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衆人都是一驚,食蠱教曾在西南一帶為禍多年,手中奇毒異蠱防不勝防,後來勢力擴展到中原,不知害了多少無辜性命。直到二十餘年前被幾大門派聯手剿滅,那些駭人聽聞的蠱毒才随之絕跡江湖,現在卻又在皇家的寶物上出現,着實讓人心驚。

蕭素寒忍不住問道:“食蠱教不是已經散教了麽?”

老人點頭:“确實已經散了,”他滄桑的面容上顯得很是感慨,“可我年輕時在那裏經歷過太多事,現在想起來,還是會心有餘悸。”

他撿起掉在地上的煙袋杆,在手邊磕了磕,而後慢條斯理地填進幾絲煙草,低聲道:“你們剛才在外面是不是覺得很好笑,我這麽一個老頭子,還擠在年輕人裏跟他們跳舞。”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在他們那個年紀卻沒有這樣肆意跳舞的機會,那個時候整日都在教裏,所做的事無非就是炮制蠱奴……”

他說到這裏,略頓了頓:“你們幾個,還不知道什麽叫做蠱奴吧,”他把煙杆叼進嘴裏,長長地吸了一口,慢悠悠地道,“食蠱教養蠱,和別處不同,是以活人為皿,這些活人就稱作蠱奴。這些蠱以血肉喂養,又摻雜了這些蠱奴的怨氣在裏面,所以比尋常毒蠱更加厲害。”

蕭素寒聽着,想象了一下那些怪異蠱蟲把活人吸幹的場面,頓時覺得胳膊上汗毛都豎起來了,他趕忙道:“老人家,你能瞧出來這玉鼎上的蠱是你們教中什麽人種下的麽?”

“這是血竭蠱,”老人看向那朱漆匣子,他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将匣蓋打開,而後從随身的布袋裏撚出一小撮粉末,細細撒了進去。

蕭素寒不知道那粉末是什麽,便好奇地探頭去看,卻見玉鼎表面已泛起一層淡淡的金色。

老人面色凝重:“一般血竭蠱遇到蝶粉都會呈暗紅色,這個卻是淡金色,可見下蠱之人手段極高,從前教中只有護法一輩有這樣的手段。”

蕭素寒立刻追問道:“那食蠱教的護法們如今下落如何,你知道麽?”

老人擡頭看他:“教中的護法在二十多年前的混戰中已死傷大半,只有一位叫做龍岩的逃出了巫州,聽說後來去了中原的都城。”

蕭素寒一怔,如果這個龍岩去了都城建安,又恰好被先帝招入宮中,那便印證了自己先前的猜測,他奇怪地問道:“如果始作俑者确實是那個龍岩,那他為何要在這東西上下蠱呢?”

老人苦澀地笑了笑:“這位公子想必是出生豪富之家,連我這個沒見識的老頭子都能瞧出,那玉鼎價值非凡,龍岩大約想要占為己有,所以才會用這樣的手段。”

蕭素寒這才意識到自己忽視了這玉鼎本身的價值,原來那人并非有什麽過人的野心,竟只是為了謀財。

南宮翼聽到這裏,終于問道:“央卡叔,你能解去這鼎上的蠱麽?”

老人頓了頓,緩聲笑道:“南宮門主于我有大恩,這點舉手之勞,自是不敢推辭。”他說完,捧起匣子慢慢走到了裏屋。

衆人都知道這些秘術大多要避人,所以不敢貿然跟入,只能在外面靜靜聽着裏面的動靜。只聽一陣瓶瓶罐罐亂響,而後屋內沉靜了許久,才又終于響起腳步聲。

央卡捧着匣子,把它放到衆人中間,只見那玉鼎表面附了一層鮮紅的液體,像活物一般來回滾動。

邊旭最先瞧見老人手上裹着一塊白布,有血跡從布的下面隐約洇出,他遲疑道:“解蠱竟要用鮮血麽?”

央卡臉色有些許蒼白,他點了點頭:“以血制蠱,自然也是以血解蠱。”他神色間很是感慨,“蠱毒這種東西,沾上了便是融入血肉,跟着一輩子,逃不掉了。”

其餘三人這才注意到老人手上的傷口,發覺他是取了自己的血來解蠱,南宮翼微微一驚,趕忙道:“央卡叔,早知道是這樣,我們就不該貿然請你解蠱。”

老人笑着搖頭:“這都不算什麽,倘若是當年食蠱教還在時,你再懇求我,我也不敢做這樣的事。”他解釋道,“食蠱教規矩森嚴,我這樣普通的教衆若去解護法制的蠱,是要受萬蠱穿心的大刑的。”

蕭素寒光是聽着這名字,就不想再去追問萬蠱穿心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刑罰,他低下頭,又道:“老人家,實不相瞞,跟這只玉鼎同樣的寶物還有一些,可否請你跟我們去都城一趟,查明哪些器物上被下了蠱,我好請皇……請這些東西的主人把它們一一毀去,免得為禍世人。”

老人聽着聽着,臉上浮現出好奇的笑意:“跟這只玉鼎一樣的寶物,說毀去就毀去了,這些有錢人家可真是叫人羨慕啊。”他又磕了磕煙袋,“老頭子活了七十歲,還從沒去過都城呢,這是托公子的福了。”

