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時光不返
時間它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有時候你愈是渴望它能夠走的快一些,它愈是停留在原地,遲遲不肯前行,而有時候人你希望時間可以靜止下來,在繁忙和倉促中給你喘一口氣的間隙,它反而會飛奔向前,不給你任何思考的時間。
許漫兮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這四年的生活,在外人看來好像她什麽都不缺了,她漂亮,聰明,家庭好,更是院裏男孩們衆星捧月的對象,這麽完美無缺的她,到底還有什麽值得不開心的事情呢?
但許漫兮的幸福,只存在于局外人的臆想裏。
她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登陸殺人游戲,更不記得有多久沒有跟李并溪一起“殺人”,那時候李英棋對她說,并溪有了男朋友,可能以後沒有時間來玩了,她還抱着僥幸心理,覺得李并溪不會放棄游戲,但她真的就是比不過親哥哥對親妹妹來得了解啊,說不來,就真的再也沒來玩過。
可是時間過了這麽久,很多東西卻還是沒有變,比方說她還是會不問對錯的護着[文藝一點],比方說跟[文藝一點]一隊的時候她還是會告訴她接下來要查哪個人,要殺哪個人,即使她很清楚,現在的[文藝一點],已經不再是之前的那個[文藝一點]。
但好在文藝一點仍然把“甜心”當做一個知心的朋友,在玩過幾局游戲之後開始跟她分享一些有關于戀情的瑣事。
她說,男朋友是個呆板又無趣的人,一點也不浪漫,很木讷,甚至沒有親口說過喜歡她,可她就是一股腦地淪陷了,不計後果地選擇了跟他在一起。
她說,她時常會因為男朋友的冷漠而感到沮喪,雖然她很少會表現出來。
她說,
“跟他在一起的日子裏,我印象最深刻,最難忘的,居然是那一道魚香茄子。那是他第一次親手下廚為我做菜,味道并沒有多麽美味,但我很開心,覺得很感動。沒想到的是,那居然是我們之間的最後一頓晚餐。”
“都說愛一個人一定要親手做一頓飯給她吃,我以為他終于勇敢地開始向我表達愛意,但事實上,他只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我,他從來都沒有愛過我。”
也許每個人都曾經有過這種感覺,你的手機電話簿裏一定有着這樣一串手機號,其實那串數字你早就背得滾瓜爛熟,可是你仍然固執地要把它存在手機裏,因為你需要看到她名字之後的那種心安。也許你是一個剛強又愛面子的人,但你每當面對她,總是會不自覺地變得很低很低,甚至在撥出她的手機號的時候都要做千百個心理鬥争。
萬一她不接我的電話怎麽辦?
萬一她正在忙,我打擾到她,她會不會因此讨厭我?
又或者是,如果她接通了我的電話,我會不會語塞?
……
“李老師。”她的聲音從電話的另一頭傳來,傳進她的心底。
“許漫兮?”
時間能改變的太多了,它的殘酷程度在某一瞬間甚至讓許漫兮以為她曾經摸着她的腦袋說她是乖女孩的日子只是她臆想出來的,她們從來都沒有一起并肩走過,她從來都沒有收到過她送的碗,她們從來都只是最簡單的師生關系,簡單到現在她叫她的名字都要加上姓氏。
“李老師,很抱歉打擾你,我是想說,我們快畢業了,我……”許漫兮緊緊握着手機,突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有什麽事嗎?你說就好。”
許漫兮閉起眼睛,終于再次鼓起勇氣:“李老師,您今天有空嗎,我有一個畢業禮物想要送給您。”
“今天啊?現在是課間,等會就要上課了。下午的話,有個會要開,可能沒辦法抽出時間。”許漫兮當然知道現在是課間,她不知道今天李并溪有沒有課,如果有課的話,現在就是課間,她也應該能夠接得到。
“李老師,我只是想送您一個東西,不會耽誤太多時間的,我只要五分鐘就行了。”因為太怕她會拒絕了,所以許漫兮緊接着補充道,“如果今天您實在沒空也沒關系,我等幾天也行。”
“嗯,這樣吧,我看看今天時間上能不能錯的開,如果能夠抽出時間的話,我再打電話給你,可以嗎?”
老師的精明之處就在于,她們永遠不會直接地去拒絕學生的好意,但當她們真的很為難的時候,她們會給學生一條看似有選擇,實則已經被堵死的路。
“好,李老師,那我今天下午五點半在操場門口等您,如果您來不了的話,麻煩您給我發一條短信,行嗎?”
