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順妃一番話說的淩厲,陳婉兮心中卻冷笑了一下。
她也是世家貴胄子弟,自小便識得這位順妃娘娘,如今又當了她三年的兒媳婦,于她的心性脾氣,也算是熟稔了。
順妃原是南邊進貢來的秀女,其生父在省城中做個小官,這出身在一衆待選秀女裏可就低微的狠了,雖還不至掃入宮女行列,但初封的位分卻也十分的低,不過是個比采女、禦女略高些的寶林。
然而她容貌出衆,又是出自書香門第,頗有幾分詩書才情,入了明樂帝的眼,便很得寵愛。後因生下三皇子,被封為順妃。這十多年來,她的宮廷運道也如她的封號一般,順風順水。
但因着出身不高,順妃心中總疑惑自己難以服衆,故而每每管束低位的嫔妃或者宮人之時,便總先尋些由頭出來,造出氣勢,将人壓服,方才說話。長此以往,她便也就成了這副習性。
陳婉兮同她打了些交道,熟知她的脾氣。順妃才開口,她便知這個婆婆大約又有什麽難辦之事開不了口,所以又是晾她半日殺性子,眼下又拿她母家之事出來責備,聲色俱厲,無過只是要把自己制服了,好聽她的吩咐罷了。
不然,這順妃同小程氏向無往來,怎會忽然為她打抱起不平來?
陳婉兮心中明白,臉上倒是沒帶出來,也沒接她的話,只說道“皇宮中的事,兒怎會知道?”
她沒順着順妃的話說,打算瞧瞧這婆婆預備怎麽發作。
順妃見她沒接腔,這一拳仿佛打在了棉花枕頭上,毫無着力之處,不覺有些氣悶。
然而她到底是個老道潑辣之人,怎會輕易罷手,當即冷下臉來,将手中的茶盅子朝身側的紅木小幾上一撂。只聽重重的一聲,那茶碗裏的茶水沿着杯壁四下晃蕩,便有些許水滴濺了出來。
一旁服侍的宮人皆知娘娘動了氣,各自屏息凝神,屋中一片靜谧。
嘉楠上前一步,想要說和,話到了口邊,想了想又咽了下去,終是沒說什麽。
偏生,那最該驚慌的陳婉兮,卻是安然自在,她輕輕咂了口茶水,唇邊笑意淺淺“母妃留神,失手砸了盅子,就可惜了這甜白釉的描金茶碗。”
順妃盯着她的臉,胸中那口氣原只有三分,但見她這幅清冷灑落的樣子,絲毫不曾被自己的氣勢所震懾,頓時便長成了十分。
她厲聲道“你倒還有閑心思同本宮說家常,你可知你幹的荒唐事,牽累了本宮多少?!皇上前兒來承乾宮,還向本宮問責。若非本宮好言回護,皇上只怕立時就要将你傳進宮中問罪!”說着,她側首向嘉楠沉聲道“嘉楠,你說給她聽。”
Advertisement
嘉楠姑姑心中略有幾分犯難,她也情知主子的老毛病又發了,拿兒媳婦來排揎,一來是撒氣二來便是有那段交代。
之前,明樂帝駕臨承乾宮時,倒确實問了幾句,但并無半分責備的意思,不過是家常閑話。
此刻順妃這是有意擡出明樂帝來,壓服陳婉兮了。
嘉楠仔細斟酌着揀了幾句話,方說道“皇上前兒過來用午膳,席間問起娘娘,怎麽近來京裏傳聞肅親王妃回母家歸寧,把個懷着身孕的繼母給氣倒了。還吩咐,娘娘若得閑,便傳王妃來問問,這任人亂說也是不好。”
順妃聽着嘉楠的話,甚合心意,那淩厲的氣勢更盛了幾分,斥道“你可聽到了?!”
陳婉兮卻恍如未聞,冷豔的臉上依舊是那副淡然的神色,她将茶碗遞給一旁的宮人,微微一笑“好,既是皇上令母妃來問,兒便細說給母妃聽。”言罷,遂将那日之事剪斷截要的說了一遍,又道“母妃知曉了,可去向皇上交差了。兒在母家或有言辭不穩之處,但歸根結底還是侯夫人大意疏忽,為那庸醫所誤。若要問兒一個不孝的大罪,那可沒有由頭。”
順妃看着陳婉兮那張神色自若的臉,禁不住的攥緊了玉手。
這個兒媳,從來不是她能掌握的。這讓一向穩操全局的順妃,如何不氣惱!
