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于成鈞與陳婉兮離去後,小程氏幾乎暴跳如雷,她不顧自己羸弱有孕的身軀,瘋也似的厮打着陳婧然。

“吃裏扒外的東西,我養了你這麽多年,你大了,翅膀硬了,居然敢裏外勾結着陷害你親娘!當初,我就該把你溺死在馬桶裏,也省了我那些年的奶水力氣!不頂用的小賤人,不是小子就罷了,守寡回了娘家,還不知安分,竟然敢害我!”

陳婧然如木頭人一般,不躲不閃,任憑小程氏撕扯着她的頭發,耳光一記又一記的打在自己的臉上。

她并不覺如何疼痛,只是感到濃濃的悲涼與痛苦。

這個家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呢?

父親冷漠無情,母親殘酷暴戾,祖母看似慈和,實則亦有一顆石頭般的心。

她和姐姐兩人,借由着出嫁,都從這家中逃離出去。

不同的是,姐姐命好,她到底是找到了一個深愛着她的男人。而她,在婆家不受待見,守寡之後,又被迫回到了這裏。

她是羨慕姐姐的,極其羨慕。

今日,她幫陳婉兮,是母親的所作所為,實在令她驚懼憤怒,她沒有勇氣對抗母親,便只能幫着姐姐。她實在學不來陳婉兮的強硬做派,便只能幫着她。

宋母看不下去,呵斥着下人将小程氏拉開,責備道:“你懷着身子,何苦這般作踐自己?什麽事,天塌下來,還有侯府撐着呢!”言罷,又向陳炎亭說道:“這事,你須得提前預備。雖說只是個鄉下小子,又是買來的。但捅上去,到底也不好看。”

陳炎亭卻沒有接話,轉身向外走去,對那懷着身孕、瘋瘋癫癫的妻子,竟是連看也沒看一眼。

母親大約也是老糊塗了,小程氏自作虐,幹出這樣的事來,人證物證又皆被人拿住,還有誰能保她?

陳炎亭對于小程氏并沒有一分一毫的擔憂,她是正三品侯夫人,更懷着身孕,不是謀逆大罪,朝廷不會殺了她的。宋母的焦慮,是多餘的。

至于弋陽侯府,責罰是一定的,倒還不至于抄家。陳炎亭從未在仕途上有過野心,當年他也想過要上進一步,然而自從程初慧之後,這份心思便也沒了。

到了這個時候,陳嬌兒卻一溜煙跑了進來,攙扶住小程氏,将她搓弄進椅子裏,又埋怨陳婧然道:“三妹也真是的,母親懷着身子,你倒惹她動這樣大的氣。便是有些什麽委屈,也該忍着才是。若一時動了胎氣,又該如何是好?這麽大的人了,還是一點事也不懂。”

Advertisement

宋母不喜她這通身小家子氣的做派,淡淡說了一句:“你說的倒是好,适才幹什麽去了?事情了了,才露頭。”

陳嬌兒陪了個笑臉,勉強說道:“那不是,才見着王妃娘娘在這兒,我這上不了臺面的人,哪兒敢過來。”

原來,陳嬌兒賊滑,之前她在陳婉兮手中吃了大虧,今兒見陳婉兮又來,雖是唆使了小程氏去同陳婉兮吵鬧,自己卻如避貓鼠兒一樣的縮了起來。直至陳婉兮離去,她方才又鑽了出來。

小程氏那躁狂的心緒終于安靜下來,但想起日後可能的禍患,她又驚惶起來,緊抓着陳嬌兒的衣袖,慌張說道:“嬌兒,她回去,陳婉兮回去,一定會把這件事告發出去的。我該怎麽辦?你快幫娘拿個主意。”

陳嬌兒不過是個小戶寡婦,除卻子嗣争寵,一無所知。她怎曉得這等情形下,該如何是好?

