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肅親王府之中, 陳婉兮吩咐丫鬟替于成均收拾包裹,她自己則在一旁的春凳上坐着。
菊英将幾件鬥篷打疊出來,折疊齊整, 一一放在包裹之中。
陳婉兮瞧着,說道:“如今已是八月底了, 待王爺去了,想必天氣很快就要轉涼, 還是多備些大毛衣裳。這一去, 還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來呢。”說着, 不由微微嘆了口氣,神色之間有些悵然。
菊英依照他吩咐,收拾着東西。
杏染抱了幾件衣裳出來,便說道:“娘娘, 您這懷着身子,過了年就要臨産, 王爺在府中陪您不好麽?為何定要讓王爺出去呢?又不是什麽好事情。”
陳婉兮輕輕撫摸着隆起的肚腹,淡淡說道:“如今情形, 已是箭在弦上。若不如此,往後怕是更為被動, 且再沒有這樣好的時機了。”
杏染并不明白這些事情, 卻也知道王妃自有王妃的道理,她嗫嚅道:“然而,只是苦了娘娘。”
陳婉兮淺笑道:“也不算什麽, 又不是沒有獨個兒生過孩子。”
紅纓端了一盤果餡兒金餅進來, 說道:“廚房的老劉依着娘娘的吩咐, 這兩日帶了人手,沒日夜的做大餅, 今兒已有五十斤了。”
陳婉兮微微颔首,又問道:“我吩咐去采買的食物,也都得了?”
紅纓答道:“一百斤風幹牛肉、一百只風雞、一百只臘鴨,另有一百斤臘肉,都齊全了。按娘娘所說,全都裝點了馬車,其上皆以油布包裹,覆蓋以各樣物事。不知情的人,保管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陳婉兮微笑點頭。
杏染便問道:“娘娘,僅憑這麽點吃的,怕是周濟不來許多難民啊。”
陳婉兮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語。一旁紅纓接口道:“你啊,跟了娘娘這麽久,娘娘的心意還是一點兒都摸不透。娘娘這哪裏是為了赈災,分明是給王爺備辦的。這些都是風幹的肉食,可食用許久,也不怕腐壞。又遮蓋的這樣嚴實,就是怕路上有災民見到糧食要搶劫。”
杏染瞠目結舌,張着口,半日方說道:“可是,王爺一個人怎吃的了這許多?再說了,王爺可是朝廷的親王,怎會有人七個頭八個膽的去搶劫?”
陳婉兮拈起一塊果餡兒餅咬了一口,細細嚼了,方才說道:“你不知道,人餓極了,可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還什麽親王,王爺,朝廷,那些災民可是餓的連命都快沒了,哪裏還有顧忌。若讓他們看見了吃的,那就會像狼群一樣的撲上去。不錯,倒是可以士兵去鎮壓,但王爺是去赈災的。如若傷了災民,又或引發了暴動,那可大大不妙了。朝廷裏那些人,可就更有的說了。”
杏染明白過來,點頭道:“還是娘娘思慮的周全,我哪兒比得上呢?”
陳婉兮卻出了會兒神,悵然道:“也不知這一去,要去多久。預備的這些東西,夠不夠吃。王爺一向胃口大,喜肉食,沒有肉吃,就沒有精神。”
話音平平,卻又蘊藏着無盡的婉轉憂愁,令人鼻酸。
紅纓低聲勸道:“娘娘放心罷,王爺在邊關打仗這幾年,什麽事沒經歷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陳婉兮低低一笑,清澈的眸子微垂,說道:“以往心裏沒他,也沒有挂念。但如今,卻是不一樣了。一言未了,又問道:“王爺明兒啓程,今兒晚上算是給王爺送行,我吩咐的菜都預備了?”
紅纓答道:“都傳下去了,老劉都知道,娘娘放心。”
正當此時,菊英捧着一方食盒進來,說道:“娘娘,宮裏老主子與宜妃娘娘送了些吃食過來。”
陳婉兮來了些興致,命把食盒打開。
菊英便将食盒放在桌上,揭了蓋子。
陳婉兮一瞧,都是些尋常的宮廷點心,倒是做的格外精致。宜妃那盒子裏,卻有一方八珍茯苓糕。
菊英說道:“來人說,這八珍茯苓糕裏放了許多滋補的藥材,宜妃娘娘今年收了一塊上好的茯苓,想着咱們娘娘有孕,便特特吩咐人給做了,親自盯着,得了就派人送來了。”
陳婉兮微笑道:“她倒是客氣了,之前我才承了她的人情,今兒又蒙她送點心,怪不好意思的。”
菊英有些疑惑,說:“這倒是怪了,宜妃娘娘往日同咱們肅親王府也沒什麽往來,怎麽突然對咱們這樣好了?”
