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匣中劇本(上)

從木門離開後,林覺發現自己出現在了宿舍區大門附近,也就是游戲開始前陸刃動手殺人的地方。宋寒章也同樣回到了這裏,看來是被自動傳送到了本輪游戲開始時玩家所在的地點了。

但是同樣是從這裏進入游戲的陸刃卻不在,在屍體舞會那裏他追着鬥篷人進入了2022隊伍的那扇金屬門後,就不知去向了。

“我們回來了?學長,我們現在去哪裏?廣場嗎?”林覺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那一場午夜的晚會其實只持續了二十分鐘,現在是00:22,他還記得離開木門前2022的隊伍和他們約定了要在廣場會合。

“嗯。”宋寒章依舊陷在沉思中,有點心不在焉。

林覺本能地覺得他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問道:“哪裏有問題嗎?”

覺得哪裏都有問題的宋寒章瞥了他一眼:“沒有。”

林覺又憋了回去,郁悶地踢了踢像是被紅漆潑過的地面,宋寒章不想告訴他的事情,咬死了也不開口。他只好換個問題,反正此時此刻他有滿肚子的問題想問,于是挑挑揀揀地選了個最迫切的:“那你覺得猶大……”

猶大的問題一直困擾着林覺,是單凉還是柳清清,或者說是顧風儀,總之除了宋寒章和陸刃,他每個人都懷疑過了,最後還是在單凉和柳清清之間猶豫不決。他迫切地希望是單凉,但是在殺死猶大顯示出猶大法則之前,他沒法下一個定論。

“八成是柳清清。”宋寒章說。

其實他也是不久前才确定的,在得出這個結論前,他懷疑過很多人,甚至包括顧風儀——他懷疑最開始死的人是顧風儀,然後柳清清幫她隐瞞,兩人聯手做了一場戲。他也懷疑過單凉,主要因為柳清清一開始的說辭很有迷惑性,他用血寫下“她是猶大”這四個字也很符合猶大挑撥離間的屬性。但是最後宋寒章還是将懷疑的目光投在了柳清清的身上,即便她的表現實在稱不上是一個敬業的猶大,但他仍舊懷疑着她。

“啊?可是剛才在許願池那裏的時候,她還送了一把弩弓給顧風儀啊,猶大應該不會做這種事情吧。”林覺忍不住為柳清清說話。

“也許是為了讓我們放松警惕。總之比起單凉,她的嫌疑更大。”宋寒章說道。

“為什麽?”林覺問道,他還是覺得單凉更可疑,從感情上來說他也更希望猶大是單凉而不是柳清清。

“從實力上來說,在回到廣場取回技能前,柳清清處于絕對的弱勢,單凉雖然看起來不強,但是他能屢次從我們手裏逃過一劫已經證明了他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麽弱。而且在開場的怪物實力相差不大的情況下,柳清清的死亡概率最大,這是其一。”

“其二是柳清清的說辭。在廣場的時候她聲稱自己殺死了受傷的單凉,并答應我們去看單凉的屍體——這行為看似是她信心十足,但完全可以解釋為她帶我們去看一攤不知道是誰留下來的血跡,然後驚恐地表示單凉的屍體不見了。等單凉再次出現的時候,他無疑就是複活了的猶大,無論他說什麽都是挑撥離間之詞。可問題是,她明知道任何一個死去玩家的屍體都有可能複活成猶大,卻在殺死單凉後丢下屍體就離開了,如果我是她,絕對會帶點‘紀念品’回來,最好是像陸刃那樣割下單凉的頭,割一只耳朵也可以,這樣所有人都可以明确單凉已死這件事,以後再遇到猶大附身的單凉就絕對不會再被蒙蔽。”

“……學長,你對普通人的要求太高了,一個普通女孩子恐怕沒勇氣幹出這種事情來,而且她也沒刀子,到廣場的時候手頭也只有一根撿來的撬棍。”林覺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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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假定柳清清已經被猶大附身複活,再來逆推前因後果的話,倒是完全可以得到一個合乎邏輯的故事。”宋寒章說。

“什麽故事?”林覺好奇心大盛,眼巴巴地看着宋寒章等他開口。

宋寒章抿了抿幹燥的嘴唇,覺得有點口渴。又來了,這種想捉弄一下林覺的沖動,每一次他想這麽做的時候,長久以來強行養成的習慣總會去矯正他的行為,讓他克制住自己這種毫無意義純屬為了取悅自己的行為。

但是這一次宋寒章意外地很想放任自己,偶一為之,也并無不可吧?

“算了,說起來太麻煩,你只要記得小心柳清清就行了。”宋寒章毫無征兆地關上了話匣子,竟然在吊起了林覺的胃口後罷工了。

林覺頓時急壞了:“你說啊,我想聽!”