宋母看着她那六神無主的樣子,冷嗤道:“大着膽子做那張狂事,事發了卻沒本事收場,沒有絲毫應對之力。陳家真是先人無德,才讨了你這樣的媳婦!”說着,抿嘴不言,半日沉吟道:“吩咐人,拿了府上的腰牌,進宮見順妃。”

小程氏已然呆了,轉不過彎來,說道:“老太太,此刻宮門怕不是要下鑰了。再說,她……肅親王這等護着王妃,見順妃又能如何?”

宋母斥道:“你當真是個蠢物,不論王妃同咱們侯府到底有多少仇怨,但弋陽侯府同肅親王府到底是裙帶姻親。弋陽侯府出了什麽差錯,他肅親王府也別想獨善其身,皇帝指不定會遷怒于其。”說到此處,她嘴角微微泛出了些笑意:“不管肅親王再怎麽喜愛王妃,總不會看不清這其中的道理。即便他當真為情所迷,聽了王妃的蠱惑煽動,順妃也該能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系。”

小程氏聽的木木怔怔,半晌回神,急忙說道:“還是老太太高見,只是眼見時候已晚了,怎麽入宮?”

宋母輕蔑道:“真是不中用的東西,我弋陽侯府将來要你當家主事,還不知潰敗到什麽田地!”言罷,說道:“此事,你不必管了,回去安生養胎。肚裏的孩子若有了什麽好歹,我可唯你是問。”

幾句話,斥退了小程氏。

小程氏今日才出了這樣大的禍端,哪兒還有臉面同婆母争執,含羞忍恥的下去了。

宋母看着她的背影,嘆了口氣:“不是看在她肚子的份上,她給侯府造的禍,我便要休了她。”言語着,目光悠長,又道:“倘或阿慧是個命長的,又或留下了個男丁,今日也斷不至如此!”

她喜歡程初慧,因她聰慧果決,端莊得體,是真正當得起侯夫人這一稱謂的女人。侯府的前程要緊,然而能體面的維持,總好過這般下作。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以保住侯府為上了。同當了王妃的孫女撕破臉面,當然不利于己,然而侯府同王府終究是割不斷的姻親,且自這樁事後,小程氏在她跟前也休想再猖狂了。

宋母自琢磨了一陣,片刻說道:“春莺——”

一婢女應聲出列。

宋母說道:“拿了腰牌,還是去老地方見人,讓他仔細把話傳到。可一定要說清楚利害關系,侯府倒了不打緊,怕要連累肅親王的前程。”

春莺應命,低頭出門而去。

陳嬌兒陪着小程氏回了房,鬼推磨也似屋裏屋外的轉悠,仿佛就她一個大忙人。

小程氏擔驚受怕了半日,才躺下便覺得有些餓。

陳嬌兒聽聞,就張羅着去廚房讨些湯粥點心。

才出門,她忽見一白色瘦削的身影立在廊下,猶如女鬼,不由吓了一跳。

定睛一瞧,原來是陳婧然,她便嗔道:“三妹在這兒杵着做什麽?天昏地暗的,真唬死我了!”說着,忽見陳婧然眼角青紫,又說道:“娘下手沒輕重,你也不知道求饒。待會兒,去廚房要個煮雞蛋滾上一滾,明兒就好了。”

陳婧然卻淡淡說道:“二姐,我為何必須是母親的女兒呢?”

撂下這一句,陳婧然便邁步離去。

陳嬌兒聽不明白,只覺得摸不着頭腦,也沒往心裏去,徑直去了廚房。

陳婉兮同于成鈞回至王府時,已是傍晚時候。

暮色四合,早該吩咐晚食,然而陳婉兮卻并無這個心情,而是直直奔入了小世子房中。

琴娘正在房中坐着,一見了她急忙起身行禮。

陳婉兮沒顧得上理會,走到床畔,只見兒子裹着一領杏紅綢緞被子,正睡的香甜。

她在床畔坐下,看着兒子安靜的小臉,心境也逐漸平和了下來。

琴娘蹑手蹑腳的走上前來,低聲道:“娘娘,今兒下午小世子在花園裏玩了一下午,疲累的很,所以早早睡下了。”

