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宜妃去後,明樂帝在養心殿中來回踱步。

半晌, 他步出殿外, 仰頭看着天際流雲,并頭頂的飛檐翹角, 沉聲道:“傳朕的口谕,召太子及和親王進宮!”

王崇朝身軀微微一震, 躬身應道:“是!”

旨意傳出, 不消片刻功夫, 于瀚文同于炳輝便已到養心殿前。

兄弟兩個踏上臺階, 相互看了彼此一眼, 臉上各有幾分複雜的神色。

于瀚文當先一步,向上走去。

于炳輝扯了扯唇角, 到底沒說出什麽話來,跟了上去。

進到殿中, 兩人齊齊下拜,見過了皇帝。

明樂帝命免禮之後,看着二人,說道:“河南陝西,蝗災已有多日, 你們兩個, 一為國之儲君, 一為大燕的親王,可有對策?”

話音落,殿中卻是一片寂靜。

這兄弟二人如同木頭疙瘩一般, 杵在地下,不說不動。

明樂帝打量着自己這兩個兒子,于瀚文好似又胖了些,腰身肥圓,似一口大桶;而于炳輝卻日益消瘦,整個人越發的幹癟,親王朝服穿在他身上,仿若一件寬大的袍子挂在一根枯瘦的竹竿上,晃晃蕩蕩,他面色陰沉,兩眼直視地下。

兩人站在一處,成了一副對比鮮明的畫面。

一向不合的兄弟倆,此刻倒是不約而同的默然不言。

明樂帝壓着火氣,指着于瀚文,說:“你是太子,你先說。”

于瀚文頰上的肥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擦了一把額上細密的汗滴,片刻說道:“兒臣、兒臣以為,當務之急,是派遣欽差前往災區,安撫民心,治理蝗災。”

明樂帝冷冷問道:“當派誰去?如何安撫?又如何治理?”

于瀚文張着口,半日說不出一個字兒。

明樂帝又向于炳輝道:“老二,你有何對策?!”

于炳輝倒是爽快,幹脆說道:“兒臣無能。”

明樂帝兩眼幾欲冒火,厲聲斥道:“你們一為儲君,一為大燕的王爺,國家有難,竟束手無策?!朕養的這一班兒子,竟全是蠢牛木馬,憊賴廢物!”

兩人低着頭,任憑皇帝的斥責如雨點般落在頭頂。

于瀚文抹了一下脖子,說道:“父皇,兒臣以為,如今朝中有一人能當此重任。”

明樂帝緊盯着他,喝道:“誰?!”

于瀚文說:“是三皇弟,肅親王于成均。”

這一言落地,一旁的于炳輝迅速擡頭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頗有幾分憎恨之意。

明樂帝不語,半晌才颔首冷冷說道:“到頭來,你也不過是舉薦了旁人,你自己卻有幾分能耐?”言罷,更斥了一聲:“出去!”

于瀚文如蒙大赦,慌慌張張的退出去養心殿。

明樂帝則又看向于炳輝,沉聲問道:“你有何話說?!”

于炳輝垂首回道:“兒臣贊同太子所言。”

明樂帝氣惱交加,喝道:“出去!”

于炳輝行禮畢,便轉身快步出門。

明樂帝則看着空曠的大殿,不由自主喃喃道:“朕空有一個朝廷,一班朝臣,卻連一個可用之人都無。即便是朕的兒子,也只顧勾心鬥角,并無一個真心為朕。”

王崇朝在旁聽着,眼皮微微一擡,又垂了下去。

于炳輝出了養心殿,只見于瀚文正在前方不遠處望着什麽出神。

他快步上前,獰笑道:“大哥真是好手筆。”

于瀚文猛然回神,轉身看着他,茫然道:“你說什麽?”

于炳輝說道:“還裝什麽傻,從小到大,就這麽一套把戲,你也真玩不膩。”說着,他湊到于瀚文跟前,低低說道:“那些話,難道不是大哥派人四處散播的麽?難怪今日,大哥會舉薦三弟。父皇今日這般盛怒,怕也是為此了。”

于瀚文身子陡然一震,驚怒交加的瞪着他,斥道:“老二,你說話可要有個憑據。無憑無據,便是血口噴人!怎的就是我派人傳播的?!我還說是你幹的!真是好缜密的手段,我派了多少能幹的探子,都打探不出!”

