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過往的漣漪(上)
“小心!”林覺只來得及喊了一聲,那龐大的怪物已經高高舉起巨大的鐵尺,用力向宋寒章站着的地方砍去!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在這個陰暗的房間裏響起,地面在震顫,林覺踉跄了一下,在煙塵和飛屑中睜開眼死死地看向那裏,生怕宋寒章已經在這一擊中變成一具死屍,這一瞬間的恐懼害怕甚至超過了他第一次見到喪屍的時候。
鐵尺落下的那一瞬間,宋寒章就地一滾避開了那一擊,粉塵飛揚之中他敏捷得像是暗影中的刺客,還不等怪物發現自己這一下落空,他就已經從地上起來對林覺喊道:“頭頂!”
林覺心中大定。
宋寒章說要攻擊它的頭部,可是這個怪物的身體太龐大了,兩米以上的身高除非它彎下腰或者倒地,否則根本無法打擊到它的頭部,該怎麽辦才好……
就在林覺絞盡腦汁之際,那只怪物已經發現自己鎖定的小蟲子逃脫了它的攻擊,狂怒地揮舞着巨大的鐵尺,在房間中橫掃豎劈,宋寒章全部精神都投入在了走位閃避它的攻擊上,饒是如此還是有幾次差點被鐵尺擊中。
房間的地面已經在鐵尺的接連重擊下變得坑坑窪窪,閃避起來還要小心不被地面絆倒,眼看着宋寒章的處境越來越危險,林覺的大腦根本已經沒法正常思考,更別說理智地找出攻擊頭部的辦法了。
宋寒章被怪物逼到了牆角壁燈的位置,房間裏唯一一張桌椅擋住了他的退路,巨型怪物逼近到了他的眼前,它那身整齊的制服在這個貓捉老鼠的游戲中起皺了——宋寒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在這種危險的時刻注意這種細節,只能說被他撫養的十幾年裏這種觀察和判斷已經深入骨髓,徹底成為了他的本能。
不能從側面突破,那裏被桌椅擋住,那就只能從正面了。
宋寒章的大腦全速運轉,哪怕到了現在這種生死險境他都還在計算冒險的成功率,而不是憑着本能去戰鬥,從這點上來說,他和林覺真是截然相反的類型。
鐵尺已經高高舉起,宛如一把巨型鐵劍一般,落下、落下、落下……
這是審判與懲罰,一個不該賦予它的權力,可它偏偏以監護人的身份濫用着,并且自以為在拯救一個身負原罪、終将走入歧途的人。
應該割掉它的耳朵,讓它不能再捕風捉影道聽途說;
應該剜掉它的眼睛,讓它從此不能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應該縫上它的嘴巴,讓它不能再吐出義正辭嚴的荒謬指控。
應該讓它死去,因為它本就已經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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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尺揮落,從牆壁到地面一路削下四散飛揚的粉塵,宋寒章瞅準時機,俯身向前一滾,從怪物的右腿邊逃離死地,手中的匕首還在它的小腿上留下了一道“紀念”。
吃痛的怪物發出了一聲“怒吼”,沒有嘴巴的它像是被套在麻袋裏的人,聲音都是模糊不清的。
“學長!”被怪物擋住視線的林覺沒有看到被煙塵覆蓋的宋寒章的身影,甚至以為他已經遭遇不測。驚恐和憤怒之中的他全然失去了理智,只憑本能行事的林覺爆發出驚人的速度,沖刺到怪物所在的角落,一躍跳上了它旁邊那張桌子。再次起跳,他的左手攀住那盞昏黃的壁燈,像是抓着單杠一般用力一蕩,穩穩地落在了怪物的肩頭。
怪物悶吼了一聲,模糊的聲音在喉嚨裏翻滾,卻無法從被縫合的嘴裏傳出來,它感覺到肩膀上的重量,扭動着身體想要将林覺甩下去。
跪在怪物肩頭,雙腿夾住它腦袋的林覺怒吼着,一手攀住怪物的頭顱,一手緊握着槍頭瘋了一般往它頭頂刺去——銳利的槍頭穿過一層軟肉,一槍捅入了怪物的大腦中!
