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承諾
曈昽初出,沈枝被蘇黎安叫起來晨練,兩人誰也沒提昨晚的事。
他們繞着花園小跑,一前一後,沒有半分交流。
跑到六角涼亭時,蘇黎安停下,“歇息一會兒吧。”
沈枝原地舒緩雙腿,随後坐在涼亭的石墩上。
蘇黎安拉起她,“容易着涼。”
沈枝抽回手臂,冷淡地問:“結束了嗎?”
“嗯?”
沈枝:“我想回房了。”
蘇黎安想起張嬷嬷的勸說,試着提議:“一同用膳吧。”
“我要補眠。”
蘇黎安不懂姑娘家怎麽這麽多覺,“還困?”
沈枝:“我是金絲雀,整日除了吃睡,還能做什麽?難道蘇大人想讓金絲雀一飛沖天?”
蘇黎安聽得出,她的話裏包含了濃濃的自嘲和負氣。
“沈枝。”他叫住她。
“嗯?”
蘇黎安迎着光走近她,認真道:“你并非金絲雀,我現在歷練你,也是為了讓你今後能展翅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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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不是皇族呢?”沈枝笑笑,唇紅齒白,但沒多少鮮活勁兒,“會被關在蘇府一輩子嗎?”
“不會。”蘇黎安回答的斬釘截鐵,“若你不是皇族,若你不想留下,我不會阻攔。”
沈枝看他被金芒包裹,發絲眉稍都絮了光,這般眉眼溫和的人,卻總是不近人情,“請大人記住今日之言。”
蘇黎安點頭之際,忽見遠處飛來一只黑色的鳥,确切說,是裴樂野養的鹩哥。
鹩哥撲騰着翅膀,剛好落在沈枝的頭上。
沈枝感受到有什麽鋒利的東西勾住了頭發,擡手拂了拂。
鹩哥撲扇着翅膀飛走了。
蘇黎安看她被鹩哥抓亂的頭發,有些好笑,板着臉提醒:“你頭發亂了。”
沈枝想回屋梳頭發,問道:“還有事嗎?”
“我想看看你六藝四雅學得如何。”
六藝四雅是皇族子女必備的技能,沈枝沒想那麽遠,他要看,她配合就是了。
“容我回屋梳洗下。”
蘇黎安:“先用膳吧。”
沈枝點點頭,轉身時,那只搗蛋的鹩哥又飛回來了,這一次,直沖沈枝面門而來。
沈枝身子一瑟,下意識往男人懷裏躲。
蘇黎安亦是下意識地護住她。
鹩哥圍着相擁的男女低飛,嘎嘎兩聲,又飛遠了。
沈枝反應過來,一把推開男人,鬟上的發釵卻勾住了他的衣裳。
“別動。”蘇黎安穩住她,擡起右手慢慢撥開發釵上的細勾,可衣裳還是被勾破了一個小洞。
沈枝退後一步,看着他衣裳上不起眼的小洞,心想他那麽節儉,肯定會不高興吧。
蘇黎安低頭看了一眼,沒說什麽,徑直走向月亮門。
用膳後,蘇黎安來找沈枝,将勾破的衣裳遞給她,“勞煩了。”
沈枝沒想到他會找她縫補,勉勉強強應下了。
蘇黎安看她為難,挑眉,“你是不願,還是不會?”
沈枝微揚起優美的頸,像只高傲的鴻鹄,“哪有女子不會縫補的。”
蘇黎安點頭,“那多謝了。”
六藝指禮、樂、射、禦、書、數,四雅指焚香、品茗、插花、挂畫。
進了書房,蘇黎安問她想先展示哪樣。
沈枝坐在書案前,“文人們在雅集最喜歡做什麽?”
“以吟詩作賦為主。”蘇黎安補充道:“以琴棋書畫、茶酒香花次之。”
沈枝雙手托腮,“我曾夢見,自己去了滕王閣雅集,見證了王勃的一夜成名。”
“......”
小丫頭還挺會妙想。
蘇黎安悠閑地靠在桌邊,雙臂虛環,“那你即興創作一首吧。”
沈枝哪會作詩,轉轉眼珠子,“我先插花。”
“......”蘇黎安有點跟不上她的思路,“插花乃君子四雅,講究極多,可不是你們女兒家的過家家。”
沈枝:“那點茶。”
蘇黎安:“晨露已消,不宜點茶。”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存心的?
