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病院之人(下)

從木門離開後,顧風儀只覺得眼前一黑,再次醒來時她已經回到了游戲開始前的房間裏,也就是她和柳清清的雙人寝室,她們就是在這裏進入這一輪的游戲的。

柳清清呆愣愣地坐在床邊,猛然站了起來,緊張地尋找顧風儀的身影,當看到坐在桌邊的顧風儀的時候,她不禁松了口氣,忐忑地看着她。

顧風儀撫摸着手中冰冷的弩弓,仿佛這世界上沒有比它更值得在意的東西了——這是柳清清從許願池中為她取來的東西,她放棄了為自己添置裝備或者交換食水,而是選擇為顧風儀送上一件趁手的武器。

多麽溫柔體貼,又心地善良的女孩兒啊,就像她一直以來表現出來的那樣。

長久的沉默讓房間裏的氣氛變得異樣,顧風儀不想開口,柳清清不敢開口,于是只有任憑猜疑在空氣中随着每一次呼吸中進入血液循環遍布全身,一點點吞噬掉曾經的脈脈溫情。

“我在等你解釋。”顧風儀終于開口了。

柳清清低着頭擺弄着自己的手指,就好似沒有聽見顧風儀的話。

沉默着,沉默着,沉默着,輕微的啜泣聲從柳清清的鼻腔裏溢出,她默默流着眼淚,卻沒有給出哪怕一句解釋,就連謊言也沒有。

顧風儀突然覺得疲憊,懷疑一個人是很累的,尤其當你曾經對她深信不疑。

顧風儀想問她,她真的殺死了單凉嗎?單凉威脅她的時候,為什麽她卻讓她不要問下去?單凉用來威脅她的話,究竟是什麽?

柳清清沒有說,她安靜地流着眼淚,沉默不語。

可是顧風儀卻不能永遠等下去,她站起了身,看向寝室的大門,這一次她必須自己獨自離開了。是的,她還無法對柳清清痛下殺手,除非她已經殺死了單凉,粉碎了最後一絲僥幸,否則她就無法對這個女孩兒動手。

“風儀,你相信我嗎?”柳清清突然擡起頭問她。

顧風儀看着她,她看起來依舊溫婉清純,大大的杏眼裏蓄滿了淚水,不住地往下流淌。

很少有人能哭得像她這麽美,安靜、悲傷、楚楚可憐,美得讓人心疼,讓人心碎。

是啊,沒有人能哭得這麽美,除非她已經能夠熟練地将眼淚當做自己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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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風儀閉上眼,深深地嘆息:“抱歉,我已經無法相信你了。”

柳清清傷心欲絕地看着她,渾身都在顫抖,痛苦和憤怒壓抑到了極點的時候,她反而練出了笑容,可是這一次,她卻怎麽都笑不好。每一塊肌肉都在扭曲,她只能任憑這些不聽話的神經擺布着,露出一個似哭似笑的表情:“那就殺了我吧,用那把弩射穿我的胸口,如果我是猶大,我的屍體旁就會出現一條猶大法則,證明你殺得對,證明我罪該萬死!”

“我不會殺你的,只要你有一絲絲的可能是清白的,我就不會殺你。”顧風儀別過臉,“我會繼續尋找單凉,如果他真的是猶大,我會向你道歉。”

柳清清靜靜地看着她,美麗的眼淚消失了,扭曲的笑容消失了,她的臉上只剩下空洞,這份麻木的空白讓她像是一尊精致的玩偶,人們欣喜于她的美貌,将她從貨櫃中購買放在床頭,為她塗脂抹粉,換上漂亮的衣裳,她多聽話啊,多讨人喜歡啊,多麽完美的一只娃娃。

柳清清從床邊站了起來,擦幹了眼淚:“我都明白……”

話音剛落,她突然沖向洗臉臺,拿起擱在牙刷旁的陶瓷水果刀抵在胸口,對顧風儀溫柔地笑,漆黑的眼睛裏卻熊熊燃燒着瘋狂:“可我現在就想聽你的道歉!!!”

說着,她竟一刀捅向自己的胸口!