已經殺紅了眼的林覺根本來不及細想為什麽它沒有頭蓋骨,槍頭在它的腦中進出攪動,怪物瘋狂地掙紮,它倒在地上到處亂滾,連帶着它肩上的林覺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劇痛之中他被甩了出去,在地上接連滾了好幾圈才停下。
怪物沉悶的吼聲已經虛弱了下去,仿佛巨輪滾動的翻滾也停止了——被搗碎了大腦的怪物死了。
摔懵了的林覺已經疼得什麽都看不清了,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在叫嚣着罷工,額頭還磕在了地上,血液正從擦傷的眉骨處流淌下來,濕熱腥鹹的液體糊住了他的眼睛,讓他一睜開眼就是滿眼的血色。
有個人影出現在層層血光之後,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拍了拍他的臉叫他的名字。
林覺還有意識,但是身體無法做出反應,這種遲鈍讓宋寒章警覺了起來,一手在他的頸動脈摸了一下,确認心髒還在跳動後又檢查了一下呼吸。林覺的眼皮也被扒了開來,手機的照明光穿過眼睛上蒙着的血液,接連在他的眼前閃來閃去,林覺的嘴唇動了一下,想要叫他,可是卻無法發出聲音。
“沒事的,生命體征平穩,瞳孔對光反射也沒問題,沒有神經損傷。”宋寒章在他的頭上摸了一會兒,“後腦勺的地方頭皮血腫,不是很嚴重,應該是死不了的。”
一陣乳白色的微光在他的眼前亮起,宋寒章在第二輪游戲裏抽到的治愈術派上了用場,雖然不能讓林覺立刻恢複活蹦亂跳的狀态,但是将他頭上的外傷治愈還是沒問題的,接下來就看林覺什麽時候緩過氣來了。
一周前還是普通大學生,現在也還只是個普通人的林覺已經算是頗有天賦了,他的身體裏有一股韌勁,也有一種戰鬥的直覺,哪怕是突然從怪物身上被甩下來的那一刻,基因裏保護自己的本能也讓他避開了要害,雖然一時間摔得暈頭轉向,但其實并沒有什麽嚴重的損傷。
宋寒章也在地上坐了下來,靠在牆壁上,林覺躺在他身邊,從昏昏沉沉到逐漸清醒,這種感覺仿佛是從冰冷的死亡深淵回到人間,在溫暖陽光的照耀下逐漸醒來,疲憊卻又釋然,懶洋洋的一動也不想動,只想着躺到永遠。
牆角處那一盞昏黃的壁燈照亮了這間房間,林覺睜開眼,仰着臉看着閉目養神的宋寒章,好似是感覺到了他的注視,宋寒章睜開眼對上了他的視線。
林覺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蠕動到了宋寒章身邊,也和他一樣靠在牆上,這個動作有點費力,宋寒章扶了他一把。
“感覺如何?”宋寒章問他。
“還好,就是有點脫力。”林覺回道。
宋寒章看了看時間,21:07。
“再休息半小時吧,就算有什麽變故,應該也是下半夜的事情了。”宋寒章淡淡道。
林覺應了一聲,視線投向那具龐大的怪物身體,還有另一具被包裹在拘束衣裏的怪物屍體。
“這裏一扇窗戶都沒有,是地下室嗎?”林覺試探着問道。
“你想知道什麽?”宋寒章一眼就看穿了他內心真正的疑惑,毫不客氣地反問。
林覺尴尬地抓了抓臉頰,糊了一手半幹的血,手背上還多了一條豎橫,是“正”字的前兩筆,意味着他已經殺死兩只怪物了:“你就當我好奇吧……如果你不想說,那也沒關系。”
林覺說得輕巧,其實心裏想得要命。他知道宋寒章這個人就不是個喜歡談論自己的人,他時常安安靜靜地觀察着周圍的人,必要的時候也會用或激烈或婉轉的言辭試探他人的想法,他有一種想要洞悉一切的本能,未知和無法掌控對他而言是令人憎惡的。如果他說“我給你幾個選擇”,那最好按照他真正的想法去做,因為其他選擇的意思是“我們拜拜”。
林覺也知道宋寒章其實是個多疑多慮、獨斷專行、生性涼薄的人,怎麽看也不像是個好夥伴,即便他聰明、敏銳、謹慎、行事缜密,還有一種不顧一切去追求真相的勇氣,可這些優點仍不足以彌補他性格中的缺陷。
說是雛鳥情節也好,說是同生共死中建立的感情也罷,林覺就是在乎這個人,他試圖了解更多,小心翼翼地揭開那一面帷幕,露出幕簾後真正的宋寒章。
宋寒章瞥了林覺一眼,肩并肩坐着的姿勢,他只能看到林覺側臉上還沒擦幹的血跡,還有那寫着好奇和渴望的眼睛。
其實不用宋寒章看也知道,林覺此時一定像是有貓爪輕撓着心口,心癢癢地只等他開口。
這份迫不及待的好奇沒有讓宋寒章感到惱怒——這一點連他自己都很奇怪——他甚至想逗弄林覺一下,讓他更加焦急,更加好奇,然後告訴他,他什麽都不會說。林覺一定會露出非常失望又惱羞成怒的表情,卻不敢向他發作,只好一個人生悶氣,他這個人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沒幾分鐘又會和他搭讪,假裝若無其事地說他已經好了,可以出發了。
看,他就是這麽了解林覺,他的每一種心理,每一個舉動,乃至說話的語氣都可以猜得出來,林覺在他眼裏幾乎沒有什麽秘密,這也是他願意信任林覺的原因,這個人讓他覺得安全。
但是,宋寒章不會這麽做。有時候他會閃出幾個捉弄林覺的念頭,這種古怪的念頭總像是夏日的蜻蜓,在陽光下突如其來地降臨在眼前,那對晶瑩的翅膀在空中震顫着,然後又飛快地消失在了視野中。
雖然很有趣,但這種捉弄毫無意義,所以宋寒章不會這麽做。
說說過去的事情也沒關系,說出來林覺還會更信任他,就當滿足一下他的好奇心好了。
這麽想着,宋寒章在林覺的忐忑不安中開口了:
“你其實已經猜到一些了,這裏是地下室,就是小時候我常待的地方,有一段時間我很喜歡一個人待在這裏的,直到我發現這裏時刻都有隐藏攝像頭在監視着我的一舉一動。那個被包裹在拘束服裏的人,應當算是小時候的我,那件密不透風的拘束服是一種象征,寓意着被緊緊束縛的我,那雙流血的手則是在隐喻我的掙紮。至于被你捅開了腦袋的怪物是我的養父宋律,職業是警察,我從小由他撫養,彼此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他會收養我的原因,大概是因為我的親生父親是被他送上刑場的。他說過我的父親是他生平見過最邪惡、最狡猾、最反社會的連環殺人案兇手,而他十分擔心我遺傳到了這種犯罪的基因。沒錯,他是個犯罪遺傳論的支持者,非常狂熱的那種。”
宋寒章看着昏暗的壁燈,露出了一個冷笑:“所以他要好好教導我,矯正我,用後天的教育來改變我基因裏的天性,他管這個叫矯正教育,我認為這個叫精神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