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菊英将此事告知阿蘭時,阿蘭那如枯槁一般的臉上,頓時綻放出了些許光彩。

她沒有多言,只是向着錦翠堂方向跪下,用力磕了幾個響頭,便爬起來向外走了。

菊英略想了想,便追了兩步,低聲道:“阿蘭,務必不留痕跡,別替娘娘作下禍端。”

阿蘭點了點頭,快步出去了。

這事,并不算麻煩。

如今的弋陽侯府已是日薄西山,陳炎亭患了瘋症,宋母得了中風癱瘓在場,早已無人能支撐門面。如此一座府邸,無論出些什麽事,只要不捅破了天,是無人問津的。那小程氏又是個被朝廷褫奪了诰封的罪人,她的生死更是無人關切。

至傍晚時分,天上起了幾朵陰雲,院中狂風四起,将窗屜子吹的哐哐作響。片刻,豆大的雨點打在地上,砸出一個個泥坑來。潮氣,霎時間便向屋中撲去。

杏染指使着小丫頭子,急匆匆的将屋中各處窗子都關了,又道:“這雨來的可真急,若不是趕早一步回來,這會兒指不定淋成什麽樣呢。”

陳婉兮立在門上,看着外頭那潑天一般的雨勢,微帶了幾分憂慮道:“這雨來的急,怕是頃刻間也停不了。饒是我祝福着,王爺清晨出門時候也還是沒帶雨披,怕是要淋些雨了。”說着,便吩咐道:“去廚房,炖上一鍋姜湯。再叫沐房,把熱水燒了,水裏放些姜片。待王爺回來了,好祛一祛濕寒。”

杏染答應着,忽又嬉笑道:“娘娘未免過于仔細,王爺自宮裏出來,就是沒帶雨披,老主子那邊必定是備着的,哪裏會淋着了?”笑了兩句,還是走去預備。

陳婉兮在門邊立了一會兒,只覺那風吹在身上涼飕飕的,竟生了幾分寒意。

正想回內室,她忽見一人打着傘,冒雨匆匆走來。

走到近前,方看明白,原來這人是去淨水庵辦差的菊英。

雨勢極大,菊英雖打着傘,走到廊下,裙衫也已濕了好些。她将傘收起,靠牆擱着,雨水如注般自傘上流下。

菊英走上前來,向陳婉兮福了福身子,說道:“娘娘,事情都妥當了。”

陳婉兮問道:“可利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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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英點了點頭,答道:“妥當了,孩子已抱到了侯府,交給了三姑娘。三姑娘見了,倒是歡喜的很,又說早知便是這幾日,府裏已備下了奶母,請娘娘放心。”

陳婉兮微微一笑:“我有什麽放心不放心的?這是她的親弟弟,她是該仔細撫養。”轉而又問道:“她沒問那罪婦麽?”

菊英搖了搖頭:“三姑娘一字兒沒提,旁人插口說了一句,她也冷漠的很。”

陳婉兮淡淡說道:“這小程氏,待自己的兒女也是一般的不仁。她既不問,這事愈發好辦了。”

菊英點了點頭,低聲說道:“阿蘭很是感激娘娘的恩典。”說着,她小心審度着陳婉兮的神情,又道:“淨水庵那邊說,那罪婦難産血崩,不治亡故了。”

陳婉兮自是明白這話底下的意思,笑了笑說道:“倒是個現成的由頭。玷污了佛門聖地,記得拿些銀子布施給主持,念兩卷血盆經。”

說着,杏染已匆匆走了回來,大聲笑道:“這雨下的越發急了,我想着怕晚上娘娘又要用荷葉,就冒着雨跑到荷花池邊了。”

陳婉兮早見她臂彎中挂着個籃子,裏面放着些沾了雨水的荷葉,遂笑道:“你也真是個癡子,雨下的這樣大,一日不用又怎樣?”言罷,拿了些荷葉出來瞧了瞧,又道:“你摘的多是老荷葉了,做粥不相宜,倒不如做荷葉雞來得好。拿去廚房,吩咐老劉一聲,選一只肥雞燒,王爺愛吃。”

杏染答應着,興沖沖又去了。

陳婉兮亦想回房,轉頭見菊英依舊立在廊下,不言不語,心中微微有些奇怪,問道:“你淋成這樣,怎麽不回去換衣裳?”

菊英嗫嚅了一陣,方才低聲道:“娘娘,今日我去淨水庵,那罪婦才生産,氣息奄奄的,看着我将孩子抱走,面如死灰,不說不動。我看着,心裏着實、着實有些……”話至此處,她便說不下去了。

陳婉兮心中明白,看着她,淺笑道:“可是覺着,我做的太狠了?”