宋寒章瞥了他一眼,林覺此時的樣子讓他想起了某次趕路時不小心踢到了鄰居家的幼犬,那條白色的小奶狗耷拉着耳朵“嗚嗚”直叫,一副生氣委屈卻只能毫無威脅力地咬着他的鞋帶洩憤的樣子。

林覺當然不可能知道一臉無動于衷的宋寒章在想什麽,他盡可能地讓自己看起來十分真誠,像個一心想聽故事的優秀聽衆,期望這個真誠的眼神能打動對方。這七上八下的心情簡直比跪在女友面前奉上鑽戒求婚的人還要忐忑。

宋寒章拿出水壺,擰開蓋子,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要喝嗎?”

不,我想聽故事,林覺心想。可是宋寒章已經把水壺遞過來了,林覺只好接過喝了一口,這才想起宋寒章才剛剛喝過——他立刻心虛地看着瓶口,又偷觑了宋寒章一眼,他好像根本沒注意。林覺也不知道自己懷着什麽樣的心思,又默默啜了一口。

“你再回想一下柳清清的說辭,她說自己在幻境裏殺死了一個怪物,離開幻境後遇到了殺死怪物但是受傷了的單凉——她說過單凉屍體的手背上有一道刻痕——她趁機殺了他,然後來到廣場。到達廣場的時候剩餘人數是5人,她手背上有一道刻痕,看起來很符合邏輯對吧?但是剛才我突然想到,其實時間已經對不上了。”

“啊?”林覺渾然沒發現時間有哪裏不對。

宋寒章耐心給他分析:“顧風儀是第一個到達廣場的,我向她确認過,她到達廣場的時候剩餘人數就已經是5人了。也就是說,這個玩家的死亡時間是在顧風儀到達廣場之前。從前兩輪的經驗來看,廣場的剩餘安全時間是按照第一個玩家到達廣場的時間起開始計算,我到達廣場的時間是20:13,廣場剩餘時間是52分鐘,也就是說顧風儀是在20:05的時候抵達廣場,在游戲開始的20:00到20:05這五分鐘裏,這個玩家就已經死了。”

林覺不住地點頭,宋寒章說的很簡單易懂,任何人只要稍稍關注一下很容易就可以得出這個結論,但事實卻是玩家被恐怖的怪物和環境迷惑,根本沒人在意這幾分鐘的時間差。

“柳清清帶我們去看單凉的屍體,那段路程我沒準确計時,但大致上還是有時間概念的,當時我們走得不快,可即便是這種普通的步行速度,我們最多也只走了7分鐘!如果換成跑步或者快走的話,這段路程絕對不會超過5分鐘。柳清清是第四個到達廣場的,時間是20:15,也就是說哪怕她殺死單凉後慢悠悠地走到廣場,她殺死單凉的時間也絕對不會早于20:08!但是前面我已經說了,第一個玩家的死亡時間是在20:05之前,那麽這至少3分鐘的時間差又是從哪裏來的?”

林覺感到一股寒意,沒錯,按照柳清清的這個說辭,除非她在開局後迅速殺死了怪物,然後巧遇并殺掉了也同樣迅速殺死了怪物的單凉,之後又莫名其妙地耽擱了一陣才前往廣場,否則時間上就根本說不通了!

但是除了陸刃,誰又會刻意逗留而不前往廣場呢?除非她被卷入了第二個幻境中,但是要離開第二個幻境必須殺死幻境裏的怪物,這樣一來她手背上的刻痕就應該是兩條,甚至更多!可是她到達廣場的時候只有一條刻痕。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柳清清說謊了。

“那……那你覺得真實的情況應該是什麽樣的呢?”林覺問宋寒章。

“柳清清開局就死了,她沒有得到刻痕,幻境消失後她的屍體被猶大附身複活。複活後的柳清清遇到了單凉,單凉也許是從她的刻痕猜到的,也許是目擊到她複活,也有可能是柳清清主動提議,總之兩人合作了。已經是猶大而無法殺死單凉的柳清清讓單凉假裝被她殺死,等她帶人來看單凉的屍體卻發現屍體不翼而飛的時候,大家很容易得出結論——單凉的屍體被猶大附身複活了。單凉極有可能答應了她,別忘了上一輪他就目擊到了猶大複活的場景,然後當場殺死了猶大,自己卻在隊伍裏攪風攪雨,比真的猶大還敬業。柳清清相信他願意背這個黑鍋來洗清她身上的嫌疑,方便她在隊伍裏動手腳,畢竟我們誰都不相信單凉,但至少顧風儀還算相信柳清清。之後柳清清為了掩飾自己沒有刻痕這件事,稍稍耽擱了一會兒,讓自己再一次進入幻境擊敗怪物,拿到一枚刻痕,然後才到達時鐘廣場。如果不是單凉留下了一行血字,她差不多也蒙混過關了,之後我們只會提防一直藏身幕後的單凉,而不會懷疑已經擺脫了嫌疑的柳清清——包括我一開始也沒想這麽多。看來還真得感謝單凉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惡劣性格。”宋寒章說。他還考慮過另一種可能,柳清清殺死怪物離開幻境後遇上了單凉,被單凉所殺,然後在單凉面前複活成猶大,猶大無法直接殺死玩家,所以她不得不和單凉合作,卻又被出賣。但是這樣一來時間差問題就無法得到解釋了,所以他還是更傾向于柳清清死于開局,她是為了得到一枚刻痕才耽擱了一點時間。

