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巫州的這座鴿寮裏,主事的是個膚色黝黑的小夥子,叫做齊生,是個本地人。他見了蕭素寒便“哎呦”了一聲,笑着道:“原來少爺真的到了我們這窮鄉僻壤來了?”
蕭素寒奇怪地問道:“你怎麽知道我要來?”
“十日之前,高大哥就飛鴿傳書,讓我等去查訪少爺的蹤影,他說少爺許是被幾個江湖騙子拐到了巫州,讓我們一有消息立刻回報呢!”
蕭素寒扭頭看了身後那三個“江湖騙子”一眼,略有些好笑,他取了一張細薄竹紙,用羊毫細筆在上面寫了寥寥幾字,遞于齊生道:“謄抄幾份,除了傳回落梅山莊之外,再向江湖上各大門派傳遞出這個消息。”
齊生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着:食蠱教或卷土重來,慎之慎之。他明白此事非同小可,趕忙催促起手下們安排鴿子,又親自去抄寫傳書,等抄完再擡頭時,卻發現自家那位少莊主早已不見了蹤影。
從巫州到雲水這一路上,大大小小有上百個苗寨。原本苗人多是淳樸好客的,可前些年馬賊橫行,不知禍害了多少個寨子,他們對外來的客人便都防備了起來,常常聽見馬蹄聲響便緊閉寨門,不肯收留他們這一行人借宿。所以,這一路上多是住那些簡陋荒僻的野店,又兼西南地方濕氣甚重,簡直讓蕭素寒苦不堪言。
這日天罕見地放了晴,竟是萬裏無雲,可前些時候的雨太大,地面全是泥濘,人和馬都被濕氣包裹着,顯得有些發蔫。越往苗嶺深處越是人跡罕至,竟連條像樣的大路都沒有,只有密林間曲折的小道,還是過路的騾馬硬生生踩出來的。
行了半日路之後,蕭素寒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常居中原,不習慣這裏的濕熱氣候,只覺呼吸都漸漸不順暢,眼前也一陣陣發黑。最後還是邊旭先察覺不對,他轉頭向身後道:“歇一歇再走。”說完便跳下馬,抓着蕭素寒的手将他扶下馬,帶到路邊一處稍微幹燥的空地上休息。
南宮翼應道:“說的是,趕了半日路,也該休息片刻了,前面就是西溪,這裏是八水峒的地盤,他們寨子大,多半願意讓我們留宿,天黑前趕到都來得及。”
沙漠蠍子笑了笑:“少莊主身嬌肉貴的,真不該到這蠻荒地方來。”說着,也下了馬,從行囊裏找出煙杆,叼在嘴裏,用火鐮打着了,“吧嗒”吸了一口。
蕭素寒渾身乏力,懶得跟他鬥嘴,只問道:“你怎麽還帶了這個?”他印象中還不曾見蠍子吸過煙,只記得自己的祖父常愛吸煙,他用的煙杆是一整塊通體血紅的煙霞玉雕琢而成,煙鍋裏填的是上用的金絲醺,煙氣淡雅,有一縷若有似無的甜香氣,聞着倒不壞。
沙漠蠍子笑了笑,低頭擦了擦煙嘴,将煙杆遞給了他:“這東西去濕氣的,你也來兩口?這裏的苗民沒有不吸煙的。”
蕭素寒聽他這麽說,便伸手接過,含住煙嘴猶豫着吸了一口,只覺一股辛辣的煙氣直沖口鼻,登時被嗆得連連咳嗽,眼淚都險些下來了。
“咳咳咳……怎麽這麽辣?”他一邊咳嗽一邊問。
興許是看他太過狼狽,在隊伍末尾那個苗族少女“咯咯”笑出了聲,她對這樣惡劣的天氣顯然是習以為常,沒有一點不自在的樣子,斜坐在青騾背上,晃着兩只腳。她沒有穿鞋襪,小腿和腳都白生生的,滿不在乎地晃着腿,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們。
“哎,我怎麽覺得她老是盯着你呢?”蕭素寒用手肘搗了搗邊旭,“這小姑娘該不會也是看上你了吧。”
邊旭無奈地笑了一聲:“胡說什麽,”他看了看蕭素寒的臉色,“你現在覺得好點了麽?”