沈枝眯了眯漂亮的杏眼,“你出題吧。”
蘇梨安擡擡下巴,“棂下有琴,彈一曲。”
沈枝蹙眉,還以為要考她寫文呢。慢騰騰走到瑤琴前調弦,随後彈起《漁樵問答》。
蘇黎安閉眼聆聽,眉越來越皺。
她不精通音律。
他沒打斷她,耐心聽完整首曲子,在她不自然的神情下,點點頭,“還是焚香吧。”
沈枝:“你不點評一下?”
蘇黎安定眸看她, “絲桐聲單調無韻律。”
“...哦。”她擡頭,迎上他的視線,紅着臉蛋道:“我不擅長焚香。”
這次倒誠實。
蘇黎安想笑,怕打擊她的自尊心,壓下嘴角的弧度。
沈枝:“想笑就笑吧。”
蘇黎安清清嗓子,“總要有擅長之項。”
沈枝掰了掰手指頭,“會的不多,算學還可以。”
蘇黎安挑眉,“哦?”
沈枝對算學還是有些把握的,“你大可一試。”
蘇黎安出了幾道《孫子算經》裏的題目。
沈枝暗喜,這些題可用“大衍求一術”來解答。
蘇黎安看她一筆一劃演算,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邊,靜默地看着。
算到費勁兒的地方,沈枝咬了咬筆杆,繼續作答。
當她将答案寫在紙上時,蘇黎安有些驚訝。
之後,蘇黎安又出了幾道不同的算題,需要用到開方術、割圓術等古算法,沈枝一一化解,扭頭看他時,有點兒小傲嬌。
蘇黎安面帶霁色,給予肯定,指着其中一題,“只答錯了一道。”
沈枝小臉一垮,湊過來,“哪道?”
蘇黎安聞到一股雅馡襲入鼻端,喉嚨發緊,避開她,呷口茶潤喉,然後耐心給她講解。
沈枝對算學很感興趣,朝他越靠越近,用圓潤的手指頭戳了戳紙張,“原來這樣算啊,我一直用錯了方法。”
蘇黎安感受到柔軟的身軀靠着自己,有些心亂,把她往邊上推了推,“已經很不錯了。”
沈枝不受控制地翹起嘴角,“再考幾道?”
蘇黎安看出她對算學的興趣,道:“下次吧,我們來品畫。”
他從博古架上取出一幅珍藏的畫作,挂在牆壁上,沈枝走近,細細品鑒,這是一幅山水田園畫,畫裏的老妪邋裏邋遢,靠在樹上,手裏拿着西瓜,望着蒼翠山栾,嘴角挂笑。
沈枝看出這幅畫千金難求,扭頭道:“等我老了,我希望成為畫裏的老婦人。”
蘇黎安一愣,随即明白過來,她可望無拘無束的生活。
而她所渴望的,又何嘗不是他所想的。
今日的沈枝,出乎他的意料。
沈枝忽然抽出他腰間的折扇,搖開扇面,篤定道:“這幅挂畫和這幅扇畫,出自同一畫師之手。”
蘇黎安驚詫地看向她。
沈枝避開他的視線,搖了搖扇子,“看我作甚,想拜師呀?”
蘇黎安拿回扇子,合上,敲了一下她的頭,“沒大沒小。”
沒大沒小?
沈枝的尾巴已經翹起老高,忽然被看扁,很不服氣,擡手去搶他手裏的扇子,想回敲他的頭。
蘇黎安仗着人高胳膊長,将扇子舉起來,“能夠到,送你。”
沈枝知道這把扇子有多珍貴,眼珠子一轉,拽着他衣襟往上跳。
蘇黎安的心髒像被羽毛刮過,癢癢的,垂眸看着她,稍不留神,被沈枝逮到空子,搶走了扇子。
她露出一抹挑釁的笑,明明氣人,蘇黎安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
沈枝退開一步,晃晃扇子,“是我的了。”
蘇黎安:“嗯,送你了。”
沈枝并不領情,明明是靠她自己搶來的。
回到內寝,沈枝仰倒在床上,把玩折扇,扇骨散發着松木香,極為好聞。
鈴铛走過來,“小姐,姑爺的衣服還破着呢。”
沈枝:“你不提醒,我都忘了。”
鈴铛撇嘴,“姑爺的事,小姐也上上心,別等哪天來了個狐媚子将姑爺的心勾走,小姐再後悔。”
沈枝:“那不是更好。”
鈴铛翻個白眼,拿出針線,三兩下補好衣裳,遞給沈枝,“小姐就說是自己縫的。”
沈枝:“為何?”