在順妃的心思裏,她的兒媳便該是溫柔順服的,任憑自己拿捏揉搓,怎樣也不敢說一個不字。
所以,當初她看中的是陳婧然,而非這個陳婉兮。誰知陰差陽錯,大約也合該他們有這段姻緣,于成鈞娶的還是陳婉兮。
自做了婆媳,陳婉兮倒也算是孝順,還早早就生下了個大胖孫子。順妃本當是歡喜的,但偏偏這兒媳主意甚多,不能盡随她意,那刁鑽孤僻的性子,真和她娘當初一模一樣!想拿她的錯處,還真是難上加難!
陳婉兮不知她心中想法,倒也不打算這般九曲十八彎的下去,徑直問道“母妃今日将兒招入宮中,想是有話要說?都是一家人,母妃直說便是。”
順妃本沒料到自己沒能鎮住陳婉兮,陣腳一亂,也沒了心思再彎彎繞繞,口氣生硬道“王爺即将回京,府裏必定添上許多人事。你帶着豆寶,未必能周全的過來。本宮想為王爺添個人,也好幫襯你一二。”說着,她不知想起了什麽,面上微泛出一分喜色,口吻也緩和了幾分“本宮選下的人,你大可放心。模樣性格都是百裏挑一的,又很是能幹,不比你差多少。王爺在外打仗辛苦,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也該受用受用。”
一席話落,順妃便睨着陳婉兮,本欲從她臉上看出懊惱不甘乃至嫉恨的神色來,卻不想她依然是那副清清淡淡的神情,只是眉眼之間似是冷了幾分。
順妃皺了皺眉,倒也沒放在心上,這世上還沒有幾個兒媳婦敢阻撓自己丈夫添偏房,何況自己還是順妃!
有再多的不服不甘,都要給她吞回去!
順妃想得好,可偏偏她的兒媳是陳婉兮。
陳婉兮眸子輕閃,姣好的唇輕輕開阖“那還要多謝母妃疼愛了。”
順妃心下滿意,面上越發松泛下來,她洋洋說道“那人還在本宮這裏,待王爺回來,本宮便着人送到府上,讓他們見上一見,再說這成親之事。屆時,你身為肅親王妃,可要仔細操持,莫要出了亂子。”
陳婉兮聽着,不由冷笑了一下聽順妃這意思,竟還不是尋常的侍妾,還要替于成鈞納上一位側妃。原料順妃今日傳自己入宮,大約又是說手頭緊,要打點,跟她要銀子,不成想竟有這麽一樁事。
按說,于成鈞這肅親王,要添幾個側妃,收幾個侍妾都不算什麽了不得的事情。這世道,但凡有些家資的男人,哪個不養妾室,何況一個王爺。
陳婉兮并不在意于成鈞是否多了幾個女人,但順妃如此做派,卻令她十二分的不痛快!直來直去也罷了,好言勸說也可,仗着長輩與皇妃的身份欺壓于她,那可莫怪她不留情面了。
她不痛快,那就誰也別想痛快。
陳婉兮唇角微彎,下颌微微揚起,不無嘲諷道“既是如此妙人,王爺怎敢安享?母妃,還是薦與皇上吧。”
這話,可沖了順妃的肺管子。
屋裏的宮人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連那老成穩重、處變不驚的嘉楠,亦變了神色。
果不其然,順妃勃然大怒,額角青筋突起,她擡手重重的拍向那紅木小幾,震得茶碗之中的茶湯再度濺出了些許,連帶着頭上的赤金紅瑪瑙步搖微微晃蕩,那血紅色的珠串打在了她的面頰上。
她怒斥道“你放肆!本宮替自己的兒子納側妃,由得着你來議論指摘?!”說着,順妃眯細了眼眸,話音冷厲道“莫非,你是心生嫉妒,不願王爺納妃?本宮可提點你,婦人善妒,合當七出!”