蕭素寒點點頭,他狐疑地看了眼手裏那根煙杆,恍惚覺得嗆了一下之後,呼吸倒是順暢了許多,便又遞到唇邊吸了一口。只覺那股子辣意沿着喉管下去,又順着鼻腔竄出,渾身的血都重新流動了起來。
“你也來一口?”他問邊旭,“好像真的挺有用。”
邊旭搖頭:“不用了,”他笑了笑,“我倒是覺不出什麽濕氣。”
“你不是塞北的人麽,怎麽會受得了這種鬼天氣。”蕭素寒嘀咕着道,他暗暗起了壞心眼,吸了一口煙鼓着腮幫向他噴去。
邊旭被他噴了滿臉煙霧,隔着那袅袅青煙只見他眼睛微微眯起,臉上挂着促狹笑容,忍不住便伸手擰了他鼻尖一下。蕭素寒的鼻梁十分挺直,邊旭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有次歡愛過後就是這樣把他摟在懷裏輕咬他的鼻梁,頓時耳根一熱,收回了手。蕭素寒見他眼中驟然漫上□□,微微一怔,卻聽耳邊忽然有什麽東西破風而來,徑直從他兩人中間飛了出去,卻是沙漠蠍子的短刃。
蕭素寒吃了一驚,剛想出聲質問,只見密林中一支長箭破空而來,正被那短刃擊飛出去。那支箭來得狠而準,看樣子若不是被擋了這一下,現在已經射穿他的身體了。
邊旭的手已然按到了腰間,他忽然擡起胳膊把蕭素寒猛地撥到身後,只見密林之後突然射出一陣箭雨,徑直向他們落下。邊旭長劍揮出,銀光閃動,須臾間就把箭雨悉數擋了出去。他身後的南宮翼也已握了陀羅刀在手中,他定睛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箭只,低聲道:“奇怪,這是苗民的箭,他們攻擊我們做什麽?”
對方射過一陣箭之後便又陷入沉寂,密林裏忽然傳來幾聲呼喝,像是苗語,然而南宮翼滿臉茫然,低聲道:“這裏九溪十八峒各有各的語言,他們的話我不曾聽過。”
對方久久沒有聽到回答,又呼喝了幾句,語氣更加焦躁,看樣子他們若是這樣緘默下去,對方便要再動攻勢。
就在這時,坐在青騾背上的少女忽然仰起臉,放開喉嚨唱起了苗家的小調,她歌聲雖算不得十分動人,但也很有些野趣,一聲聲隔着密林傳到了對面。
蕭素寒見她此刻突然唱歌,不由得錯愕,暗暗向身後的南宮和蠍子使了下眼色,生怕這少女的莽撞惹怒了對方,萬一對方發難,也好及早保護。
誰知對面沉寂了片刻,忽然有個粗野的聲音也放聲高歌,與少女一應一合,竟像是對話一般互相攀談了起來。
南宮翼又悄聲道:“苗人喜歡用山歌對話,聽對面的聲音好像沒有那麽大的敵意了,大概是這小姑娘跟他們說明白了我們的來歷。”
蕭素寒皺起眉頭:“可這姑娘也不知道我們的來歷啊?”
“我跟她說過,我們是在外面做生意的,我們三個是夥計,你實在不像,只說你是我們家的少爺。”南宮翼笑了笑。
他們雖然在悄聲對話,可手上全都按着兵器,很是提防那始終沒露面的敵人。卻聽密林中大喊了一聲什麽,而後樹葉猛地搖動起來,一大批穿着黑色衣衫的苗民走了出來,他們腰間挂着彎彎的苗刀,身後背着弓箭。卻空着兩只手,顯然是為了表明自己并無敵意,其中那個領頭的走上前用手按在胸前深深鞠躬,用生硬的官話道:“多有得罪,差點冒犯了貴客。”
南宮翼認得那是苗民的大禮,更是奇怪,按理說他們是不會對一幫來路不明的漢人行這樣的禮節的。他心裏狐疑,表面還是笑嘻嘻的,也向對方行了個禮:“方才想必是誤會,我們初來寶地,若是行為有什麽不合規矩的地方,還請多多指教。”
頭領沒有看他,他似乎認定了蕭素寒才是他們中領頭的那個,向他問道:“你們是要去雲水?”
蕭素寒見問,便點了點頭:“不錯。”
頭領笑逐顏開,又行了一禮:“剛才那位阿妹說你們是要去拜谒苗王的人,那就是我們的貴客,”他大手一揮:“迎貴客回寨。”
那群苗民立刻都圍了上來,雖然現在是白天,但他們手中卻還舉着火把,頭領解釋道:“前面有一片紫藤瘴,這些火把是為了驅瘴氣,很多初來的人不知根底,經常會被這片瘴毒毒死。”
沙漠蠍子竟然點了點頭:“我知道這種瘴氣,是一種形似紫藤花的植物腐爛之後混合濕氣形成,初聞十分清香撲鼻,等察覺出不對時,已走入瘴氣深處,很難逃出了。”
蕭素寒奇怪地道:“你怎麽對西南的事這麽了解?”
沙漠蠍子神色有些悵然,低了頭道:“義父曾有一座沙堡設在大漠深處的綠洲上,他想在那附近培育這種紫藤,制成紫藤瘴,不過還沒培育成功,他就死了……”
提起他那義父,蕭素寒的神色變得有些複雜,他低聲道:“這種害人的東西,沒培育出來也好。”
卻聽頭領一邊引路一邊道:“前些時候這裏的幾個寨子為了一些事情争鬥,方才我們以為又有人來尋我們寨子的麻煩,所以才貿然向貴客們動了手。”
南宮翼忍不住問道:“你們是八水峒的人嗎?”
頭領的臉色僵硬了一下:“不,我們是白水峒。”
作者有話要說: 十一期間要斷更啦,大家節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