于炳輝卻不為所動,冷冷一笑,說道:“你這套做派,也就老三肯信了。”說着,一甩袖,向外走了。

走着,還遙遙說道:“如若老三此去立下大功,大哥你這太子之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于瀚文看着他遠去的背影,臉上的肥肉不住的抽動着,神色陰沉不已。

于炳輝回至王府,連外袍也不及脫去,便徑直走到了上房,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氣呼呼一言不發。

他正妃王氏,一見此景,便曉得自己丈夫必又是在宮中受了什麽氣,心中不痛快,便親手倒了一盞茶上去,陪笑道:“王爺,不管什麽事,歸得府中,總該放寬心閑散閑散了。咱們府中有那許多先生在,還愁沒人能替王爺出謀劃策麽?”

于炳輝并不喝茶,一揮手道:“婦道人家,懂些什麽!”便揮退了王妃,又吩咐道:“速速派人,請譚侍郎過府一敘。”

打發去的人,約莫半個時辰回來複命:“譚家人說,譚侍郎有事出城去了,不在府中。譚侍郎倒留了口信,說近來情形敏感,須得避嫌,這兩日便不過府來了,還請王爺安心等候時機,切莫輕舉妄動。”

于炳輝聞言,頓時大怒,将手中的茶碗掼在地下,摔了個粉碎。

“好個奸猾的賊,無事時繞着本王轉,但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便躲的連影兒也沒了!”

于炳輝思來想去,命人将司空珲請來。

司空珲應邀而來,兩人賓主見過,各自落座。

于炳輝将今日情形大略講了,便道:“這般情形,不知司空大人如何看法?”

司空珲略一沉吟,便微笑道:“王爺推測的不錯,近來的事,該是太子與肅親王聯手所為。太子如此做法,便是要以民聲脅迫皇上将肅親王放出,更要令他去河南陝西赈災。此事做好了,便是大功一件。太子舉薦有功,肅親王又是鐵杆的□□人。往後,王爺怕是更沒機會了。”

于炳輝将手在大腿上一拍,喝道:“本王如何看不出來!可恨這兩人竟搶了這般先機!”

司空珲淺笑道:“不止如此,在下以為,皇上應當已将此事,誤以為是王爺所為。”

于炳輝吃了一驚,忙問道:“此話怎講?”

司空珲微微一笑,又道:“王爺是否忘了,當年國師替肅親王相面一事?”

于炳輝經他一提,頓時回想起來,當年順妃恩寵正盛,自己的母妃同她争執激烈,見她生了皇子有意打壓,便買通了同鄉出身的國師,捏造了這言辭出來。

這等陳年舊事,若非經人提起,他早已忘卻了!

于炳輝咬牙道:“那又如何!母妃早已過世,而那國師業已辭官歸隐。此事,同本王可毫無關系!”

司空珲說道:“然而皇上,卻不會這樣以為。皇上只會想,王爺此時蓄意散播此等謠言,挑起當年的事端,是有意陷害肅親王,好借刀殺人,排除異己。”說着,他不由又是一笑:“皇上的脾氣心性,王爺想必十分清楚。”

于炳輝登時如一桶雪水自頭頂淋下,通身上下一片冰冷,片刻切齒道:“好狠毒的手段,好深沉的心機!如此,本王該如何是好?”

司空珲淡淡說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王爺與其被動化解困局,倒不如主動出手,一了百了。”

于炳輝心頭一震,不由說道:“你是說……然而如此,怕是不妥……如若失手……”

司空珲莞爾一笑:“那麽,王爺就只能坐等肅親王前去災區立下大功,皇上對他們褒揚獎賞,宣告天下。王爺則在皇上跟前成了一個小肚雞腸、陷害忠良的奸臣,別說大業,便是連這親王的帽子,也未必安穩。”

于炳輝心中原就有些躍躍欲試,聽到此處,更是動了八分的念頭,只是還有幾分遲疑:“事情倉促,恐怕不能得手。”

司空珲淺笑:“王爺忘了,太子殿下不日就要随聖駕前往禦苑秋狩,這箭矢無眼,可什麽意外都有可能發生。至于肅親王,河南陝西災情嚴重,災民暴動也是常理。”

于炳輝心中一動,面色頓時陰沉了下來,半晌說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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