“……可單凉既然答應了和柳清清合作,為什麽又出賣了她?”林覺不解道。

宋寒章淡淡掃了他一眼:“單凉不這麽做才奇怪。他這個人明顯有人格障礙,從他的行為來看,他極度熱衷于欺騙和背叛,有一個能折磨猶大的機會,他怎麽可能放過。”

林覺張了張嘴,竟不知說什麽才好。現在他總算明白為什麽在舞會的時候,單凉變形成了柳清清,只用了一句話的工夫就讓柳清清放棄了辯解。她甚至必須保護單凉,因為一旦單凉死亡,地上卻沒有猶大法則,那麽就等于告訴所有人她才是真正的猶大。

“那我們得趕緊告訴顧風儀了。”林覺擔心起了顧風儀,畢竟她一直跟柳清清待在一起,危險程度最高。

“顧風儀應該已經做好決斷了。但如果柳清清是猶大的話,還是有很多地方想不通啊……”宋寒章輕嘆了一聲,“猶大究竟是什麽東西,它既然能繼承玩家的技能和部分記憶,那它會不會反而被玩家的情感所控制。我倒是覺得,猶大很像是莉莉絲他們。”

宋寒章記得莉莉絲曾經說過,她是曾經的他們、現在的他們,也是未來的他們。現在他知道了莉莉絲的身體是2002年某個死去的玩家的,所以“曾經的他們”完全可以理解了。未來的他們則可以理解為等到玩家死後,就會變成“莉莉絲”的一部分,她會擁有他們的記憶乃至身體。但是“現在的他們”要怎麽理解呢?難道是說“莉莉絲們”仍然像是玩家一樣在參與游戲嗎?還是說他們中的一部分仍在游戲之中——例如猶大?

“簡直頭都疼了。不知道別的隊伍會不會和我們一樣被猶大的問題搞得一個頭兩個大。”林覺拍了拍腦瓜子,覺得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這倒是很難說,因為這一輪人數比較少,游戲一開始很容易鎖定猶大然後消滅掉,也有可能有的隊伍至今還沒有減員,所以猶大根本還沒有出現——從游戲開始到各自抵達廣場的這段時間是最适合混入隊伍的,之後再出現的話,幾乎沒有意義。但不管是哪個隊伍,內部的問題都不會少。”宋寒章說道。

“2002的隊伍看起來有點問題,不過2022的隊伍……他們隊員實力都不錯,而且關系還挺和睦,有點難辦啊。”林覺苦着臉說。

“所以要趁着這次合作的時候,先幹掉他們中的幾個。”宋寒章面不改色地說出了吓了林覺一跳的話。可是驚訝之餘,林覺也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你想幹掉誰?”林覺問。他有些詫異自己竟然可以心平氣和地談論殺人這種事情,看來前兩輪的游戲已經徹底改變了他的道德準則,而且他也不是第一次對活人下手了——雖然之前都有不得不這麽做的原因,但是有的事情,做過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再也不是問題了。

“優先左臨淵,有困難的話那對姐妹也可以,這三個是他們隊伍的核心戰鬥力。”

“我還以為你會先想着幹掉張思嘉。”林覺說道,畢竟張思嘉看起來是2022隊伍中發號施令的那一個。

“如果你想殺了張思嘉,你就必須先對付左臨淵。”宋寒章說。

林覺突然笑了起來,有點得意地說:“就像如果別人想要殺你,就必須踩着我的屍體過去?看來他們兩個關系很好啊。”

“嗯。”宋寒章驀地掃了他一眼,那眼神看得林覺心中一突,恍然有種不妙的預感,只聽宋寒章說,“他們倆的關系是不錯,畢竟是炮友。”

“……啊?啊!什麽?炮、炮、炮友?”林覺好似被人當頭捶了一棒,震驚得說話都結巴了,這種莫名的震撼感不止是源于左張二人的關系,還來自于——什麽,學長竟然說了炮友這個詞!他竟然會說炮友這個詞?!

“他們之間有身體關系是很明顯的,互動時的小動作太多了,哪怕極好的朋友之間也不會這麽親密。不過要說單純只是身體關系恐怕也不盡然,至少左臨淵是單方面地喜歡張思嘉的,張思嘉對左臨淵的态度有點微妙,他是信任左臨淵的,但又隐隐地在抗拒什麽。我和他們的接觸有限,暫時看不出來。”宋寒章語氣平平地分析了一通。

林覺的感覺是如坐針氈,莫名地感到一陣尴尬,他悲哀地提醒自己,待會兒到廣場看到他們兩人的時候可千萬別死盯着人家看,雖然是不死不休的敵人,但是在翻臉前還是保持基本的禮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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