“好的。”
林湘對她說:“兮兮,你怎麽就聽不懂呢,她是不會去的。”林湘對李并溪的情緒一直很複雜,李并溪聰明又漂亮,很受學生們的喜歡,照理說,林湘沒有讨厭她的理由。但林湘一直是個護短的人,她見不得許漫兮因為誰而變得沮喪,在她心裏,許漫兮應該一直擡着頭,一直驕傲着,那才是許漫兮應該有的樣子。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變得頹靡,變得不自信,就像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一樣。
許漫兮不傻,所有人都能明白的婉轉的拒絕,身為當事人的她又怎麽會聽不出來?可她就是願意自欺欺人,去設想一個幾乎不會發生的“意外”。
“五點半的時候老師們都下班了,她應該不忙了,而且我說了我只要五分鐘就可以了,她應該不會去吝惜這麽短的時間吧。”許漫兮輕彎嘴角,“而且她是老師啊,老師是不會言而無信的,不會騙我的。”
林湘嘆了一聲氣:“那你打算把你是甜心的事告訴她嗎?”
許漫兮起初沒說話,然後才點了點頭:“嗯。”也有過遲疑和困惑,但最終還是被李英棋的話打動了,他說的對,“人活一生不過百年,我不要給自己留遺憾。”
其實許漫兮所謂的“禮物”只是一份她自己炒的魚香茄子,還有一摞厚厚的牛皮本。自打大一之後,她再也沒有下廚過了,直到她從李并溪口中聽到了那一句愛一個人就一定要親手做一頓飯給她吃,直到她知道李并溪一直惦念着魚香茄子的味道。所以即便她的廚藝是那麽的糟糕,她還是選擇重新拿起鐵勺,為她再炒一道菜。
六月份的A大,被一股夏季的熱氣所籠罩着,許漫兮懷中抱着飯盒,站在操場門口。因為最近休息不是很好,所以她特意化了淡淡的妝,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她穿了一件水藍色的連衣裙,頭發綁成了馬尾,偶爾有師弟跟她搭讪,而她就像一棵大樹一樣屹立在那裏,目不斜視。
她發現,當一個人,特別渴望另一個人出現的時候,很容易出現幻覺。會覺得這個人跟她的發型好像,那個人跟她的身材好像,仿佛全世界的人都變成了她。
許漫兮從口袋裏拿出手機。17:35。她沒有出現,卻也沒有發信息來。
她把手機放回口袋裏,選擇了繼續等。她覺得自己是有點小心機的,因為很多老師如果要坐班車的話要從北門坐,而只要去北門,就一定會經過北操場,所以即使她忘了跟自己的約定,自己也可以在這條路上看到她。
林湘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看着筆挺地站在操場門口的許漫兮,覺得腳下有千斤重,挪不動步子,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麽。
反倒是許漫兮先開了口:“你怎麽過來了。”她輕笑一聲,“不過我沒有把你認成她,她可比你高多了。”
林湘強顏歡笑道:“嗯……元輝他們在餐廳打麻将呢,要不要過去搓兩局,我剛從那邊過來,還挺有意思的。”
“你先回去吧。”
“兮兮,她……”
“她不會騙我的。”許漫兮打斷她,“你先回去。”
林湘越想越氣,忍不住道:“明明說好了有事的話發消息給你,結果沒來又沒發,她怎麽這樣?還算不算一個老師了?”
“誰準你這樣說她了?”許漫兮皺眉道。
“我說錯了嗎?”林湘并不退讓。
“你怎麽知道她沒發消息給我?”
“她發了?那你幹嘛還在這兒等?”
“因為我賤。”許漫兮握緊拳頭,指甲印進掌心裏,鈍鈍的疼,“我賤行不行?”