陳婉兮向她一笑,溫言道:“有你在,我放心。”

燈火昏黃,燭光柔媚,映着孩子的臉龐,祥和而寧靜。

阿蘭的孩子,在罹難之前,也該有過同樣的場景。而阿蘭也如現下的自己一般,看着孩子入-->>睡,滿心幸福。

陳婉兮不能明白,同樣身為母親,小程氏怎能對一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幼童下這樣的毒手。

她自認自己是個心狠手辣之人,對付敵人,從無半分心軟憐憫,然而荼毒幼子,那是人不能為之事。

于成鈞将此事前因後果問了菊英,又吩咐人安頓那阿蘭,便轉到琅嬛苑這邊。

他走進兒子房中,只見妻子坐在床畔,滿面慈愛。

于成鈞走上前去,握住了陳婉兮圓潤的肩頭,低低開口:“爺都問明白了,沒想到,這世上竟能有這樣瘋癫狠毒的婦人。爺明白你的意思,定然會把這事如實報與皇後。”

燕朝制,命婦犯法,不同于尋常婦人,不得随意拷問,應納入婦律司立案查辦。而這婦律司,由皇後統管。若無皇後,則由副後代職。

陳婉兮将自己的手覆在他手背上,輕輕說道:“王爺不如即刻入宮,也免夜長夢多。”

于成鈞先是一怔,旋即颔首道:“爺明白你的意思,這就進宮。”說着,他卻踟蹰了片刻,忽又說道:“婉兒,那到底是你的母家。你,真不在意麽?”

陳婉兮仰首,嫣然一笑,明亮的眸子在燭光下妩媚倍增,她說道:“王爺且不要瞧不起人,妾身再如何,到底也是一個母親。”

于成鈞便也回之一笑:“成,爺知道了。”

言罷,他擡步出門而去。

陳婉兮靜了片刻,又道:“琴姑娘,我記得你身有武藝,且輕身功夫極好?”

琴娘呆了一下,忙回道:“娘娘說的不錯,我也曾上過沙場,打倒兩三個男人不在話下。”

陳婉兮便說道:“那麽,我想請你替我辦一件事。”

于成鈞自宮中回府時并未更換服飾,此刻依舊是一襲親王朝服,騎着赤炎駒往皇宮趕去。

到了宮門上,守門的侍衛正預備下鑰,眼見他到來,便忙忙的停了。

雖說已到了宵禁時刻,然而如今皇帝卧病不能理政,于成鈞是軍司處輔政重臣,有事從權宜之權。侍衛們見他黃昏趕來,只當政務上又有什麽緊急事務,連忙将他放進宮中。

于成鈞入宮,便往翊坤宮而去。

才走至隆福門外,忽聽一婦人揚聲道:“成兒!”

于成鈞駐足,回首望去,卻見順妃只帶了嘉楠姑姑匆匆而來。

于成鈞無奈,只得停下,拱手道:“母妃。”

順妃走上前來,低聲問道:“你此刻進宮,所為何事?”

于成鈞不語,片刻道:“軍司處有緊急軍情,兒子進宮處置。母妃不是在養心殿侍疾麽?怎麽出來了?”

順妃兩只眼睛盯着他,說道:“皇上吃了藥睡下了,這會兒無需人在跟前。你這會兒進宮……可是見皇後的?是來告發弋陽侯夫人的?”

于成鈞默然,片刻,方道:“是,母妃的消息當真靈通。兒子同婉兒才離了侯府,母妃就知道了。弋陽侯府看似沉寂,手臂倒是伸的挺長。”

順妃微微有些焦慮,又上前一步,說道:“你這個傻兒子!那弋陽侯夫人,可是你的岳母……”

她話未說完,于成鈞便打斷道:“母妃,她不是兒子的岳母,兒子的岳母早在十五年前便已過世了。”

順妃一擺手道:“随你怎麽想吧!只是,弋陽侯府同咱們肅親王府是姻親,你這告發了侯夫人,上方降罪不打緊,然而唇亡齒寒,皇上也連帶着厭惡了你,這于你有什麽好處?陳婉兮同她這繼母素有積怨,于是也不在乎你的處境前程,挑唆你來告發侯夫人。你這傻孩子,還真聽了她的蠱惑!”

