“客氣什麽,以後啊,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待蘇黎安離開,沈枝揉揉發酸的脖頸。

陪嫁丫鬟鈴铛遞上瓷盞,隔着紅蓋頭道:“小姐抿口水潤潤喉。”

沈枝直接掀開了蓋頭。

喜娘“啊”一聲,趕緊将蓋頭落下,“使不得,使不得!”

沈枝:“鳳冠壓得我脖子疼,我先摘了,待會兒再戴上。”

喜娘堅持,“蘇夫人再忍忍。”

沈枝仰頭,“你喚我什麽?”

喜娘:“蘇夫人。”

“去掉蘇字。”

“......”

鈴铛讓喜娘去外間守着,自己勸起沈枝,“小姐跟喜娘置什麽氣,人家說得沒錯呀。”

沈枝晃晃鳳冠上的流蘇,“這事兒交給你,明兒一早,我要聽見蘇府仆人喊我沈夫人。”

“......”鈴铛蹲在地上犯愁,“這可為難奴婢了。”

沈枝不理會,倔強地堅持,自己不是蘇黎安的人。

深夜,蘇黎安走進喜房,鈴铛和喜娘上前說起吉祥話。

蘇黎安一一給了賞錢,将她們打發出去了。

他合上房門,轉身走到床邊,斜睨新娘子越攥越緊的雙手。

她雙手白皙纖細,連毛孔都看不清,卻能看清手背上微微泛起的青筋。

這是緊張,還是憤怒?

蘇黎安執起玉如意,挑了紅蓋頭。

視線大亮,沈枝擡起頭。

龍鳳喜燭下,女子容顏瑰麗,杏眸清澈無邪,睫毛像兩把小扇子,為雙眸添了靈動。

由于天氣熱,挺翹的鼻尖冒了一層汗珠,她抿着櫻桃唇,看上去像在生氣。

不知哪般,蘇黎安心裏莫名一軟。放下玉如意,坐在她身邊,溫聲道:“辛苦了。”

沈枝戒備地看着他,男人飲了酒,如玉的面龐染了薄紅,像在和煦中裹了誘惑。

遠山眉舒展,眸光清透,這樣的男人是可以用“清風白月”來形容的。

然而,他曾傷過她。

沈枝移開眼,不知該看向哪裏,只好盯着龍鳳喜燭,沒有開口講話的打算。

蘇黎安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見桌子上擺着交杯酒,起身去拿,将一只盞遞到她面前。

“合卺。”

他開口,嗓音被酒滋潤的更為醇厚。

沈枝本不想喝,但堂都拜了,也不差合卺,于是接過一杯,仰頭要喝,被男人扼住手腕。

男人微擰俊眉,“你不懂怎麽喝?”

沈枝想說,你才不懂,但她就是不想如了他的意,淡聲道:“到底喝不喝?”

蘇黎安知她在故意挑釁,好脾氣地笑了,手上卻不由分說地,掐着她的手腕,與之交杯,再用另一只手托住她盞底,硬生生“逼”她喝了下去。

合卺,禮畢。

沈枝被酒水嗆到,咳嗽幾聲,眼裏水汪汪的。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寫滿對他的控訴。

蘇黎安拿過她手裏的盞,放在桌子上,見她還盯着喜燭看,伸手擋在她眼前,“別傷了眼睛。”

沈枝拍開他的手,看向直棂窗。

蘇黎安:“餓嗎?”

沈枝餓得前胸貼後背,但嘴犟道:“吃不下。”

随後補充:“看着你,吃不下。”

語氣平鋪直敘,不帶半分情緒,像在敘述一個事實。

逐客呢?

蘇黎安沒搭理,拿起一碟綠豆糕,“墊墊肚子。”

沈枝別開臉,“不想吃。”

咕嚕咕嚕。

肚子的誠實出賣了她。

沈枝鬧個大紅臉,幸好有妝粉遮蓋,不易察覺。

蘇黎安坐下來,撚起一塊自顧自吃起來,剛剛空腹喝了不少酒,這會兒胃疼。

沈枝看他吃得認真,下意識舔舔唇瓣,瞥見床鋪上的大棗,偷偷拿起一顆,掩在衣袖裏。

“想吃就吃吧。”蘇黎安善解人意地說。

“......”

沈枝把大棗丢在床上,靠在床柱上,“今晚你睡哪兒?”

蘇黎安停止吞咽,掏出錦帕擦拭嘴角,“睡這裏,行嗎?”

沈枝:“我說不行呢?”

