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時值八月,通城的天氣還帶着一絲燥熱。

平安客棧的宅院中桂花飄香,廚娘挎着竹籃正在采摘着金黃的桂花,打算多做點桂花糕,這可是平安客棧的一絕啊,最是讓人贊不絕口,等到秋闱的榜單一下來,這帶着喜慶的桂花糕就是最好的裝點了。凡是住在這裏的學子總是免不了要嘗上幾塊,趁着心情好的時候,還會揮毫潑墨留下幾句點評,時間長了,這其中總有中舉的,自然就讓這桂花糕還有平安客棧更加有了名氣。

掌櫃的半躺在院子中摸着胡子算計,還有幾天才會看到發榜,到時候若是他看好的那幾個秀才郎中了舉,少不得要宴請一番,又想到他的小女兒也該是到了出嫁的年紀了,出落得跟朵花似的,可得好好籌謀籌謀。

一聲壓抑的咳嗽傳到掌櫃的耳中,這讓他心中不悅,摸着胡子的動作也頓住了,口中吐出兩個字,“晦氣。”

他皺着眉頭站起身,在原地跺了兩步,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卻又氣惱地離開了,似乎是不想再原地多待似的。

在客棧的西北角最大的那間房中,是一間大通鋪,價錢相當便宜,平日裏總是住不滿,但是一旦到了秋闱的時候,整個通州的學子們都跑過來了,就是柴房也可以湊活啊,掌櫃的總是要笑開了花。

那壓抑的低咳聲便是從這裏傳出來的,昏暗的光線,低矮的床板,散發着黴味的被褥,還有客人來來去去帶來的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讓這裏顯得更是寒酸。

可是對于這一切,躺在床板上的孫秀才卻是完全沒有辦法顧忌到了,他一想到很快就要揭曉的榜單,和自己暗淡的前途,未免悲從中來。

從孫家村一路行來數月有餘,可謂是風餐露宿,他的身體沒有半分異樣,可是沒想到到了貢院考試的時候,卻是突發急症,被人從裏面直接擡了出來,他手腳無力,竟是連筆也握不住了,哪裏還能夠阻止呢,所以說,這次參加秋闱,他注定是要榜上無名了。

這還不算完,好不容易回到平安客棧,找了大夫來看,也沒有說出來個一二三四來,只是開了安神的藥,讓他吃着,且不說他如何懊悔,單是這看病抓藥的錢就讓他捉襟見肘了,原本幹淨的房間是住不得了,只能夠搬到這大通鋪來,可是,病遲遲不見好轉。

還好掌櫃的女兒心善,囑咐了廚娘為他熬煮湯藥,否則的話,孤身一人前來趕考的孫秀才八成是要孤立無助了。

通城做為通州的州府,自來是人傑地靈,就是從小鄉村裏面趕來的一個秀才郎也是出落得相當水靈,雖說不上是清俊過人,但也算是清秀了,他說話又是彬彬有禮,渾然不見半分鄉野之人的粗俗,很快就和一同趕考的秀才學子們有了交流,他的文采也在這周圍傳了開來。

他志得意滿,想着以他的能力這才考試定然不在話下,如此一來,當然是不需要再回去看人的臉色了。

可是,現在一切都完了,孫秀才的臉色蠟黃蠟黃的,雙眼也失去了神采,無力地盯着房頂上的蜘蛛網,“七姑娘來了,七姑娘來了。”

稚嫩的聲音将他喚醒,孫秀才掙紮着要坐起身,雖然艱難,卻也是成功了,只見一個穿着鵝黃色衣衫的少女緩步走進來,對着孫秀才微微一笑。

“孫郎,今日可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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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秀才想要臉紅,不僅是害羞還有這羞愧,奈何自身條件不允許,完全做不到啊,所以他只能夠沙啞着嗓音說道:“我已經好多了,只是,七姑娘還是快些回去吧,這裏污穢得很,倘若要令尊知曉了,怕是不好。”

七姑娘也止住了步子,此時房中的人也早就出門去忙碌了,但是對于她一個姑娘家來說畢竟不雅觀。

“看你的氣色果然是好多了,孫郎文采斐然,只是時運不濟罷了,還是養好身體要緊,以後還有的是機會。”

孫秀才嘆息一聲,“話雖如此,但是我年紀依然不小了。此次只怕是……”

七姑娘頓時紅了臉,她偏過頭去,恰巧看到一只黑灰色的小麻雀在床位胡亂蹦跶着,便笑道:“雀兒今日怎的如此安靜?”