菊英不敢答話,只說道:“娘娘素來果決剛厲,見識自是我這小小的奴才不能及的。然而……”

她話未說完,陳婉兮面色淡然,言道:“是啊,才生過孩子的婦人,頃刻間便同自己的孩子生死離別,是凄慘了些。然而,阿蘭她有仇啊。”

這末後一句的口吻極淡,卻又隐隐透着森森的殺意。

菊英微微顫抖了一下,垂首不言。

陳婉兮看着屋外那如瀑般的雨勢,神色亦冰冷的如眼前的暴雨一般,她說道:“她殺了別人的孩子,原就不該再活着。如若不是她肚子裏那個無辜,她早該死了。我從來不信什麽人賤命賤的說辭,活在這世上,做什麽事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既無端害了別人的性命,那就該填命。”

菊英點頭稱是,福了福身子:“娘娘教訓的是。”

正當此時,紅纓走來,解圍道:“娘娘,此間雨大風急,仔細撲了身子,還請裏面歇息罷。”

陳婉兮颔首,挪步向內室走去。

紅纓走上前去,拍了拍菊英的肩膀,微笑道:“跟了娘娘這麽久,還是不慣?”

菊英說道:“這卻也不是,只是今兒這件事……”說着,她微微遲疑,搖了搖頭道:“也未免忒狠了些。”

紅纓嘴角一彎,說道:“其實,跟着娘娘這樣的主子,實在是我們的幸事。這些年,你看娘娘何時無緣無故的打殺了奴才?瞧瞧別家的貴人,一個心事不順,便随意拿當奴才的來出氣。遠的不說,就是在侯府的時候,老太太面上看着仁慈,那年為那罪婦滑胎,她無處撒火,竟将殷紅、翠綠兩個硬安上服侍不周、弄錯了湯藥的罪名,活活打死了。娘娘脾氣雖硬些,但她若責罰必定是有憑有據,何況除了之前那兩個不知死活的宮人,也從來不曾打殺過什麽人。今兒這件事,看來似可怕些,但你細想,娘娘竟是為了一對鄉下母子出頭讨公道,她是把咱們都當人看待的。”

菊英聽了她這一番話,方才釋然,面露笑容道:“紅纓姐,你說的很對。算來,倒是我傻了。”

紅纓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言道:“之前,娘娘說王爺是做大事的人,然而娘娘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這-->>大事的人,便要能殺伐決斷,一昧的心慈手軟,只會壞事。”

菊英點頭稱是,心裏那點點疙瘩消散了個無影無蹤。

于成均今日公事倒少,本想早些回府,卻亦被這場大雨所阻。

他立在軍司處廊下,看着那細密的雨勢,正自煩惱,忽見一人自雨中匆匆走來。

那人走上前來,抱了抱拳:“王爺。”

這人,卻是那給太子于瀚文做了貼身帶刀侍衛的羅子陵。

于成均面色微沉,問道:“你走來,可有人瞧見?”

羅子陵低聲回道:“風大雨急,無人瞧見。東宮裏,太子妃同兩位側妃好似出了什麽争執,太子便回去處置,并無人關切屬下的行蹤。”

于成均點了點頭,又微笑道:“你如今是太子的侍衛,不該再對着本王自稱屬下。”

羅子陵便回道:“王爺,屬下認準了誰是主子,斷然是不會更改的。”

于成均眸中泛起一絲滿意的笑意,說道:“你也着實客氣,爺說過,咱們是過命的兄弟,你何必如此客氣?”說着,便同羅子陵一道進了軍司處。

因着大雨,今日事情又不多,別的官員早已各自出宮,這會兒屋中唯有伺候的玉寶在,并不妨事。

羅子陵沒有言語,冷峻的臉上,微微有些動容。

兩人進到屋中,于成均吩咐玉寶倒了碗姜茶給他,說道:“冒雨而來,搪一搪這濕寒氣。”

羅子陵雙手接過,一飲而盡,果然一道**感直沖下喉嚨,腹中暖烘烘的,如一團火在燒,不由說道:“這茶燒的好,姜片放的足,比旁的那不溫不火,又甜齁齁的,利落許多。”

于成均笑了笑,說道:“這是走前,王妃替爺預備的。近來雨水多,她說姜茶能去濕氣。爺吃了幾日,果然不錯。這婦人的心思,就是細膩的多。你若肯娶妻,如今也有人照料了。”

羅子陵曉得于成均暗示什麽,神色之間微微有些尴尬。他沒接這話,只說道:“太子近來對王爺頗多忌憚,王爺不可不防。”

于成均收了臉上的笑意,正色問道:“可聽到了什麽?”

