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陳婉兮看過了帖子, 便随手遞給了菊英。

菊英會意, 雙手接了帖子,放進了王妃日常收拜帖的書奁之中。

紅纓送了一碗冰過的梅湯過來,說道:“娘娘,這帖子似是來意不善。”

陳婉兮接過盛着梅湯的水晶碗,晶瑩剔透的器皿之中,棕紅色的湯汁散發着酸甜的梅子芳香, 誘人食欲。

她執起調羹輕舀了一些湯水,又淋淋漓漓的灑回碗中,說道:“倒是沒有放冰。”

紅纓笑道:“是,老劉說怕娘娘吃多了寒涼, 再傷了腸胃,只用冰湃了, 并不曾額外放冰進去。”

陳婉兮聽了, 也随之一笑,輕輕說道:“他如今是越發會做主了,真是人越老, 越啰嗦。”

紅纓接口道:“劉師傅也是為了娘娘身子着想, 婦人吃多了涼的東西,不易有孕呢。”

陳婉兮沒有言語, 慢條斯理的吃着梅湯。

一時裏,屋中唯有湯匙碰撞的聲響。

紅纓立在一旁,曉得王妃若不肯說,話多了反而惹她心煩, 靜默不言。

菊英放好了帖子,走了過來,低聲道:“娘娘,這淳懿郡主忽然請娘娘入宮賞荷,不似好意。”

陳婉兮放了碗,自杏染手中接了手巾,擦了擦臉,微笑道:“你們一個兩個,倒是機靈的緊。我還沒有說什麽,就先把話都講了。你們都說郡主不懷好意,怎生見得?”

紅纓性子更見沉穩些,并未說話,菊英便答道:“王爺被勒令閉門思過,人人對咱們王府退避三舍。這淳懿郡主倒是反其道而行之,偏偏來請娘娘進宮賞荷,自然是另有一番意圖了。娘娘雖并未遭罪,但怎麽也說是王府的主母,這個時候去玩樂,怕是不大相宜。”

杏染從旁插了一句:“咱們王府倒這些黴,還不全是因為她?她如今又來假充什麽好心!”

陳婉兮頗為贊許,含笑點頭:“你說的不錯,只是這不過是其中一層罷了。”說至此處,她面上泛出了一抹頗有幾分諷刺的笑意,又道:“如今,肅親王府式微,王爺又被禁于府中,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她忽然發帖請我賞荷,無過是擺個姿态,叫大夥以為她善心仁義。太後一門心思,要把她塞到咱們王府來。有了這一出,是叫衆人眼睛裏都瞧着,淳懿郡主為肅親王府下了多少力氣,釋放了多少善意。如此之後,王爺若再拒親,那便是薄情寡義,冷酷刻薄,也顯得我這個肅親王妃量小嫉妒,非賢良之輩。先前,宮裏嚷嚷着皇帝要褫奪我國夫人的封號,滿京城傳的有鼻子有眼兒,只是這聖旨始終沒下。我估量着,便是等這個時候呢。待郡主‘仁至義盡’之後,肅親王府依舊不肯接納她,再褫奪封號,便是名正言順。王爺冷血刻薄,我這個王妃嫉妒不賢,肅親王府的聲名也就此壞了。真真是好毒辣的計策,不愧是他們皇家人的手腕,為了達成目的,真是什麽都肯做的。”

Advertisement

三個婢子聽了王妃這一番議論,各自背脊生寒。

菊英忍不住問道:“那麽,娘娘,這宴席不去也罷。橫豎王爺閉門思過,王妃不願出門也是情理之中。再不,就索性報病也罷。”

陳婉兮唇邊的笑意漸深,說道:“你還沒看透,這宴席去與不去,都是一場禍端。去了,便是我這個王妃不顧丈夫正在難中,只顧自己貪圖玩樂,是為自私利己。不去,那便是駁了淳懿郡主的面子,更是駁了太後的面子,一個大不敬就在後面等着。左來右去,我這王妃的位子,都不安穩。”

杏染一聽這話,頓時焦急起來,說道:“那、那可如何是好?難道娘娘就要吃這樣的虧麽?”

紅纓忽然沉沉說道:“娘娘,這場賞荷宴,可有吩咐?”