其實也怨不得順妃如此震怒,那梅嫔原就是她擡舉上去的,成了氣候便同自己的老主子分庭抗禮起來。這梅嫔在順妃身邊多年,于她的私事知悉甚多,脫離了順妃的掌控,卻給她添了不少麻煩,甚而險些折在她手裏。若非這兩年順妃時來運轉,重獲盛寵,而于成鈞又在邊關屢建戰功,如今還不知是個什麽光景。
有梅嫔這前車之鑒,順妃對于這舉薦新人便十分的敏感痛恨,陳婉兮這話正戳中了她心中痛楚。
而陳婉兮卻是故意為之,她以往讓着順妃,也無過是敬着她的身份,見面留三分罷了,卻并非是真正畏她,可現下順妃卻不顧她的身份顏面,手要伸到肅親王府來,那便莫怪她撕破臉面了。
肅親王府有今日的安泰,也是她一手經營起來的,更是豆寶賴以栖身之所,她可不會準許有什麽異樣心思的妃妾橫插進來,将她當年的故事再演繹在自己孩子身上!
這若換成是平常媳婦,聽聞皇妃婆婆斥責善妒七出,早已驚慌失措跪下賠禮,然而誰讓坐在這裏的人是陳婉兮呢?
她冷冷一笑,不疾不徐的說道“母妃是糊塗了?我是朝廷敕封的肅親王妃,若無重大罪愆,怎可因母妃一句話便休棄?再說,這所謂七出之條的善妒,乃指正妻年過四旬而無出卻阻擾夫婿納妾,斷絕夫家香火,則應休逐。而我已生下一個孩兒,王爺後繼有人,無論如何也應不到這一條上。”
順妃也真未料到,陳婉兮竟敢頂撞她到這般地步,這兒媳也是詩書禮儀世家出身,于律條熟識,挑起理來,還真說不過她去。
她一時情急,只道了一個“你”字,便再也說不下去。
正在這僵持之際,廊上卻傳來一聲通報“皇上駕到——!”
兩人各自一震,便見那簾子被宮人撩起,一明黃色矯健身影走進門內。
眼見天子到來,順妃與陳婉兮便也都顧不上吵嘴了,連忙起身,各自行禮。
明樂帝今日似是興致極好,他面色和煦,走上前來親手挽了順妃起來,又一眼瞥見地下拘着禮的陳婉兮,便莞爾道“原來今日王妃也進宮了,都起來罷。”
陳婉兮謝過恩,起身照舊坐在了适才的凳子上。
順妃心頭微有幾分惱火,明樂帝已有數日不來承乾宮了,不想偏偏今日過來,她适才正同陳婉兮鬥的激烈,可莫要生出什麽亂子才好。
這般想着,她便不留痕跡的剜了陳婉兮一眼。
明樂帝今日不知遇到了什麽好事,心情甚好,并未察覺到順妃那些小手腳,只是拉着她的手,細問寒暖。
順妃一面為皇帝張羅他素日裏愛吃的點心茶水,一面便起膩嬌聲道“皇上這幾日都只顧着在梅嫔妹妹那裏,倒還記得起臣妾?”
明樂帝捏了捏她的手,面上一笑“多大年紀的人了,都有小孫子了,還同年輕時候一樣的愛吃這些閑醋。這兒媳婦在眼前呢,也不怕被小輩笑話!”
順妃一聽皇帝的言語,便曉得他受用,越發眉目含情起來,說道“那是臣妾在意皇上,人之常情,有什麽可笑話的?待成兒回來,他們還不知怎樣如膠似漆呢。”
這話,更是合了明樂帝的心意,面上笑意愈加深了。
如此,便是順妃的本事。
不管心中再怎麽嫉恨,也不會彰顯在臉上。适時的吃一些小醋,卻又不會過了火,恰到好處的令皇帝以為她對己用情至深,卻又不是那等撒潑無理的蠻婦,更覺得她嬌憨且富有情趣。
陳婉兮微微垂首,看着自己裙褶上掐着的銀絲,心中暗笑。
這順妃,任憑她再如何的剛強烈辣,在這個她不得不伺候奉承的男人面前,也就是這幅模樣了。
明樂帝同順妃說了幾句閑話,目光便逐漸移在了陳婉兮身上。
他将陳婉兮通身掃了一遍,便淡淡開口“素來見王妃,總是這幅清淡裝扮。雖是娴雅,卻也不免失了顏色。你容色甚好,何必如此。”
順妃微微失色,忙笑道“臣妾也總這麽說來着,但這孩子主意拿的定,不肯聽呢。”
陳婉兮緩緩擡頭,目光如水,望着皇帝,開口道“回皇上的話,王爺在邊關打仗,臣婦獨守閨中,不宜濃妝,也是免了是非。”這兩句話,便是替順妃圓場,她還不至于在這裏拆順妃的臺。
無趣之事,窮究也沒有好處。
果然,明樂帝微微颔首,那精亮的眸中閃過一抹贊許“果然是世家風範,識輕重,知禮數。”
明樂帝今年已是四旬開外的年紀,然因身為天家至尊,保養得宜,望之如三十許人,那份精明幹練依然沒有退去。
陳婉兮溫然一笑,将話一轉,徑自說道“皇上謬贊,臣婦愧不敢當。臣婦母家近來鬧得滿城風雨,有損天家威嚴,臣婦羞愧不已。适才,順妃娘娘還将此事問着臣婦。”
順妃沒料到她膽子竟這般大,皇帝跟前也敢直言家中醜事,不知她打什麽主意,背上起了一層薄汗。
經陳婉兮一說,明樂帝倒是想起來這件事,笑意微斂,點頭道“哦,那問的如何了?”
