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5-3
天色漸亮,一宿未眠的她翻身下床,拿起散落的衣服一件件穿好,又幫他把衣服折疊整齊放在她睡過的右側,床尾位置,有條不紊做完這一切,輕輕踱步繞到他那側,凝視了一會兒那張安恬的睡顏,不禁俯下身在他的額頭悄無聲息落下一吻,直至停留兩三秒才依依不舍直起身子,最後幫他掖了掖蓋在身上的白色被單,轉身走出陽臺。
一絲未散去的霧氣隐隐飄蕩在空氣裏,遠處的大水車有規律地緩緩轉動着,清淩淩的水聲随之此起彼伏,一片碩果累累的楊桃林披着初生的晨光,寧谧美好,早起的鳥兒隐匿楊桃林中叽叽喳喳叫得歡騰,偶爾還傳來幾聲隐隐約約的狗吠,如此清晨,如此一幅靜谧和諧的山水田園圖。
這樣的地方适合隐居,适合她這樣生性淡泊、與世無争的人。記得她大四那年開始疲于奔走在各個公司之間面試,他曾說過等他好好拼搏一番,将來有能力會帶她遠離喧嚣繁雜的大都市,回歸散漫自由的田園生活,要在他們住的屋子附近為她種一片她喜歡吃的芒果林……
不知這樣站了多久,突然聽到屋內有動靜,她轉身進去,看到他已經醒來,坐在床上,右腿曲起,右手也曲起搭在右腿上撐着側額,俊朗的眉宇輕皺。
“醒了,是不是頭疼?”
聽到她清冽的聲音,湛然的目光轉過來,寫滿意想不到的驚訝,停留兩三秒,再一轉望向床尾右角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
“你……”
柔潤的唇微張,仿佛有千言萬語要出口,但這話最後仍然斷在此處,幽深的目光幾經明滅閃映,直至霧霭沉沉,俊眉蹙得更深。
“這樣做有意義嗎?你到底想怎樣?”
一陣短暫的沉默,她微帶顫抖的聲音落落響起:“我可以不要名分,可以不見天日,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可能,我們已經結束了。”一貫溫和的聲音罕有地帶了幾分淩厲,“請你回避一下,我想穿衣服。”
童牧笙默了默,緩緩轉身走出卧室,反手輕輕把門關上。
很快,他就穿戴整齊從卧室出來,徑自向門口走去,沒有看一眼靜靜坐在沙發裏的女子。
“至少,給我一個孩子。”
聞言,一路前行的挺拔身軀終于停下,他緩緩轉身看着她,面前的女子眉眼唇角寫滿決然,那種烈烈燃燒的堅執仿佛瞬間就可以把她焚燒殆盡。
他的聲音又恢複了一向的溫和,一字一句一聲一調充滿磁性,柔潤動聽,卻像一把無堅不摧的利刃寸寸刺入她的心髒:“沒用的,我的妻子生完孩子後身體一直很虛弱,絕育手術是我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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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那張皓白似雪的容顏忽如瞬間石化,找不到一絲活氣生動的表情,只有黑白分明的眼睛漸漸泛起一片潮紅。他轉過身,繼續向門口走去,修長有力的手搭上把手,卻停在那裏,側過頭,淡淡道:“這是第二次,我希望沒有第三次。”說完,手上用力,開門離去。
童牧笙一個人坐在70平方米的客廳裏,曠世寂寥,纖細白皙的手緩緩撫上腹部,仿似穿透時間空間撫上曾在此處鮮活存在過的生命。
那是一個意外之喜,發現的時候它已經安然存在兩個多月,那時她剛剛大四畢業,才找到工作不久,她問他:“你做好準備做爸爸了嗎?這個孩子我們要不要?”
他說:“我尊重你,如果你想要,那我們就早點登記結婚,如果你還不想要,那我們就遲兩年再要。”
那時他也正處于事業的沖刺階段,兩個人都不算太穩定,要孩子其實有點過早,他沒有獨斷專行要她一定得堕,或者一定得生,而是把決定權交到她手上,支持她的任何選擇。
“那你心裏想不想要?”
“是我和你的孩子,我會不想要嗎?”
簡單樸實的一句反問勝過千句甜言蜜語,霎時給了她無限的勇氣和憧憬,她之前心裏存在的三分猶豫不決被滌蕩得一幹二淨。
“好啊,那我們就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遲些時候國慶長假我就帶你回去見父母,然後我們找個日子把證領了。”
一閉上眼,那段日子的溫馨甜蜜便清晰如昨,好像一個閃神就能回到過去。
晚上洗完澡,她坐在沙發上看鬼片,正看得津津有味之際,電視機突然被轉臺,她可憐巴巴擡頭望向手握遙控器居高臨下看着她的他,用眼神無聲乞求着。
他面目含笑,态度卻很強硬:“沒得商量,特殊時期要注意胎教。”
她氣餒地耷拉下腦袋,他把遙控器放下,走到她面前,半跪下來,側臉貼上她的腹部,柔聲道:“寶寶,我是爸爸。”
她忍不住輕笑出聲:“據說三個月大的胎兒才初具人形,只有拳頭那麽大,你現在跟他說話他還聽不懂。”
“沒關系,可以天天說,直到他能聽到。”
她忍不住伸出左手搭上他的肩,右手從他耳後輕輕環住他的頭:“有沒有想過孩子的名字?”
“想過,就叫周與童。”
“呵,你好懶得動腦筋,取這麽不走心的名字孩子長大後會怪你的。”
他把環在頭上的手抓過,貼上自己的臉頰,輕聲道:“這是我經過認真思考想出來的,以我和你的姓入孩子之名,以後別人叫到他這個名字就知道它有一個姓周的父親一個姓童的母親,他的父親很愛他的母親。”
這個承載了那麽多愛與希望的孩子,可惜他們卻沒有等到他降臨這個人世。那天她在去上班的地鐵上突然暈倒,再次醒來的時候被告知已經流産。
她木然坐在雪白的病床上,沒有大喊大叫,仿佛沉浸在那個消息中尚未回過神來,這種表現有些反常,一衆醫護人員暗暗擔心,卻又不知怎麽把那些情緒引導出來。直至看到他氣喘籲籲、大汗淋漓出現在病房門口時,所有的悲傷失望委屈疼痛才一起湧上眼睛喉頭:“我們的孩子,沒了。”
他走過去把她緊緊擁入懷抱,一下一下輕柔拍着她的背。
“怪我,別人都說懷胎前三個月最不穩定,我要是辭工在家待着就好了,或者他知道我曾經猶豫過要不要他,所以他離棄了我。”
“不怪你,他是天使,上天給了我們之後又覺得不舍,所以把他召回了。”
懷裏的人眼淚源源不斷湧出,濕透了他大片衣襟,他手足無措地抱着她就像抱着個易碎的玻璃娃娃,勸慰的聲音柔得能滴出水來:“別哭了,我們這麽年輕,孩子還可以再要,以後你想生多少個,我們就生多少個,好不好?”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他是她和他的至親骨肉,在她的身體裏孕育,與她血脈相連、呼吸與共,她生,他生,他死,她卻還活着。
偌大屋子裏滿牆鮮活翠綠的田園裝飾變成滿眼的灰,她把手覆上雙眼,淚水不斷地從指縫間滑落,屋子裏只有她一個人,她卻哭得很壓抑,一聲抽泣也沒有發出,只有眼淚在無聲地流淌。
一生一世一雙人,庭院深深,兒孫繞膝,貓狗成群,這才是他們憧憬的未來,至親至近、禍福相依的曾經怎麽走到了至疏至遠、各不相幹的現在。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