顧風儀驚怒之下卻鞭長莫及,兩人之間足有五六米的距離,就算她飛奔過去也攔不住柳清清瘋狂的自殘行徑,千鈞一發之際,顧風儀手中的弩箭射出,一箭射穿了柳清清的手腕!

柳清清手中的水果刀掉在了地上,陶瓷的刀片和瓷磚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她捂着被弩箭射穿血流不止的手腕,慢慢坐倒在了地上。

痛,劇痛,右手徹底廢了,鑽心的疼痛讓柳清清的眼淚流得更兇,可是她咬破了嘴唇也不發出一點聲音,任由血液汩汩流出。

顧風儀大步上前,咬牙切齒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你瘋了嗎?為什麽要做這種傻事?!”

柳清清疼得一張俏臉慘白,卻在眼淚中浮現出一個虛弱的微笑:“如果死了能證明我的清白,那死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你……”顧風儀頭疼欲裂,對這個看似柔弱本性卻十分激烈決絕的好友沒了辦法,“我先幫你處理傷口,待會兒你跟着我一起走……”

柳清清的眼睛明亮了起來,殷殷地看着顧風儀,柔情似水,渾然看不出半分鐘前她還用自殺這種過激的手段證明自己。

“宋寒章會到廣場去,他的治愈術應該可以保住你的手,你好自為之,別再做這種事了。”顧風儀說。

柳清清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劇痛讓她渾身顫抖,聲音扭曲:“你還是要丢下我?不,我不去!如果我好了你就要抛棄我,我情願不要這只手!”

說着,柳清清扶着洗臉臺站了起來,顫巍巍地用完好的左手猛地拔出了右手腕上的弩箭,傷口頓時血液噴濺,她厲聲道:“你要走就走吧!還要管我的死活做什麽?!我不怕死,一點都不怕死,風儀,風儀!如果你懷疑我,你就殺了我,我絕不怪你,可你如果不殺我,你就絕對、絕對、絕對不能抛棄我!”

柳清清如泣如訴的哀鳴聲聲凄厲,幾如啼血,竟是哀戚到了極致。

顧風儀心中大恸,蟲蟻齧咬着她的心髒,讓她仿佛被酷刑拷問着:柳清清到底是不是無辜的?

如果她是,她為什麽不解釋;如果不是,她又怎麽能激烈到要用自殘來證明自己?

剛才若不是顧風儀超常發揮,那一刀已經紮穿了柳清清的心髒,如果柳清清真的是猶大,她敢這麽做嗎?她就不怕這一刀下去,她不但身死當場,還會在死後留下暴露身份的猶大法則嗎?

再回想起柳清清從許願泉水中捧起那把弩弓交給她的那一幕,顧風儀不由心生動搖。

理智告訴她,柳清清身上的疑點重重;可是感情卻在唆使她:去抱住她,安慰她,不要讓她難過。

顧風儀一言不發,用刀割開了衣服,扯下了幾段布條,又強硬地握住了柳清清的手臂,幫她處理起了傷口。柳清清的力氣本就及不上她,又受了傷,掙紮了兩下就任由她擺布了。

右手手腕上的刺入傷很深,徹底貫穿了柳清清細白的手腕,她又自殘地拔出了箭矢,更是傷上加傷,傷口血肉模糊,慘不忍睹。顧風儀幫她止血包紮的時候,柳清清疼得全身發抖,止不住地抽噎,宛如一朵被暴雨打濕的玉蘭花,嬌美又可憐。

“你還要丢下我嗎?”柳清清撫摸着劇痛不已的右手,低聲問道。

顧風儀搖了搖頭。

柳清清笑了,緩緩地靠在了顧風儀的懷裏。她的下巴抵着顧風儀的肩膀,柔若無骨的身軀緊緊貼着另一個人的身體,她聞到了她的香味,聽到了她的心跳,感受到了她的體溫,這種感覺讓她從冰冷的地獄中回到了人間。

她這一生體會過無數種痛苦,饑餓的痛苦、寒冷的痛苦、淩虐的痛苦、屈辱的痛苦,這些痛苦摧毀了她,在她身上留下了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卻也成就了她,一路走到了今天。

她有了很多很多的錢,也有了很多很多的愛,這是從前那個生活在朝不保夕之中的她所不敢想象的。

她覺得很好,就該是這樣的,就該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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