陳婉兮看着她,微微一笑,心中甚是滿意,說道:“還是你曉得我的脾氣。”

杏染不明所以,只頓足道:“娘娘,難道你還要去不成?這不是落入圈套麽?”

陳婉兮正色道:“去,自然是要去。一昧躲藏,不是我的性子,再則能躲到幾時?被動挨打,還不如主動出手。只是去了,咱們要小心行事。”言罷,低低吩咐了幾句。

三個婢女聽了,心中一凜,雖覺兇險,但深知王妃的脾性,只好答應。

杏染卻紅了眼圈,說道:“要娘娘受這樣的罪,我實在不能忍心。不如,不如我替娘娘吧。”

陳婉兮溫言笑道:“傻丫頭,你不是我,你怎能替我?便是你替了,又有什麽用呢?”

杏染說不出話來,只顧着抹眼睛。

陳婉兮又道:“成與不成,只在此一舉了,你們定要仔細謹慎。”

三人滿口答應,齊聲道:“娘娘放心,我等一定謹遵吩咐。”

陳婉兮颔首喟嘆道:“王爺是成大事的英雄,卻被這等宵小奸佞絆住了腳步,我決不能答應。我一個婦人,做不了別的,只能在這樣的事上,下些功夫了。”

三人聽在耳中,心中各生感慨。

當晚,人定時分。

于成均同陳婉兮歇下,閑聊了幾句家常。

陳婉兮也沒提此事,只随口說了些孩子養護、家務瑣事。

于成均撫摩着妻子的面頰,莞爾道:“婉兒,倘或爺就這麽一蹶不振下去,當了個閑散王爺,你會不會嫌棄?”

陳婉兮看着他臉上那慵懶的笑意,便知他是在說笑,便也回之一笑,說道:“王爺若當真情願就此隐于府中,退出朝堂之外,那妾身說不準還更高興呢?”

于成均挑眉問道:“這話怎麽說?你不會嫌棄爺是個沒用的男人?”

陳婉兮翻了個身,撐起身子,烏油油的發絲垂在胸前,襯托着底下如羊脂一般細白膩滑的皮膚,豐腴優美的兩個雪團壓在褥上。

她微笑道:“妾身愛過清淨日子,王爺若當真丢開了朝堂上那些事,咱們王府也就不會再卷進那些是非旋渦裏去了。咱們就在府裏,安安樂樂的生活,不好麽?妾身已吩咐了花房的趙三,在院子裏卷棚底下搭一個葡萄架。往後,每年的夏秋,都有滿架的綠葉,紫瑩瑩的葡萄可賞玩。妾身再與王爺生上幾個孩子,咱們就在架子下坐着,看着子女繞膝玩耍,多麽安寧快活。”

于成均耳裏聽着,心中倒也很是向往,笑了兩聲,卻嘆了口氣道:“這等神仙般快活的日子,也就只好想想罷了。到底,咱們這麽一大家子,不能就這樣頹廢了下去。”

陳婉兮淺淺一笑,說道:“王爺也不必愁啊,都有妾身在呢。往後,即便王爺不在朝廷領差事了,妾身養活一家子人也就是了。”

于成均看着妻子亮瑩瑩的眸子,不由啞然失笑,說道:“你養爺?”

陳婉兮眉眼帶笑,問道:“怎麽,王爺不信妾身有這個能耐?王爺出征這兩年多,咱們府中的衣食,可都是妾身張羅的。”

于成均大笑了兩聲,點頭道:“那是,那是,爺的王妃當然是有本事的女人。然而,爺可不能叫媳婦來養活,将來要讓子孫恥笑的。再說,爺也不是那個脾氣。”

陳婉兮不過說笑,她也情知于成均非池中之物,不可能避在家中,過那隐世的日子。

然而,心底裏卻也還是有些期待的。

這段時日,于成均在府中不出門,陪着她和孩子,雖說王府門庭冷落,卻別有一番安寧祥和。

她重新躺了下來,輕輕嘆息道:“什麽時候,能真正太平喜樂,就是好的了。妾身,真的不求別的。”

于成均湊上前去,摟住了妻子,輕輕啄吻着她滑膩的肩頭,含糊說道:“會有那一日的,爺跟你保證。”說着,越發将她往懷中摟去,不安分起來。

陳婉兮察覺出來,忙握住了丈夫的手,笑了笑,低聲道:“王爺,妾身有些不大舒服。今兒,不如就算了吧。”

于成均頗有些不滿,說道:“怎麽着,你都不舒服多久了?好些日子不讓爺碰了罷?爺又哪兒招你不高興了?”