陳婉兮倒想着,将此事說個明白也好,免得埋下後患,待自己走後,順妃再拿着這件事在皇帝跟前挑唆是非。
她便将當日之事重述一遍,細說了小程氏如何懷孕而不自知,且那大夫如何誤診,卻未替自己開脫一字。
明樂帝聽罷,不置可否,半晌淡淡一笑“如此說來,是庸醫誤診之過,其實與你無幹。”說着,又向順妃道“你看,這事也就如此罷了。”
皇帝都開了口,順妃又能如何?
她只好一笑,柔聲道“皇上明察秋毫,這事兒全是那大夫誤事。”
明樂帝偏又添了一句“市井之人多愚頑無知,信口開河,亂說亂傳是有的。往後,這等閑事,就莫要動辄将王妃傳來問話了。你也不嫌累得慌!”說着,将手在她的手背上一拍。
這一舉動,原是這帝妃二人平日裏的親昵家常之舉,然此刻卻讓順妃心頭微驚。
陳婉兮冷眼看着,卻并未打算就此罷休,她淺笑溫言道“皇上,另有一事,臣婦請皇上定奪。”
明樂帝望着她,細長的眸子裏有一抹不明的情緒,他說道“你講,朕為你做主。”
陳婉兮微笑着,并不看順妃一眼,任憑她怎麽打眼色都恍如不知,張口說道“皇上,許是母妃疼惜王爺在邊疆打仗辛苦,想為他納上一位側妃,已備好了人選。聽母妃所言,竟是一位絕代佳人。然而,臣婦以為,王爺雖在邊關打仗辛勞,但終究也是為國征戰,是為了朝廷為了社稷。雖說辛苦,但到底也是平安歸來,還有多少将士埋骨異鄉。這倘或才建功得勝而回,便要蓄養美妾,貪圖享樂,惹人議論不提,只怕也要令那些九泉下的将士寒心。”
一席話畢,她便靜等着明樂帝的下文。
明樂帝一時卻并沒有言語,只是靜靜的望着她,不置可否,也不知其喜怒。
順妃心底裏生出一絲焦慮,她壓不住性子,張口說道“這小孩子說話,就是招人發笑。王爺納個側妃罷了,哪裏就有這許多說道?咱們皇家的事兒,也輪不着旁人來指摘。至于什麽九泉下的将士,更是無稽之談,又礙着他們什麽了?”說着,她又依在明樂帝身旁,揉着他的臂膀,柔聲問道“皇上,您說臣妾說的可對不對?”
明樂帝未接這話,一雙眸子仍舊落在陳婉兮身上,良久說道“本朝慣例,這皇室子弟婚配歷來由宗人府管轄。肅親王要納側妃,此事順妃你可未曾同朕說過啊。”
他這口氣不善,順妃服侍了他二十餘載,哪裏聽不出來?