于成鈞兩手緊握成券,皺眉道:“母妃慎言,這惡事是侯夫人親手做下的,兒子也已查問明白,如何能是婉兒蠱惑?!”

順妃甚是氣惱,低聲斥道:“你真正是個傻孩子,你壞了前程,她心疼你麽?!再說了,什麽事你要自毀前途?!一個鄉下孩子罷了,賠些銀子,有什麽了不得的?”

于成鈞頓時心頭火起,深吸了一口氣,淡然道:“母妃,那終究是一條人命。哪怕婉兒不說,兒子也不會坐視不理。”

撂下這一句,他拂袖大步離去。

順妃追了兩步,想要叫住他,卻又生恐招來宮人,只得咬牙作罷。

嘉楠跟在她身側,低聲勸道:“娘娘,王爺從來是個耿直心善的脾氣,聽見這樣的事,自然不會不理。”

順妃搖了搖頭,咬牙道:“他這樣迷戀陳婉兮,終究是不成的。如此下去,本宮這兒子,豈不是要被陳婉兮握于鼓掌之中?!”

皇帝病倒,皇後體弱,不能侍疾,依舊在翊坤宮靜養。

于成鈞當夜求見,将此事上報與皇後。

皇後聞聽世間竟有此等慘事,大吃一驚,急忙召集婦律司女官,立案偵辦,将一并涉案人等,連夜收押審問。

小程氏身懷有孕,便免于入宮盤查,只是軟禁于府中。

阿蘭、陳嬌兒連同小程氏的兩個心腹丫鬟,一并收入宮中。

阿蘭是苦主,原就想為子報仇,當然聲淚俱下,将事情始末講明白了。

陳嬌兒不過是個愚婦,哪裏見過這等場面,不等宮人用刑,便一五一十吐了出來。

至于那兩名丫鬟,卻是陳婉兮使琴娘連夜救下來的——琴娘潛至侯府後面的無人小巷,便見幾個家丁鬼鬼祟祟的扛着兩個人形包裹,不知往何處去。她得了王妃的吩咐,上前打倒這幾人,解開包裹,見是兩個被捆綁手足,麻核塞口的青衣丫鬟。果然如陳婉兮所料,小程氏意圖殺她二人滅口。

這兩人為小程氏盡忠一場,到頭來小程氏為自保竟想殺了她們,她們自然也不會再為小程氏保守什麽秘密,竹筒倒豆子,一幹二淨了。

原來,這種娃娃的風俗竟還是陳嬌兒告與小程氏的。

她思量着母親無子,母女兩個晚景凄涼,便四處打聽求子方,遂得了這消息。她将此事密告與小程氏,小程氏起初還不大敢下狠心,被她左右煽動蠱惑,又說必然尋個萬無一失的孩子來,這才動了心。

買了那個鄉下孩子埋到窗口下,小程氏沒多久便懷了孕。母女兩個大喜過望,那一點點的愧疚不安,便都煙消雲散。

但她們二人誰都沒想到,那孩子的生母,一個鄉下女人,居然會找來尋仇,終将此事掀翻出來。

此案實在簡單,不過是後宅的風波。

那些女官得了口供,皇後又派人到小唐莊采了證,便結了此案。

程挽蘭身為三品侯夫人,愚昧狠毒,聽信坊間謠言,為求子虐殺幼兒,人神共憤,天理難容,慮其身懷有孕,廢黜其命婦身份,貶為庶民,幽禁于侯府後宅,終生不得邁出屋舍半步。

陳嬌兒妖言蠱惑夫人,為始作俑者,杖殺。

兩名丫鬟助纣為虐,發配關外為奴。

阿蘭那大伯,明知侯府買子何為,仍将孩子賣出,杖五十,罰徭役。

作者有話要說:小程氏終究還是會死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