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更
四更時分,蘇黎安換上绛紫色官袍,準備去上朝,臨出府前,交代張嬷嬷道:“等夫人醒了,督促她晨練。”
張嬷嬷不知主子的用意,覺得主子太不解風情了,“主子,夫人要嬌養,才更加嬌豔。”
蘇黎安蹙眉,沒明白她的意思。
“夫人身段夠好了,不用再晨練了。”張嬷嬷斜眼笑,“女子以柔為美,等主子嘗了甜汁,自會明白老身的話。”
“......”
沈枝閑來無事,帶着鈴铛回了趟娘家,甫一進門,就聽說陳羽動了胎氣。
陳羽已有兩個月的身孕,這時候最受不得刺激!
沈枝反應過來,急忙跑去沈嘆和陳羽的院子。
侍醫正在給陳羽把脈。
沈伯崎和裴氏守在一旁。
等侍醫收回手,裴氏忙問:“怎麽樣?”
侍醫:“胎兒無礙,但世子夫人肝火重,需多加調理,宜靜養,不易動怒。”
動怒……
不用細想都知道是因為誰!
沈伯崎腿傷未愈,用拐杖點了點地面,問向管家,“沈嘆那個孽障呢?!”
管家:“世子還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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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伯崎怒道:“派人去找,找回來直接帶到我書房!”
沈枝陪了陳羽一會兒,等屋裏只剩下兩人,問道:“大哥惹嫂嫂不開心了?”
陳羽臉色蒼白,指了指肚子,“不怕你笑話,要不是懷了個閨女,我早跟你哥和離了。”
沈枝知道她在說氣話,擡手摸摸她還未顯懷的肚子,“嫂嫂怎知是女兒?”
陳羽嘆:“要是兒子,沈嘆還能這麽忽視我。”
沈枝搖頭,“哥哥很惦記嫂嫂。”
陳羽苦笑,“他若惦記我,又怎會成日不着家。”
沈枝想替兄長講幾句好話,奈何詞窮。
嘆當真是對不起陳羽。
陳羽握住沈枝的手,“暖暖,你需記得,女子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心,千萬不要成為愛的多的那一方。”
沈枝啞然。
回府的路上,沈枝挑開車簾透氣,忽然瞥見巷子口停着一輛馬車——
是沈嘆的馬車!
沈枝叫停車夫,徑自朝那輛馬車走去,侯府車夫守在馬車前,本想攆走來者,不想,是自家大小姐。
車夫尬尴,想出聲知會車中人,被沈枝一個手勢制止。
想起陳羽蒼白的臉,沈枝氣不打一處來,剛想掀開車帷看看裏面的情景,卻聽見車廂面傳來賀影然的聲音。
賀影然:“沈郎,你當真這般絕情?”
沈枝的手頓住,緊接着,車廂裏又傳出沈嘆的聲音。
沈嘆:“臣已有家室,請公主莫再糾纏。”
賀影然的聲音明顯帶着不甘和報複,“本宮可以不再找你,但你要答應本宮一個條件。”
“講。”
“不要愛上陳羽。”
車廂裏靜默了。
片刻後,沈嘆道:“好。”
沈枝眼眸微動,又聽賀影然道:“舊情一場,本宮想送你一樣東西。”
沈嘆:“臣受之有愧。”
賀影然笑,“也不是什麽貴重物件,是本宮親手打磨的玉冠,還請沈郎收下。”
車廂再次陷入沉默,沈枝閉上眼,篤定沈嘆會收下。
因為前世的景鄉侯府,正是因為這枚玉冠被抄了家。
玉冠裏摻着劇毒。
重生初期,她因找不到玉冠,寝食難安,此刻,算是松了一口氣。
原來,賀影然是這個時候送給兄長的。
車內傳出動靜,沈枝躲到馬車後,待賀影然離開,沈枝繞到馬車前掀開車帷,面色不悅地盯着沈嘆。
沈嘆愣了下,将玉冠放在小桌上,“來多久了?”
大事要緊,沈枝不想與他争執,上前拿起玉冠,頭也不回地走了。
沈嘆:“......”