她問的時候,心裏有些緊張,按理說,這是他的府上,他想睡哪裏都可,她是他的新娘,他想怎樣都可。

然而,她卻讓他離開這裏。

換做其他男人,很可能當即甩臉子,但蘇黎安不同,他只是點點頭,“好。”

沈枝驀地松一口氣。

蘇黎安看她一直揉脖子,才想起那沉重的鳳冠,擡手為她摘掉。

沈枝轉轉脖子,今兒一天,可把她累壞了。

看她沒有假意裝矜持,蘇黎安反倒覺得舒服,“夜深了,你先去沐浴,明早,随我給祖父敬茶。”

沈枝:“元帕怎麽辦?”

昨晚,裴氏千叮咛萬囑咐,讓她一定要将處子血落在上面,聽得臉燙。

她不禁疑惑,不落在那上面,還能落在哪裏?

蘇黎安事先了解過元帕是什麽,“我來處理。”

沈枝:“那...你先出去吧。”

蘇黎安:“不急,待你沐浴後,我有事情同你講。”

“現在講吧。”

“沐浴後。”

“......”

夏日悶熱,沈枝也不想一身粘膩地坐在這裏,點點頭,“府裏要自己燒熱水嗎?”

他府中人丁稀少,連個打雜的丫鬟都沒有,沈枝合計着,明兒去外面請幾個丫鬟婆子回來。

蘇黎安:“我去燒水。”

“......”沈枝趕忙站起來,“我讓鈴铛進來。”

蘇黎安也沒堅持,“也好,哪裏不方便,可以喚我。”

沈枝瞪他一眼,喚他做甚?搓澡不成?

怎麽辦?臉又燙了。

此時已是醜時,以往再過一個時辰,蘇黎安就要更衣去上早朝了。

因為大婚,他得了九日的假,也不急于安寝,耐心等着她。

湢浴傳來水聲,想必是入浴後漾起的水花。

蘇黎安清心寡欲慣了,有些不适應,靠在床柱上閉着眼,奈何聲音越發清晰。

有什麽旖旎情景,在眼前浮現。

他倏地睜開黑眸,面龐被酒氣蒸熱。

也不知沈枝在湢浴裏捯饬什麽,還是姑娘家沐浴都這麽慢,正當蘇黎安困意上頭時,一身清涼打扮的小姑娘赫然站在床邊。

蘇黎安睢盱一眼,平靜的眸裏多了幾許不易察覺的漣漪。

她穿着半透的大紅寝衣,襯得人兒冰肌玉骨,垂腰的長發被布巾裹着,未施粉黛的模樣,比剛剛俏麗許多。

她的美,渾然天成。

沈枝被男人的目光燙到,扯過素衣架上的薄鬥篷裹住嬌軀,“我洗好了,有什麽話,你可以講了。”

蘇黎安堪堪收回視線,胸膛似有燎原的火種,咳了下,“水還熱嗎?”

“啊?”沈枝沒明白。

蘇黎安問的是浴湯,又覺唐突,沒再問下去,下意識摸向腰間折扇,然而喜服下,哪裏有扇涼快的扇子。

他調整一下,“坐吧。”

沈枝坐在床沿另一頭,“我困了,你盡量簡潔些。”

她是不想跟他獨處吧。

蘇黎安也不讨嫌,簡單明了:“如你所想,我娶你,目的不純。”

沈枝一下來了勁頭,看向他,“所以...究竟為何?”

蘇黎安向後靠了靠,頭枕在橫着的圍子上,慢慢道來——

鳴啓帝子嗣緣薄,繼位後,只得了三個皇子。

而太子身患惡疾,已無力回天。鳴啓帝極為看重太子,曾說過,即便太子逝去,儲君也會從太子的子嗣中選取。

奈何太子妃只懷過一胎,卻是死胎。

那麽,儲君理應從二皇子和三皇子中選取。

可二皇子閑雲野鶴,無心皇位。

三皇子心胸狹隘,睚眦必報。

鳴啓帝對他們都不滿意。

而有一天,蘇黎安無意中得知了一個連皇帝都不知曉的秘辛。

當年那個死胎,尚在人間,出生時,被人掉包了。

講到此,蘇黎安不再多言,靜靜看着沈枝。

沈枝愣了半饷,消化了這個消息,“你不會懷疑,當年抱走皇長孫的人是我爹吧?”

“有這種可能。”

沈枝微愠,“凡事講證據,你不能空口白話誣陷人。”

蘇黎安懶懶眨眼,“你覺得,左督禦史會空口白話誣陷人?”