林湘閉上眼睛嘆了一聲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什麽心情,有氣,有痛,有舍不得,但最終她只是點點頭說道:“好,既然你要等,那你就自己在這兒慢慢等吧。最好等到天荒地老。”
那一天天氣不是很好,特別是到夜裏,不僅氣溫沒有變低,反而更加悶熱,後來還下了一陣小雨,不過幸好,沒有打雷。時間過得很快,卻也過得很慢。快到對于其她人來說,眼睛一閉一睜,這一晚上就過去了,慢到對于許漫兮來說,她坐在看臺上,親眼目睹了這一晚天氣的變化。從天亮等到了天黑,又從天黑坐到了天亮。
“你就一直在這裏等着?”走上看臺,看着安靜地坐着的許漫兮時,林湘覺得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憋了半天才盡可能讓自己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嗯。”
她的一聲嗯,讓林湘幾乎是不可控制地掉了淚。二十一年了,她從來沒看過許漫兮這麽卑微的樣子。那個驕傲的不可一世的,衆星捧月般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裏悉心呵護的女孩,在這四年裏,漸漸被磨去了她所有鋒利的棱角,成為了一個沒有脾氣,沒有自我,一個低到塵埃裏的人。
“兮兮,對不起。”她上前緊緊抱住她,不停地重複着這句對不起,因為昨天兩個人鬧了不愉快,林湘一氣之下關機回了宿舍,她以為她再多等一會就會回宿舍的,只是萬萬沒有想到,一直等到現在,她還是沒有走。
“沒事。”許漫兮拍拍她的腦袋。
林湘陷入了深深的後悔和自責,留她一個人在這兒,且不說昨夜下了雨,就說如果遇到了壞人該怎麽辦,她會後悔一輩子的。
“菜都涼了。”
林湘扯出來一個笑容,摸了摸她的頭發:“兮兮,這是她的遺憾。她錯過了一份最熾熱的真心。”
“是不是她的遺憾,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很遺憾。”許漫兮回抱住她,閉上眼睛,“很遺憾,很遺憾。”
這也許就是許漫兮能夠跟林湘成為好朋友的原因,因為林湘總能在她需要陪伴的時候安靜陪伴,需要傾訴的時候安靜聆聽。林湘,她不會義憤填膺地說我幫你打個電話給李并溪問問她為什麽不來,那只會火上澆油,她只會陪着她,靜靜的,讓她最起碼在難過沮喪的時候不要再有孤單的感覺。
“昨天晚上,有二十一個人夜跑,其中有八個男生,十三個女生,還有一對情侶對坐在我後面的位置看電影,吵得很,好不容易等到他們走了,又來了一個爆炸頭男生,在我後頭大聲地打電話,比那一對情侶還要吵。”
“林湘,我見到了很多的人,每一個人朝我遠遠走來的時候,我在黑暗中看着她們模糊的身影,都覺得那就是我在等的人。”
“林湘,你可以幫我買幾瓶啤酒嗎?”
林湘跟她并肩走在一起,手裏提着剛剛買好的罐裝啤酒,從操場來到了落雪湖。有幾個院還在拍畢業照,穿着學士服的女孩們臉上綻放着可愛的笑容,頭上戴着學士帽,有的搞怪地撅起嘴,有的扮起了豬鼻子。這四年,也就這麽過去了。好的,不好的,全都在這一刻被定格在照相機裏,嵌入人生軌跡裏。
“其實我酒量很差,高考之後在家裏喝過一杯啤酒就臉紅了,所以我爸爸不允許我在外面喝酒。”落雪湖小亭子裏,許漫兮手裏握着啤酒瓶,外面刻着青島崂山的字樣,味道有點澀,滲透到心裏,涼涼的,“昨天很想去超市買幾瓶,但如果她來了,我總不能讓她見着我醉醺醺的樣子。”
在林湘的印象裏,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許漫兮流淚。二十一年,在林湘心裏,她就像一個女金剛一樣,掉皮掉肉不掉淚,流血流汗不流淚,有時候也會給人很冷漠,很鐵石心腸的感覺,好像無論什麽事情都沒辦法打動她,觸碰不到她的內心,她的笑點很高,淚點也很高,近乎沒有七情六欲。
看慣了她跋扈嚣張兇巴巴的樣子,當她真的變得很脆弱,很不堪一擊的時候,那種巨大的沖擊感是沒辦法用語言來形容的。
最起碼,對于林湘來說,她此刻的眼淚,比往日她任何一句毒舌的話都更能刺痛她。
“其實我知道她不會來的,從她說出那句話我就知道,但我就是固執地不願意粉碎掉最後一點希望,最起碼不能由我自己來粉碎。”她把手提袋放到石桌上,裏面裝着七本牛皮本,“見到她之後,我開始養成了寫日記的習慣,說是日記,也可以說是宣洩,或者是情感表達的另外一種方式吧。雖然不能天天見到她,雖然跟她只能維持着師生的關系,但至少我可以在日記裏說出所有我想說的話,第一天見到她的時候,我給我的日記取了一個标題,叫給并溪的第一封信,到第一千四百三十封,已經快要四年了。”
“也許你覺得很感人,或者覺得我很傻,但事實上這就僅僅只是一場夢而已,夢醒了,我該早點意識到的,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圍着我打轉。”
“她沒過來,也沒有發短信給我,不是因為她讨厭我,而是因為連讨厭的情緒都沒有,而僅僅是因為她把這件事情給忘了。她對我來說,是老師中的唯一,但我對她來說,是學生中的其中之一。在她心中有一點點特別的那個人是‘甜心’,不是許漫兮。”
“我的一廂情願,最終也只是感動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