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這起人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 他們竟會碰上王崇朝。

這大內總管太監, 雖說是個奴才, 卻是皇帝身邊的人。他能過來,皇帝的意思, 自也不言而喻。

當下,便有人心生退意,猶豫不決。

然而這領頭之人卻與他們不同, 他深受背後金主的恩惠,算是個死士的身份, 別說來的只是個太監, 就算明樂帝親自駕臨, 怕也敢碰上一碰。

他冷笑兩聲, 說道:“哪裏鑽出來的閹狗,扯虎皮拉大旗, 擡出皇帝來想吓唬誰?!以為咱們好糊弄麽?!你說皇帝派你過來,可有聖旨?!無憑無據,是跟他們一夥的吧!”

這話一出, 周遭人頓時抽了口冷氣。更有人輕輕扯他衣袖:“王大哥,這可是宮裏出來的人。咱們、咱們要不算了吧……”

這王大哥濃眉一豎,吼道:“屁話!宮裏來的咋了?!宮裏出來的,也得講道理!這箱子裏的銀子,可都是咱們京城老少爺們為災區的百姓捐的,怎能讓這幫腌臜東西吞了,都便宜了他們?!再說了, 他說是宮裏來的,就是宮裏來的?既是皇上派他來,那聖旨呢?!拿不出來,就是假傳聖旨!假傳聖旨,是什麽樣的大罪,你這個太監,不會不知吧?!”

王崇朝眉頭微皺,将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但看此人面目粗犷,皮色黝黑,倒想是個市井草民,然而他目光閃爍,卻又是個狡詐之徒。且聽他這一番言辭,哪裏是個愚莽無知的平頭百姓能說出來的?

能擡出假傳聖旨的來,可謂是熟知宮廷規矩、事情關竅,更是擡出了此事将了自己一軍。

皇帝傳旨未必總下聖旨,多數時候傳的是口谕。

然而小老百姓哪裏知道這些,這話足以糊弄他們了。

果不其然,圍觀人群的目光已有不善之意。

王崇朝是個久經風浪之人,哪裏會将這等潑皮放在眼中,然而心底卻亦忍不住暗暗驚嘆:王妃當真是料事如神,果然有這樣的人冒了出來。昨兒皇後吩咐時,我還不以為然,沒想到……

按下心底這些思緒,他莞爾一笑,說道:“你也不必急,你不肯信我,自有讓大夥相信的人來。”

那王大哥冷笑了一聲,剛要扯唇說話,忽有一道聲音插了進來:“王公公久等,下官來遲了。”

這話音一落,衆人忍不住紛紛議論:“怎麽他也來了?”“既是他到了,這事該不會有差了。”

那王大哥臉上,更露出了一絲尴尬窘迫的神色來。

來人生着一張四方臉,臉色黑如鍋底,穿着一襲玄色官衣,品階不高,不過是衙門之中的尋常副官,然而在百姓之中似是極有威望。

王崇朝向他拱了拱手,微笑道:“幸而周大人及時趕到,不然奴才可要被人當作假傳聖旨的逆賊,綁送上公堂了。”

那人還禮,說道:“王公公客氣了,一切好說。”言罷,他回首向衆人一掃,目光如電。

那些前來挑事之人,不由身上一抖,更是膽怯,不約而同的向後退了一步。

那王大哥亦是滿心詫異,今日他每一步舉動,仿佛都在對方掌握之中。一步步的,陷入被動。

他咬了咬牙,剛想再說些什麽,卻聽那位周大人放聲道:“各位鄰裏街坊放心,有我周安達在,這筆捐納款必定盡數送入戶部,送到河南陝西的災民手中!誰也休想貪墨一分一毫!”

這話一出,迎來人群之中雷鳴般的喝彩。

原來,這人名叫周安達,本是貧苦出身,因緣際會進了京都府任差役。

他為人最是耿直,剛正不阿,從來行事不偏不倚,且從來不畏懼權貴,曾有一次一位驸馬嫌鄰居房舍礙了自家風水,協商未果,便派了家奴強行拆了這鄰居的房舍。此事在京中傳的沸沸揚揚,滿朝上下,竟是無人敢管。