沈枝啞然。

左、右都禦史作為百官的表率,有彈劾、監察、建議之責,一旦判斷失誤,乃失職也,且威嚴盡失。這要求蘇黎安不能意氣用事,凡事講究真憑實據。

蘇黎安忽然逼近她,跟她鼻尖貼鼻尖,沈枝向後靠,被男人扼住雙臂,拉向自己,“而你,很可能是當年的嬰兒。”

沈枝瞪大眼睛,根本反應不過來。

蘇黎安晃晃她,“在聽?”

沈枝推開他,“我不是。”

“你的生辰與皇長孫剛好吻合。”

“我是女子。”

蘇黎安失笑,“在我收集的音塵裏,并不能确定皇長孫是男是女。”

沈枝皺眉,“那你娶我是為了......”

蘇黎安此刻的表情再正經不過,“伴你成長。”

最後一句,沈枝聽得明明白白,他所謂的“伴她成長”,是希望在今後的某一天,她有本事扛起這錦繡河山。

他會保護她、陪伴她、歷練她。

唯獨不會愛她。

沈枝:“可你為何要娶我?”

保護她、陪伴她、歷練她,可以有很多方法。

蘇黎安:“你在我身邊,我才能放心。”

意思是,她在沈伯崎身邊,他并不放心。

沈枝努努鼻子,“我若真是皇家子嗣,你娶我......”

蘇黎安明白她的意思,“我娶的是沈枝,不是太子長女。”

“有何區別?”

蘇黎安:“若你真是太子長女,我會設計一出移花接木,讓你假死,徹底擺脫沈枝的身份。若你只是沈枝......”

沈枝豎起耳朵。

蘇黎安認真道:“便留在我身邊,與我好好過日子吧。”

“......”

沈枝:“我若假死後,你便成了鳏夫。”

“嗯。”

沈枝:“你不虧?”

“無妨。”蘇黎安淡笑了下,笑容坦蕩而豁達。

沈枝審視着他,想從他的話中辨別出幾分真幾分假。

今日,她對他有了新的認識。

她又問:“你從何處得知了這樁秘辛?”

蘇黎安:“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

“你不說,怎知我不信。”

蘇黎安一本正經道:“夢裏。”

沈枝嬌哼一聲,“蘇大人忘了自己剛剛說過的話?”

蘇黎安眉眼含笑,“哪句?”

沈枝以為他真的忘了,板直後背,道:“你是左督禦史,凡事講究真憑實據。”

蘇黎安點點頭,“多謝娘子提醒。”

娘子?

沈枝拉下小臉,“我以太子長女的身份命令你,我們是假夫妻,你不可造次,不可……”

未出口的話,被男人忽然前傾的動作噎了回去。

男人以指腹按住她的小嘴,“有些話,豈能兒戲。”

沈枝感到一抹溫涼從唇瓣散開,吓得別開頭,用手背使勁兒蹭自己的嘴,“登徒子!”

蘇黎安眸光閃了下,指腹下的軟糯觸感猶在。

原來,女子的嘴,這麽軟。

沈枝瞪着他,像在瞪色胚。

蘇黎安也有些尴尬,剛剛不知為何,竟碰了她的嘴,他摩挲手指,“抱歉。”

沈枝紅着小臉,“既然你娶我另有目的,那我們可得事先講好君子之約。”

她嘴上說着“君子之約”,心裏卻沒把他當君子看待,在她印象裏,他狡猾善變,還不信守承諾,但這樣的約定,多少能束縛住他一些吧。

沈小姑娘如是想。

蘇黎安點點頭,“說來聽聽。”

沈枝:“以後不經我允許,你不準進我的屋子。”

蘇黎安:“……”

這是直接霸占了他的屋子。

沈枝覺得這個男人有點小氣,竟然不願意讓出正房,于是哼道:“不讓給我也行,我搬回娘家住。”

蘇黎安皺眉,才剛剛新婚就搬回娘家成何體統?再說,自己并未說不願意吧。

“你住正房。”

沈枝心裏偷樂,故意板着臉,“那說定了,不準反悔。”

蘇黎安點點頭。

沈枝特執拗地伸出手,“拉勾。”

“……”

蘇黎安覺得自己在帶小孩兒,但這小丫頭身段婀娜,容貌絕美,出落的亭亭玉立,想忽略她的二八年歲,屬實困難。

蘇黎安伸出尾指,勾住她的。

沈枝這會兒只想着趕緊板上釘釘,沒注意男女之別,還跟他按了按拇指指腹。

禮畢,她終于露出一抹略微得意的笑,眼眸亮晶晶的,這是有多嫌棄自己的夫君啊。

蘇黎安站起身,“時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沈枝乖巧點頭,“幫我帶上門。”

“……”蘇黎安失笑地搖搖頭,行吧,一個二八年歲的小丫頭,自己多讓讓她又何妨。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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