她心神微微一慌,手便也松了下來。
依着本朝的律例,皇室子弟的婚嫁,歷來由宗人府調配管轄。皇子王孫到了合适的年紀,便由宗人府造秀女名冊,遴選合适的人選,再經由皇帝或太後指配于其。自然,亦有例外,比如于成鈞與陳婉兮這樁婚事,便算是順妃在皇帝跟前求來的。
然則,如此這般也全看皇帝的心情,他若點頭便算是兒女親事,無傷大雅。他若不肯,細究起來,那也是違制之舉。
明樂帝雖非喜怒無常之人,但城府深沉,心思難以捉摸,也是有的。
如此,順妃是當真慌了,她想要說些話,卻又無從辯解,更恐火上添油,越發激怒了皇帝。
這般尴尬了片刻,明樂帝忽然發話道“此事暫且按下,老三即将回京,他辛苦多年,還是讓他多歇息幾日,都消停些罷。”說着,他又向陳婉兮道“孩子獨個兒在家,你出來久了也是牽挂,早些回去為是。”
陳婉兮聽皇帝此言,當即起身告退“皇上說的是,臣婦退下了。”
她恭恭敬敬的行了個大禮,扭過身去之時,面上卻泛出了一抹笑意。
明樂帝用了消停一詞,自是暗指她與順妃的婆媳争衡,但這也無妨,橫豎她的目的已然達到。餘下,就要輪到順妃傷腦筋了。她再想把那個什麽妙人塞進肅親王府,可得費一番功夫。
明樂帝看着陳婉兮那纖細的腰肢搖曳着出了門,方才收回了目光,話音淡淡的道了一句“可真像極了她的母親,無論是這模樣還是性子。”
陳婉兮走到承乾宮宮門處,嘉楠送了她出來,含蓄笑道“王妃娘娘今日,話說的可欠妥當了些。”
陳婉兮回身向她一笑,看着她領抹上繡着的杜鵑花,說道“妥當不妥當,已是如此了。”
嘉楠又道“順妃娘娘最惱恨舉薦人的話,偏生王妃說了。如此還不打緊,王妃還壞了娘娘多日來的籌謀。這往後王爺回府,怕有變數,王妃還需多多留神。”
陳婉兮聞說,擡眼瞧着她,勾唇一笑“那便多謝姑姑疼惜了。”
明樂帝只在承乾宮盤桓了頓飯功夫,便又起駕離去。
順妃送走了聖駕,倚在貴妃榻上,又是後怕又是惱怒。
想着,她将手上的一串金蓮花纏絲翡翠手钏拽了下來,狠狠擲在了地上。
那纏絲也不甚結實了,手钏落地頓時崩散,珠子滾了一地。
嘉楠走來,吩咐着小宮女去拾,又替順妃更換了茶水,溫言笑道“娘娘不快,何苦拿這心愛的物件兒撒氣?散了,明兒還得要頭面坊重新串起來。”
順妃不接話,只恨恨道“以往本宮看她倒還恭敬,誰曉得這妮子竟渾身是刺兒!不答應也罷,竟還敢在皇上面前搬弄唇舌,作弄本宮!連帶着,皇上也不待見本宮了。”
嘉楠說道“哪裏就是如此了,娘娘也是多心。皇上怎會為了王妃兩句言語,就厭上了娘娘?”
順妃冷冷說道“你适才沒聽見麽?皇上對她說,替她做主。這有以前的事在,皇上心裏怕是對她不一般呢。”說着,她越發懊惱,銀牙一咬“當初本宮就說她不好,不如婧然那妮子好擺布。奈何,成兒那牛心的孩子,不知怎的就認準了她,一定要她!不然……”
嘉楠靜靜聽着,道了一句“王妃是個有主意的人。”
順妃靠着軟枕,手托香腮,懶懶說道“事已至此,說這些舊事也是無益,早些做日後的打算才是。罷了,成兒将回府,這節骨眼上不敢出一絲一毫的差錯。餘下的,還是往後再說。”一語未休,她眼眸微阖,嘴角卻泛出了一抹冷笑“往後的事,卻未必盡合她意了。本宮歇歇,你吩咐下去,誰來也不見了。”
嘉楠面色淡淡,躬身道了一個“是”字。
夤夜子時,屋中一片悶熱。
忽地,窗外一聲雷響,将早已熟睡的陳婉兮驚醒。
她星眸微睜,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定了定神,起來想吃口茶。
守夜的杏染熬不得困已在腳踏上睡熟,陳婉兮也沒用她,踏了軟底繡花拖鞋,走到桌邊倒了一碗涼茶喝了,随手将一旁的窗子推開。
窗外,無一絲的涼風。
天上雲層厚實,雷聲滾滾而來,一場大雨似在眼前。
陳婉兮怔着,說不上來什麽滋味兒,如無差錯,明日于成鈞就要回府了。
她空閨三年,早已慣了這自在日子,如今忽然丈夫回來,竟有些心慌。
夫妻之道,是她人生裏沒有過的經歷。這也是頭一次,出現了超出她掌控的事情。
春雷乍驚,響徹京城。
那個在邊關殺敵無數、粗野兇爆的男人就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