那鄰居走投無路,三番五次上吊被人救下。

周安達訪知此事,便主動上門,搜集證據,并找了不怕事的秀才替這鄰居寫了訴狀,向上狀告那驸馬。

此事歷經許多周折,那周安達面對威逼利誘,不為所動,硬是将這狀告了下來。那驸馬被皇帝狠狠訓斥了一番,更令其将鄰居房舍重新建好,賠償銀錢。

這案子下來,那驸馬落了個灰頭土臉。不上一年的功夫,公主便因病過世,驸馬更沒了倚仗,也想不起去報複了。

這周安達如此事跡甚多,不勝枚舉,故而他官職雖不高,京中百姓卻極認他,眼見他來主理此事,各自放心,再不起疑。

當下,周安達與王崇朝做見證,令柳掌櫃當衆開箱清點財物,而後裝車送往戶部。

有周安達在,再無一人提出異議。

即便這王大哥想要生事,卻也找不到下手的機會,眼睜睜看着柳掌櫃點好了財物,整車運走。

圍觀人群,見事情平息,亦逐漸散去。

這王大哥心中懊惱不已,他未能完成任務,便想着如何回去交差。

他摸了摸鼻子,正想趁亂溜走,卻被周安達掄起胳臂,一把叉住了脖頸。

饒是此人身強力壯,在周安達手下亦如絲毫還手之力,手腳滑動,勉力掙紮,如同一個王八。

周安達喝道:“好個奸佞的匪徒,滋事生非,栽贓陷害完了,就想一走了之?!沒那麽便宜,同我回衙門見老爺!”

這姓王的大吵大鬧,滿嘴污言穢語,更有如蛇鼠一窩、狼狽為奸等語。

周安達不為所動,向王崇朝行禮致意:“王公公,我将這人暫且押回去,待審問出什麽結果,自向上方禀報。”

王崇朝自是不會阻攔,看他離去。

瞧着周安達雄健的背影,王崇朝忽而心生感慨:今日來的若非此人,只怕這一場事端不能輕易平息。請一位高官前來倒是容易,但那些身居高堂之人,日日高高在上,說起來地位崇高,其實在百姓心中并無十分的威望,倒還不如此人來的令人信服。雖說即便人群騷動,也可動用京城兵力鎮壓下去,但如此一來,王妃之前所做種種,可盡數打了水漂。

不得不說,這幕後之人甚是毒辣,今日這一舉便是想要毀掉肅親王在京城百姓心中的威望。

但反之,王妃的手腕,亦是令人佩服,輕而易舉就擺脫了這進退維谷的困境。

除此之外,王妃的膽量,更是尋常女子所不及的。此事中,上至皇帝皇後,下至周安達這樣的蠅頭小吏,她都敢于借勢。不僅如此,她甚而摸清了每個人的喜怒脾氣,來回周旋,将這些人幾乎盡數握于掌中,方成了此事。

難以想象,這竟是一個孕中的女子所為。

王崇朝立在原地,深深嘆息了一聲,不知為何,他忽而想起了當年那位聰慧美麗的女子。

若她在天有靈,見女如此,想必也是深感欣慰吧?

到了傍晚時分,柳掌櫃方進王府向王妃禀告一日消息。

“……如此,這幾日收得的捐贈,都清點清楚,交到戶部了。果然如娘娘所料,有人前來攪局,但好在娘娘早有預備,不曾壞事。那人也被周大人抓去了。”

陳婉兮淺淺一笑,自發金絲水晶盤裏揪了一顆葡萄,問道:“周大人那裏,可有什麽消息麽?”

柳掌櫃面色有些遲疑,片刻說道:“周大人說,那人熬不得刑罰,所以……”

陳婉兮問道:“招了?”

柳掌櫃搖頭道:“不,他嚼舌自盡了。”

陳婉兮握着那枚葡萄,微微一頓,方又慢條斯理的剝着葡萄皮,淡淡說道:“我倒也沒指望,這一下就能捉住他們的把柄。到底也不是一般人物,豢養一二死士也不算稀奇。”

柳掌櫃又問道:“那麽娘娘,接下去該如何?這捐納的事,還繼續麽?”

陳婉兮說道:“繼續,為何不繼續?此事之後,這班人也不敢再來肆擾了。咱們做的越好,王爺的威望便也越高。餘下的,靜觀其變就是。”

果然如陳婉兮所料,捐贈風波之後,京城又複歸平靜,再無人敢來天香閣鬧事。

京城百姓眼見着肅親王府果然雇傭人手車隊,每隔十日便有一列馬車裝了物資,離京送往災區,越發敬佩起肅親王,都說道:如今世道,若不是還有一位這樣愛民如子的王爺,咱們這些小老百姓的死活,誰放在心上呢?

甚而,已有不少人暗暗期望,肅親王能繼承皇位,成為大燕下任君主。

如此,未能平靜幾日,京中卻又出了一件大事。

太子于瀚文伴駕秋狩,竟中了一枚流矢,傷重不治,竟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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