陳婉兮翻過身,摟着于成均的脖頸,看着他明亮的眼眸之中,映着自己的身影,微笑道:“王爺,再忍耐些日子吧。”

于成均雖不情願,但到底是心疼妻子,又從無強迫婦人的習慣,也只好罷了。

躺了沒多久,他卻忽然将陳婉兮制在了身下,向她耳邊低聲道:“不做就不做,但你怎麽着也得讓爺解解饞!”

陳婉兮先是驚異,但随即便為他的舉動弄得面紅耳赤,她對男人的事知曉的依舊不算很多,并不清楚原來還可以這樣。

直至于成均在她身側沉沉睡去,勻淨的呼吸聲響起,陳婉兮卻依舊并無半分睡意。

白如霜的月光灑了一地,她側身看着丈夫那平靜的睡顏,不由淺淺一笑。

到了如今,她大約是真的愛着這個男人的。

又兩日,陳婉兮依約赴宴。

離府之時,她只說去鋪子裏瞧瞧,并未告訴于成均去向。

于成均也只當她連日在府中悶的厲害,出門散心,未有多問。

這場賞荷宴,設在慈寧宮花園之中。

陳婉兮入宮之後,當先拜見太後,但因宴席便在慈寧宮,便先見了皇後,方才往慈寧宮去。

到了慈寧宮,只見已有幾個嫔妃命婦在場。

陳婉兮性格冷清,同那些命婦女眷并無什麽交清往來,縱有幾個說得來的,肅親王府正在尴尬時候,人人當她如蛇蠍不肯親近,便也免了這些應酬麻煩。

順妃亦在,她便走了過去,拜見婆婆。

順妃見她來,滿心不悅,但當着衆人面前,自不好發作,點了點頭,淡淡說道:“你來了,今兒淳懿郡主設宴,好心請你出來散散,你該高興才是。”

陳婉兮請安已畢,見婆母并未讓座,便立在一旁,微笑回道:“媳婦雖未必高興,但母妃料來是高興的。”

順妃看着她臉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頓時火起。

在她看來,她兒子這場禍端,全是因這媳婦而起。若非陳婉兮執意不許淳懿郡主進門,于成均又怎會被皇帝斥責?太後又怎會不待見了肅親王府?

這個兒媳婦,真真是喪門星!

順妃雖心中有氣,但到底是當了一輩子皇妃的人,這等場合怎樣也不肯差了,鼻中哼了一聲,沒有理會。

喜婕妤看着,走了過來,笑着與陳婉兮見禮過,說道:“王妃來了,好一段時日不見。嫔妾早說想同王妃親近,王妃卻再也不進宮了,倒叫嫔妾甚是想念。”

陳婉兮雖不知喜婕妤這份友善到底從何而來,但俗話說,擡手不打笑臉人,遂也含笑應對了幾句。

喜婕妤說了幾句客套話,便拉着她去自己席位那邊坐,又向順妃福了福身子,微笑道:“順妃娘娘,嫔妾想同王妃說說話。娘娘不會舍不得放人吧?”

順妃倒是無話可說,喜婕妤如今是明樂帝跟前第一寵妃,勢頭尤在自己與梅嫔之上,她卻偏偏同誰都好,誰也不薄,誰也不厚,自己與梅嫔拉了她幾下,都不曾将她裹入各自陣營之中,也不好真同她作對,便随口答應了。

喜婕妤遂拉着陳婉兮的手,走到自己的席位處,與她并肩坐了。

二人說了些胭脂水粉的閑話,喜婕妤忽然低低說道:“王妃,今日這場宴席,是專沖着你來的。你可仔細應對,別使人捉住了把柄。”

陳婉兮正欲說些什麽,卻聽那邊執事太監尖細的嗓音響起:“太後娘娘到——!淳懿郡主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