魏炔撲棱下翅膀,一本正經地說道:“七姑娘好。”

這可是孫秀才情窦初開呢,可惜不是門當戶對,壓根就過不了掌櫃的那一關,真是可惜了七姑娘這麽個妙人,也可惜他恐怕再也吃不到七姑娘做得餅子了,真叫人傷心。

七姑娘噗的笑了出來,孫秀才也忍俊不禁。“倒是叫姑娘看了笑話了,咳咳,不過若是姑娘喜歡的話,我……”

他話還沒有說完,魏炔卻是着急的很,他可不願意離開孫秀才,畢竟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是,七姑娘是個女兒家,他跟在身邊太不合适了,誰知道她還會記得孫秀才多久呢,說不定會把自己扔了。于是,魏炔口出驚人,“私-相-授-受。”

他還特意模仿了掌櫃的聲音,為的就是要不引人懷疑得擺脫眼前的困境。

兩人頓時不好再言語,七姑娘說了兩句話便離開了,孫秀才摸着肚子說道:“我似乎有些食欲了,看來這病也要好了。”只是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病好了便該回家了,這對于他來說,無異于是最大的難題。

當時來到通城的時候,好不容易才湊夠盤纏,那也是因為他素來的好才華讓人信服,但是現在呢,他一無所獲地跑回去,旁人可不會管他是不是病的快要死掉,只會說他無能,他哪裏還有另外的一個三年來等待機會呢。為了看病抓藥他連房錢都快付不起了,這還是七姑娘心善的緣故,否則的話,他恐怕走就扔到客棧外面自生自滅了。

回去的路并不好走啊。

孫秀才半依着桌子喝粥,還特意舀出來一勺給魏炔,魏炔在桌子上蹦噠的歡快,似乎一點也沒有憂慮的樣子,孫秀才都有些羨慕他了。

噼裏啪啦的爆竹聲将他的思緒打算,那是官府在送喜報,和他一厘一毫的關系都沒有。

魏炔卻不像尋常鳥雀那般吓得驚慌失措,反而是在桌子上蹭了蹭嘴巴,淡定的說道:“幾家歡樂幾家愁。”

這正是孫秀才病中不時自嘲的話語,此時說來更加應景了。

孫秀才也忍不住苦笑,“你真是越來越機靈了,還想去考狀元不成。”

魏炔不理會他,而是飛到窗棂上,扭着屁股開始梳理羽毛。

孫秀才透過窗戶隐約看到外面人影傳動,還有模糊不清的說話聲,夾雜着幾句大笑大哭聲,知道那是有人在賀喜,還有人喜極而泣。

本來,他也應該是其中一員的,奈何命運弄人。

他頓時沒有了吃飯的心思,只是默默地發呆。

又過了兩天,孫秀才的病莫名其妙就好了,就跟他在考場上突然發病一樣來的突然,渾身都充滿了力氣的感覺讓孫秀才都快要懵圈了,掌櫃的本來正忙着宴請新鮮出爐的張舉人,聽到消息說孫秀才終于不用在床上躺屍了,立馬就要把他送出去,理由也擺的很明确,他欠了好幾天的房錢了,但是掌櫃的心情好,決定不跟他計較。

孫秀才無話可說,揣着他所有的家當,十來本貴重的書籍,還有一只小麻雀,就走出了平安客棧。

但是,身上分文也無的孫秀才未免犯了難,難道是要一路讨飯回去嗎,雖說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他擔心自己在發病,豈不是很危險,他都已經在鬼門關走了一回了,自然是害怕得很,而且,他還沒有出人頭地,對不起已經過世的父母親,如何能夠輕易放棄自我呢。

孫家村就出來他一個趕考的,連個熟識的人也沒有,雖說在之前他就認識了幾位朋友,但是人心冷暖他已經是深有體會,起初還有人來探望他,但是時間長了,誰還願意理會他呢,像他這種落榜的,哪個不是灰頭土臉的,他連找人借錢都做不到,畢竟此去路途遙遠,花費也頗多,誰願意冒這種險。

“孫郎。”身後有人追上來,是七姑娘,她遞過來一個鼓囊囊的小包,“拿着吧,路上吃。”說完就跑遠了,孫秀才似乎又聽到了掌櫃的在罵罵咧咧了,對于七姑娘的意思他不是不明白,但是他的職責就是科舉,在此之前是不會考慮終身大事的,而且,倘若他中了舉,掌櫃的自然笑臉相印,可是現在什麽戲都沒有了。

平安客棧偏于一隅,不過是個小作坊罷了,所以掌櫃的也練就了火眼金睛,自然是半點虧都不肯吃的,七姑娘聽他的話大約是不會受苦的,想到這裏,孫秀才就安心了,等到以後如果有機會的話,他也不介意報答一番。

然而,現在他能不能活着返回孫家村都是未知呢。

“沒有銀子,真是寸步難行啊。”孫秀才愁容滿面,想着恐怕只能夠乞讨回去了。

“十兩,十兩,不能更高了啊。”孫秀才走出平安客棧沒有多遠,靠着一棵大樹歇歇腳,就聽肩膀上的雀兒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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