沈枝折回景鄉侯府,途中去了一趟太醫院,将玉冠拿給陳遠澈檢查。
陳遠澈驚訝,“此內有劇毒,誤食者,會七竅流血而亡。”
沈枝不禁在想,賀影然曾經那麽深愛兄長,為何要讓兄長做替罪羊呢?
莫不是因愛生恨,得不到就毀掉,還是出于報複心理?
可當初背叛兩人感情的人,是她賀影然,而非沈嘆啊!
兩年前,賀影然為了依附權勢,背叛沈嘆,勾引五軍營提督姜陌寒,被姜陌寒拒絕後,轉投姬荀懷抱。
沈枝一直記得那時的沈嘆有多難過,而那時的沈嘆,還不是風流成性的纨绔世子。
為了賀影然,他生生剜掉心中那顆癡情種,自甘堕落花海。
沈枝還記得,前世景鄉侯府被抄,沈嘆拼死将陳羽送走的情景。
在此之前,沈枝不懂兄長為何要對妻子冷冷冰冰,此刻,心中有了答案。
如剛剛所見,賀影然一直在糾纏兄長。
那兄長呢,明明愛着陳羽,為何要一再傷她的心?
沈枝頭痛,捏了捏太陽穴,跟陳遠澈告了辭。
回到景鄉侯府,她将賀影然意欲陷害侯府的事,告知給父親。
沈伯崎驚愕之餘,不免疑惑,女兒是如何得知玉冠有毒的?
沈枝尋了個還算合理的理由,将話圓了過去。
沈伯崎端着蓋碗,細刮茶面,臉上露出一種從未表露過的肅穆,稍許,他對沈枝道:“此事不易聲張,你今晚将玉冠拿給蘇黎安。”
沈枝沉默片刻,點點頭。
這件事交由督察院,再合适不過。
蘇府書房。
當沈枝将玉冠拿給蘇黎安時,蘇黎安的表情比沈伯崎還複雜。
他将玉冠重重放在書案上,抓住沈枝的手,走到水盆前,拎起水壺,一遍遍沖洗她的手。
沈枝後知後覺,他怕她中毒。
沈枝看着他皺眉的樣子,有些緩不過神,他不該将注意力放在證物上麽,為何放在她身上?
兩人回到書案前,蘇黎安将玉冠裝進木匣裏,上了鎖。
沈枝:“你打算如何處理?”
蘇黎安不語,審視地看着她。
沈枝又問:“何時秉明聖上?”
蘇黎安忽然道:“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沈枝知他想問什麽,有些緊張。
蘇黎安:“你怎知玉冠有毒?”
沈枝深吸口氣,一本正經扯謊:“賀影然觊觎我哥,我怕她不安好心,在玉冠裏摻放迷魂粉,才拿給陳太醫的,誰知,玉冠竟然有毒!”
她像在陳述一件令人憤怒的事,話落,還拍了一下書案,“太可氣了!”
蘇黎安被她豐富的表情糊弄到,沒再起疑,“你覺得她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沈枝表現出懵愣狀,搖搖頭,“猜不出。”
蘇黎安潛意識裏舒了口氣,意識到時,有些迷茫,他為何怕她跟自己一樣,是重生之人?
就因為,前世的他,愚弄了她?
蘇黎安點點頭,“知道了,此事交由我。”
沈枝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希望他借此揭發賀影然,亦如前世,她想用清白之身,換取他的憐憫。
然而前世的他,賴賬了。
思自此,沈枝嘆了一聲,蘇黎安看過來,“怎麽了?”
沈枝不想回答,按按側額,“有些累。”
蘇黎安猶豫一下,走到她的椅子後面,擡起手,指尖搭在她頭上。
沈枝想扭頭,只聽男人道:“別動,幫你解解乏。”
沈枝僵直身體,享受着他的伺候,力道剛剛好。
漸漸的,困意上頭,她逐漸放松身體,閉上雙眼,不自覺地嘤咛一聲。
蘇黎安看她昏昏欲睡的模樣,有點想笑,慢慢收回手,繞到她面前。
小姑娘的睫毛濃密纖長,随着呼吸輕顫。
視線向下,落在她粉嫩的唇上,看起來軟軟的。
看她睡得不舒服,他伸手穿過她雙臂和腿彎,将她打橫抱起,輕輕放在塌上。
夏日餘溫未褪,他沒給她蓋被子,拉過把椅子坐在旁邊,竟不想去研究玉冠,只想靜靜看着她。
翌日,蘇黎安回到府上,走進膳堂,就着桌上的剩菜吃起來。
老齊拎着一壺酒走進來,見到蘇黎安,不滿道:“主子怎麽又吃剩菜,不怕傷了胃?”