他這話似乎是同意了此行,蕭素寒心中大松了一口氣,剛想着皇城裏這樁奇案總算可以就此了結,卻見老人又撓了撓頭皮:“等我孫女回來,我跟她商量商量再說吧。”他站起身,向竹樓外張望了一番,“這丫頭,整日在外面瘋跑,到了這個時辰還不肯回來。”

他嘀咕完之後沒多久,竹樓外就響起了清脆的銀鈴聲響,老人臉上浮現出欣喜的笑容,大聲道:“瑤瑤,快進來見客人。”

竹樓的門輕盈地被推開,外面探進了一張少女的面孔,只見她神色俏皮,望了屋內一圈,而後目光停在了蕭素寒身上,似有訝異,很快又甜甜一笑,跑了進來。

蕭素寒張大了嘴巴:“怎麽又是她?”

少女撲到央卡面前,喊了一聲:“阿爺。”而後便是用苗語說了一長串的話。

蕭素寒見她一邊說話一邊打量自己,不由得有些心虛,他悄聲向南宮翼問道:“喂,他們在說什麽?”

南宮翼憋着笑:“那姑娘在說你白天搶她的傘呢。”

果然,央卡聽完少女的話之後,看向蕭素寒的眼神就很有幾分防備,看樣子已把他當作是觊觎自己孫女的登徒子了。他也不讓少女再向這幾人見禮,匆匆催促她上樓去,而後便道:“夜深了,諸位客人早些歇息吧,這屋裏簡陋,還請不要嫌棄。”說完,自己也上樓去了。

衆人面面相觑了一會,還是沙漠蠍子先笑了一聲:“少莊主,這老頭大概是怕你半夜爬到他孫女房間裏去,所以幹脆不讓我們上樓呢。”

蕭素寒還是頭一次碰到這樣的事,還好他心中坦蕩,倒也不覺得生氣,只低頭環顧了一下四周:“這裏怎麽睡覺?”

這裏四處空蕩蕩的,連個床榻的影子都沒有,也難怪他如此一問。

南宮翼指着角落裏唯一一處墊了草席的地方:“少莊主暫且在那裏屈就一宿吧,我們幾個常年行走江湖,在這火塘邊睡下就好。”

他這話的言外之意,似乎是在說蕭素寒養尊處優慣了,不常行走江湖。蕭素寒立時便想反駁兩句,可卻又着實不想睡在火塘邊那黢黑的地板上,便也懶得跟他們客氣,徑自脫了靴子,躺到那塊草墊上。

那草墊竟出乎意料的柔軟,他奔波了一天,剛躺上去便覺得綿綿睡意洶湧而來。迷迷糊糊的時候,恍惚有人将一卷薄被搭到了他的身上,而後又摸了摸他的頭頂,那寬大的掌心傳來的熱度十分溫暖,讓他漸漸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雖然還是夏末時節,可夤夜時的山風還是過于寒涼,火塘中最後的火星也熄滅了,明月的光影投了進來,愈發顯出冷意。

蕭素寒不知何時蹬掉了身上的薄被,他被竹窗裏漏進的寒風吹得一陣瑟縮,摸索着就向身邊散發着熱度的身體靠了過去。等到手腳并用地纏上那人修長的軀體時,似乎有一聲無奈的低笑在耳邊響起,他忽然清醒了過來,趕忙睜開了眼睛,卻見邊旭一雙漆黑的眼睛近在咫尺,正在靜靜瞧着他。

他略略一怔:“你半夜不睡,跑到我這邊做什麽?”

邊旭似乎要笑,又強忍住了,他壓低聲音道:“是你自己從草墊上滾下來,跑到了我的邊上,蕭素寒,你的睡相可真不大好。”

蕭素寒一看,果然是自己不知何時滾到了火塘這邊,他微微有些窘意,只得咕哝道:“這地方不好,太冷了。”

邊旭笑了笑,伸出手臂給他枕着:“再睡一會天就亮了。”

他聲音本就低沉,在這暗夜中壓低了嗓子,顯得有些沙啞,竟出乎意料地撩撥人心。蕭素寒聽得心裏有些發癢,便試試探探地向他靠近了了些,湊過臉在他下巴上輕輕咬了一口。

邊旭眸色一深,按住他道:“別鬧,這屋裏有人。”

蕭素寒此刻才想起這裏并非只有他們兩個,趕忙伸了脖子去看那兩人的動靜,只見南宮翼躺在角落裏,鼾聲淺淺,似乎睡得很沉。而另個角落裏卻是空空蕩蕩,沙漠蠍子并不在那,看樣子也不在屋裏,不知道去了何處。

“咦?”蕭素寒奇怪地支起身,左右看了看,“那蠍子跑哪去了,該不會是起夜去了吧。”

邊旭搖了搖頭,剛要說話,卻忽然頓了頓:“什麽聲音?”

黑夜中響起了沙沙的響聲,像是細雨敲打在竹籬之上,蕭素寒嘀咕道:“這地方怎麽總是下雨。”

邊旭坐了起來:“不是下雨。”

蕭素寒看見他忽然凝重的神色,這才反應過來,窗外月色正亮,怎麽會下雨。他跳了起來,急着想推開窗戶去看外面,然而大門搶先一步被打開了,沙漠蠍子沖了進來,急聲道:“外……外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