鈴铛無語,覺得自己跟了個傻主子。
這日傍晚,鹩哥丢了。
裴樂野尋了一天也未尋到,于是拉着蘇黎安一塊找。
蘇黎安理性分析:“許是飛回裴府了。”
裴樂野一拍腦門,“對對,小黑只認得裴府。”
兩人往裴府方向走,裴樂野叮囑道:“待會兒見了我娘,千萬別說我在你府上。”
蘇黎安:“看情況。”
裴樂野不樂意了,“兄弟就求你一回,你這麽冷血?”
蘇黎安睨他一眼,“一回?”
裴樂意假笑,“好像不止。”
“何止不止,是次次讓我幫你收拾爛攤。”
裴樂野:“誰讓從小到大,我就你一個兄弟呢!”
這話分量可不輕。
蘇黎安眸光微動,沒再怼他。
抵達裴府,裴樂野在外面轉悠,沒一會兒,蘇黎安帶着鹩哥走了出來。
裴樂野像看見親兒子似的,撲了過去。
小鹩站在蘇黎安肩頭,沒心沒肺地嘎嘎叫。
裴樂野接過鹩哥,跟它親昵地貼了貼臉。
蘇黎安看不下去了,徑自走在前面,剛出巷子,就遇見了熟人。
長公主賀影然,和她的驸馬姬荀。
賀影然瞧見蘇黎安,勾起紅唇,“蘇大人娶了嬌妻,就是不一樣了,滿面春風的,本宮也想沾點喜氣。”
蘇黎安淡淡颔首,沒有要寒暄的意思。
賀影然挺着傲人的胸走過來,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蘇大人很久沒來看本宮了。”
蘇黎安:“今日不便,臣改日再去叨擾公主。”
長公主在他耳畔道:“蘇大人這樣,倒讓本宮不習慣了。”
蘇黎安眸中含笑,可在長公主看來,這笑怎麽看怎麽不懷好意。
長公主府。
一進寝宮,賀影然直接走向拔步床。
姬荀跟在後面,見她爬在床上,傾身而上,想與她親熱。
賀影然睜着眼,忍着厭惡,與男人颠鸾倒鳳了半個時辰。
姬荀餍足,親了一下她的紅唇,“公主真看上蘇黎安了?那沈嘆和姜陌寒呢?”
賀影然惡心的想吐,推開他,收拾自己,“姬荀,別忘了自己的身份,本宮想跟哪個男人交好,用不着你來管!”
姬荀冷笑,“是啊,公主唯有用得上小人時,才會賣力讨好小人,每每那個時候,小人都有一種自己在嫖的錯覺。”
賀影然呵斥:“姬荀!”
姬荀面不改色,“公主要是覺得小人嘴賤,就殺了小人。”
賀影然握緊拳頭,忍住火氣走向湢浴。
夜裏,沈枝将衣裳拿給蘇黎安。
蘇黎安有些驚訝,“你補的?”
沈枝記着鈴铛的叮囑,點點頭。
蘇黎安溫聲道:“多謝。”
沈枝受之有愧,扭頭跑了。
張嬷嬷陪着蘇茵茵在庭院裏舒展筋骨,見沈枝從眼前跑過,彎了彎蒼老的眼,心想,這對小夫妻早晚會交心的。
蘇茵茵揪了揪張嬷嬷的衣袖,“嬷嬷,茵茵想跟嫂嫂睡。”
張嬷嬷怪嗔道:“小姐別鬧,主子還沒睡了夫人...跟夫人圓房呢。”
蘇茵茵雖心智差,但知道“圓房”的意思,捂嘴笑道:“我要有小侄兒了。”
張嬷嬷和顏悅色,“對對,老身也盼着小主子呢。”
主仆倆在庭院傻樂,樂得鈴铛莫名其妙。
張嬷嬷拉過鈴铛,“好鈴铛,夫人不跟主子置氣了?”
鈴铛小聲道:“不止不置氣了,還幫姑爺縫衣裳呢。”
張嬷嬷更樂了,拍了一下手,“我得多準備些尿布!”
“......”
鈴铛瞪大眼睛,看着張嬷嬷如少女般,一蹦一跳去往後罩房。
蘇茵茵學着張嬷嬷,也一蹦一跳跟了過去。
鈴铛忽然覺得,小姐嫁過來,會幸福的。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