陳婉兮不答,心裏亦是一般的疑問。
宜妃曾說,于成均對她有大恩,但她終究是不知,這大恩到底是什麽。
之前,她派人在京城散播傳言,并非只為了造勢——若單單為此,那麽也實在太直白、太粗蠢了,明眼人一看便能明白,更何況是明樂帝?她便要一個人,能在宮中皇帝跟前說上那麽幾句最關鍵的話,禍水東引,令皇帝疑心到太子又或和親王身上。
此舉,算是兵行險招。在皇帝跟前的人,尤為重要,一句不慎,便要滿盤皆輸。
陳婉兮曾想過托付順妃,然而順妃是于成均的母妃,她的話皇帝恐怕是聽不進去,更要疑心這怕不是肅親王府設下的圈套。
思來想去,她便想到了宜妃。
宜妃如今是後宮最得寵的妃子,如日中天,幾乎無人敢觸其鋒芒。
她之前曾幾次三番幫過肅親王府,淳懿郡主一事,更是得罪了太後。雖不知她到底是什麽來歷,但陳婉兮心覺,還是可以信她三分,便冒險将此事托付與她。
果不其然,宜妃将此事辦的妥善圓滿。
明樂帝不止解了于成均的禁足,更将那上書彈劾于成均的幾名官員罷官撤職,另降旨将于成均封為河南道欽差,前往赈災。
如此,真正合乎了于成均與陳婉兮的心意。
肅親王是無辜被冤,如今平反昭雪,還要應民心前往河南陝西解決蝗災一事。
這些話,兩日間便在京城大街小巷傳了個遍。
陳婉兮出了會兒神,紅纓在旁說道:“娘娘自有孕以來,時常害餓,正好宜妃娘娘送了這樣好的點心來,娘娘且吃一塊吧。”
陳婉兮卻忽然失了胃口,放下手中那半塊果餡兒餅,起身道:“收起來吧。”言罷,便向裏屋去了。
留下幾個丫鬟,面面相觑。
菊英收拾着食盒,杏染便低聲道:“娘娘這是怎麽了?實不相瞞,我跟了娘娘這麽多年,還從未見娘娘這幅樣子呢,失魂落魄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紅纓說道:“娘娘這是舍不得王爺啊,夫妻團圓才多少時候,就又要分別了。”
杏染咂着嘴,說道:“王爺不是去赈災麽?能花多少日子?過年之前,必定能回來吧?”
紅纓嘆息道:“那可沒準兒,如果是之前幾個月,倒也罷了。拖到這時候,我聽聞河南已經餓死人了。災民朝着外省撲,有些地方甚而都發了暴動。王爺這一去,怕是差事不好幹呢。”
陳婉兮在裏屋床上躺了,聽着外頭丫鬟們的細細低語。
她心中亦有幾分失落茫然,雖說獨守空房的日子不是沒有過,但如今卻格外的不一樣了。
蝗災,災民,這些都不在她的常識經驗之內,除了替他多多的預備衣食,她也不知還能為他做些什麽。
她在床上翻了個身,合上了眼,竟漸漸睡了過去。
傍晚時候,于成均自宮中回來。
琅嬛苑燈火通明,堂上擺着一方極豐盛的宴席。
于成均進屋,一見此景,不由笑道:“今兒怎麽了,不年不節,擺出這樣的大宴來了。喲,還都是爺愛吃的菜。”
陳婉兮換了一身裝束,仔細梳妝打扮了,立在燈下,明豔非常。
她微笑道:“王爺明兒就要走了,妾身設這宴席,是為王爺送行的。”話說到一半,竟有幾分哽咽。她停了片刻,強忍了下去,方又笑說:“妾身,祝王爺此行功成圓滿,凱旋而歸!”言罷,她親手倒了一鐘酒,雙手捧到了于成均跟前。
于成均看着妻子微紅的眼眶,及那強顏歡笑的樣子,心中亦十分的不是滋味兒,他接過酒盅,一飲而盡,又拉着妻子的手,在椅上坐了,說道:“婉兒,爺……爺也不知道說什麽,但只是你獨個兒在府中,一定記得保重。有什麽事拿不定主意,就進宮去找母妃。她雖待你不好,但看在孫兒的份上,總不至于再為難你。”
陳婉兮想笑,卻終究只是扯了扯唇角,她說道:“王爺放心吧,懷寶兒的時候,妾身也是一個人,不也過來了麽?此去差事不易,情形複雜,王爺可萬萬小心,別給人留了把柄。府中,總有妾身在,王爺莫以妻兒為念……”
她話未說完,于成均卻已将她擁入了懷中。@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只聽男人那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婉兒,這是你的真心話麽?總這樣要強,未免太累。在自己男人面前,你想哭想撒嬌又或想鬧,都沒什麽,再尋常不過的事了。”
男人溫熱的胸懷與成熟男性的氣味兒,令陳婉兮心頭有些發熱,她輕輕閉了一下眼眸,片刻淺笑說道:“王爺,自從母親過世那年起,妾身便發誓,這輩子再不會輕易掉淚。王爺放心好了,妾身當真不是那種只會窩在房裏炕頭,絆着男人,無理取鬧的女人。妾身能力有限,實在不知還能為王爺做什麽,但總歸不會拖了王爺的後腿。”
于成均暗暗嘆息了一聲,他的王妃就是這麽一副性格,大概這輩子他都不會看見她撒嬌的樣子了。
他擡起手,輕輕撫摩着妻子的發髻,說道:“這樣,就很好了。爺這輩子讨你做了媳婦,一定是上輩子積了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