蘇黎安疲憊至極,哪裏注意的到菜是剩下的。
剛巧這時,沈枝進來取燕窩,瞧見蘇黎安可憐兮兮吃着剩菜,有些過意不去,将燕窩推到他面前,“暖暖胃。”
“多謝,不必了。”蘇黎安夾了一筷子瓜片,放進碗裏,見她沒有要走的意思,問道:“有事?”
沈枝讓老齊先出去,自己坐下來, “長公主的案子......”
蘇黎安:“這事兒交由都察院,放心吧。”
沈枝問出昨晚忽略的問題,“玉冠一事,全憑我一家之言,你不起疑?”
蘇黎安本想說他手裏還有其他證據,但不知為何,看着她的眼睛,竟說了句:“我信你。”
“......”
氣氛一瞬間尴尬。
沈枝移開視線,盯着剩菜,“下次別吃涼掉的菜。”
蘇黎安收回視線,“習慣了。”
“這個習慣不好。”
蘇黎安緊了緊握筷的手,“知道了。”
沈枝又将燕窩推給他,“我不餓,你吃吧。”
“燕窩對女子有益,還是你吃吧。”
沈枝拿出勺子,舀了一勺。
蘇黎安用餘光看着,心下不确定,她是要自己吃,還是......
想想也不可能。
果不其然,沈枝自顧自吃起來。
蘇黎安笑笑,覺得自己魔障了,才會期待她喂自己吃。
怎會有這種期待呢。
七月流火,紅衰翠減,城中染了幾許秋意。
天剛亮,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入了城。
朝廷有規定,邊境諸侯王每隔三年就要歸京一次,這次輪到骁王賀衍。
賀衍一身棗色勁裝,在黑壓壓的人馬中尤為顯眼。
他以右手牽馬,左衣袖随風飄揚。
禮部尚書等人上前見禮。
寒暄後,禮部尚書将人馬安排在驿館,“王爺舟車勞頓,稍作休息,下官再陪王爺一同入宮面聖。”
賀衍怕禮部尚書給自己使絆子,故意拖延面聖時間,故道:“本王甚念皇兄,咱們還是盡早入宮吧。”
禮部尚書随即帶他入宮,門侍要求賀衍卸下佩劍,賀衍并未有異議。
金銮殿外,賀衍單膝跪地,右手握拳,抵在大理石地面上。
散朝時,鳴啓帝走出大殿,瞧見跪在玉階下的魁梧男子,眼眶一酸。
為君者,淚不輕彈。
鳴啓帝斂好情緒,快步走下玉階,伸出右手,扶他左臂,卻意識到,他沒有左臂了。
鳴啓帝快速換為左手,扶起他,君臣兄弟,相視而笑。
百官随帝王步下玉階,站成兩排,紛紛作揖問安。
賀衍的視線凝在蘇黎安身上,眼中晦暗不明。
蘇黎安迎上他的視線,淡淡颔首。
兩人眼裏有較量。
在場很多人都知曉,他們有梁子。
蘇黎安剛上任左都禦史那年,收集到賀衍招兵買馬的音塵,賀衍怕鳴啓帝起疑,為了保命,自斷左臂,以此換取帝王信任。
此事令人唏噓。
賀衍走上前,上下打量蘇黎安,“蘇大人一如當年,污泥不染,涅而不缁。”
蘇黎安淡笑,“王爺此言差矣,河晏海清,哪來污泥黑石?”
賀衍疑心病重,覺得蘇黎安在刻意挖苦他——
太平盛世,他這個武夫無用武之地。
他悶笑一聲,“改日請蘇大人吃酒。”
蘇黎安:“王爺擡舉蘇某了,要請,也是蘇某請王爺才是。”
賀衍發覺,這麽多年,蘇黎安一直是一個調調,不鹹不淡,不冷不熱,這樣的人,最是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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