羅子陵言道:“太子曾當着屬下的面說起,王爺才幹出衆,朝中聲望又與日俱增,他日必定不可限量。他雖未明說什麽,但言下之意,對王爺已不似先前那般友善。”

于成均點了點頭,忽又笑了一下:“爺這位大哥,從小就是這般,能力不足,倒是一肚子心眼兒。如今爺的事情多,沒功夫去應付他。再則,現下爺是要做正事了,總不好再藏着掖着。有老二同他纏鬥,夠他煩心一陣兒了,他暫且還顧不上爺。”

羅子陵上前一步,低聲道:“然而,太子私下曾說,和親王急躁又粗蠢,其實上不得臺面,實在比不得王爺您。”

于成均聽聞,擡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說道:“太子如今,對你倒是頗為信賴,這樣的話都肯對你說。”

羅子陵微微一笑:“之前,屬下曾替他辦好了幾件十分棘手的差事,他将屬下視為心腹。”

于成均唇角一扯,言道:“爺曉得你的本事,這點子小事當然不在話下。于瀚文是個敢于冒險之人,又頗有幾分自負。他把些恩惠于你,便當你能為他收用了。”說着,又問道:“那件事,查的如何了?”

羅子陵臉上閃過一抹恨意,答道:“屬下借着侍衛身份,查了往年所有的卷宗,唯獨孝仁賢太後遇害那宗少了一卷。”

于成均疑惑道:“少了一卷?這架閣庫素來謹慎,怎會丢了一卷案宗也不自知?”

羅子陵答道:“屬下也曾将此事問過管事,然而管事卻道,這卷宗曾被一位貴人借去,歸來便是如此。這位貴人身份尊崇,無人敢提,好在是陳年舊案,便存放在那裏,無人理會。屬下費了些周折,方才問出,那借閱之人竟然是淳懿郡主。”

于成均頗為詫異,疑惑道:“淳懿郡主?此案發時,她尚不足三歲,可謂毫無關聯,怎會突然借閱案宗?”說着,他沉吟了一番,又問:“淳懿郡主借閱案宗,是何時的事?”

羅子陵答道:“是兩年前。”

于成均起身,在屋中來回踱步,忽說道:“郡主亦是在兩年前,忽然說想出宮去游山玩水,方才去了江南!”言至次,他看向羅子陵,一字一句道:“此事,與太後脫不了幹系。”

羅子陵切齒道:“屬下也這般懷疑,屬下查明白了,太後娘娘當年做妃子時,封號便是淳!”

于成均看着他,說道:“無确鑿證據,不能動手。即便有證據,輕易也說不得。不然,你報不了仇,反倒會賠上性命。”

羅子陵握緊了雙拳,額上幾乎青筋暴起,他憤懑道:“難道,只憑她是太後,就可以踩着別人的命?!我羅家有什麽罪,我羅家自承受,但殺害中宮,意圖謀反,我羅家從不曾為之!王爺,屬下該如何是好?!”

于成均沉沉說道:“等,等時機。将來,終會有那麽一日的。”

羅子陵看了他半晌,神色逐漸平緩,慢慢颔首說道:“屬下信王爺的話。屬下不敢逗留,恐惹人耳目,這便去了。”

他道了告辭,向外走去。

到門邊時,他忽而轉身,看着于成均道:“王爺,可對龍庭有意?”

于成均眸色深深,微微一笑,神色甚是懶散,他說道:“爺,只想好好的為社稷多做些事。”

羅子陵會意,重新戴上鬥笠,踏出門檻。

于成均看着羅子陵的背影沒入雨中,出了一會兒神,方吩咐道:“這雨大約一時半刻不會停了,玉寶,收拾了,咱們家去。”

才拾掇了,踏出軍司處,忽有一宮人急急走來,一見了他忙上前行禮問安。

于成均見這是他母妃宮裏的人,便問道:“這大雨裏,你怎麽忽然來了?可是母妃有什麽急事?”

那人不答,只說道:“順妃娘娘請王爺到承乾宮一敘,旁的,娘娘沒說。”

于成均有日子不見順妃,近來宮中梅嫔與喜婕妤風頭極盛,明樂帝甚而有意要封梅嫔為妃,他擔憂母親是不是遇上了什麽難事,當即轉了步子,往承乾宮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節日快樂,吃好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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