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6-2
飯堂右側有個小超市,超市往前五十米就是學生宿舍,六層樓高,一牆之隔,男左女右。現在正直高一高二放假,高三在補課,一扇扇間距适中規整的房門緊閉,寂靜如死,荒蕪蒼涼,她高一時住在五樓,站在樓下往上仰望,穿過破落的舊時光,經過大腦緩緩修複出當年的畫面,彷佛又看到站在宿舍門前走廊裏那幾張青稚的臉龐,然後一牆之隔的左邊還有幾個男生也排成一排站在那裏,其中一人扯開嗓子叫道:“童牧笙,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嘩嘩”雨聲中,這句話還是清晰傳進右側每個女生的耳朵,随後,有更多的人一個接一個呼喊:“我也喜歡你。”聽不下去的女生們回應道:“有多喜歡,證明給我們看呀。”牆那邊答道:“怎麽證明,你說我做。”
右側牆後一時沒了聲音,沉默中只餘“嘩嘩”雨聲充斥每個人的耳膜,潑天大雨下個不停,直欲把大地淹成汪洋才罷休。
突然一聲穿雲裂石的脆響沖破重重雨聲傳進衆人的耳朵,她的白色小豬陶瓷儲蓄罐落地開花,大大小小的硬幣四散而去,滾過幾圈後一一浸沒在淺淺的雨水裏,閃閃反射着天光。
“不是要證明嗎?現在去把這些硬幣撿回來,一個都不能少哦。”
牆左側的男生開始見招拆招:“你們說的不算,童牧笙呢?先叫她出來吱個聲呀。”
“不怕老實跟你們說,牧笙不在,你們到底撿不撿?”
響聲引來一群獵奇的人,六層樓的走廊一時密密麻麻站得滿。牆左側沒有再回應,那個年紀因為喜歡衍生出來的所有英勇都不過是想表現給在意的人看,當時衆目睽睽之下,漫天大雨之中,喜歡的人不在場,怎麽都覺出有幾分被耍着玩的傻逼,一個人或許還能不管不顧,一堆人你推我讓到最後竟沒有一人出來。
她日積月累收集起來的硬幣被撒了滿地,孤零零躺在水裏,靜靜閃耀着銀色光澤。同宿舍的幾人眼看沒戲,商量着等雨停了再把硬幣給她撿回來。這時對面教學樓有個男生冒雨沖進小超市,不一會便出來,手裏多了一條毛巾。
他徑自走過去,無視衆人驚奇詫異的目光,蹲下身,一枚一枚認真撿起地上的硬幣。沒有人知道他已在對面旁觀了多久,此時挺身而出,奮然入局。綿密的雨線如鋒利長箭,不斷釘在那個白色的背影上,浩大天地和着下不盡的雨組成一幕電影場景,畫面裏只有他一個人不斷重複同一個撿拾的動作,畫面外兩旁屋檐下站滿了圍觀的人。
因為硬幣的數量過多,衆人看了一會他單調的撿拾便覺索然無味,時不時散去幾個,越往後散得越多。她和黃婷婷一直被大雨困在圖書館,等到雨勢變小,兩個人才共撐一把傘走回宿舍。遠遠便看到有個男生渾身濕噠噠蹲在地上不知搜尋着什麽,手裏的白色毛巾圍成一個兜,兜裏微鼓,看似包着一些東西。
回到宿舍才得知一切事情緣由,她趕緊拿起傘跑下樓。當她撐着傘走到他面前站定時,他擡起頭來仰望她,清朗隽秀的臉孔覆着一層水珠,濕透的黑發緊貼着額頭,有水不斷沿着發尖滑下,一雙沉黑的眼珠幽幽亮亮,清晰透徹倒影出她的身影。
這是他們第一次相見,他久經天雨摧殘,全身上下濕透,唇色微微發白,甚是狼狽。她忍不住把手中的傘往他頭頂移了移,如絲細雨立刻争先恐後飄落她身上。他站起來,順勢把傘推回她頭頂,輕聲道:“沒關系,反正我早就濕透了。”
兩邊不知何時又站滿了人,但并未起哄,只是沉默看着,像是等了好久終于等到了上一個鏡頭切換到這個鏡頭,迫不及待想知道這一幕劇情的發展。
他一站起來,她便要微微擡頭才能與他對視:“對不起,我并不知情,是宿舍的人搞的惡作劇。”
他微微一笑,猶如雨後清風帶來沁人舒爽,淡淡道:“我知道,她們早說過你不在。”說完,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她,“一共是兩百零九枚,我前後搜尋了三次,應該沒有漏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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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儲蓄罐陪伴了她三年,每次買東西找回的零錢中有硬幣,她就随手往裏面塞,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裏面一共有多少個。想起他們開的那個玩笑,看着他手下微微鼓起的毛巾,她忽然覺得有些沉甸甸,有一瞬間的怯弱竟不敢伸手去接:“謝謝你。對不起,讀書期間我不準備談戀愛。”
“沒關系,我這麽做只是為了證明我喜歡你,跟你接不接受我無關。”一雙宛似上好黑曜石的瞳眸透徹坦然,隐隐散着迷人的光華。
說完,又把手裏的東西往前遞了遞。她伸手接過,不小心碰觸到他的手,一片冰涼,後來她無數次觸摸過這雙手,總是那麽溫暖幹燥,唯有這次冰冷潮濕,她的手溫勝過他的手溫。
“回去吧。”他說完朝她溫柔一笑,随即轉身離去,并未多做糾纏。望着那個默然遠去的挺拔背影,她突然害怕這個還不知道姓甚名誰的人一混進人海裏便再也尋不着了,當下形勢很想做點什麽來留住他,一時情急沒管住嘴巴:“如果我因此而接受呢?”
父母一直反對她讀書期間談戀愛,千叮萬囑要把心思都放在學業上,她自己也沒有動過這方面的心思,這一回答應,接下來的讀書時光便和戀愛時光并駕齊驅、交織纏綿,高中三年,大學四年。
一陣熟悉的鈴聲響起,寂靜的校園突然多了些人氣,漸漸有學生從教室走出,三三兩兩走向飯堂或者宿舍。
童牧笙從教學樓右側轉角處拐上一條種滿紫荊樹的校道,這些紫荊樹沒有老,還是當年生機勃發的模樣,恍恍惚讓人有種走在時光隧道上的感覺,漸行漸遠,古色古香的圖書館一角從枝葉的縫隙中躍入視野。
圖書館是整個學校裏唯一一座采用仿古設計的建築,青檐黛瓦、雕梁畫棟,悠悠然沉澱出厚重的知識文化精華,宛在此處已然屹立千年。
圖書館前有塊寬闊的空地,學生的所有文化活動便在這裏舉行,現在在靠邊一側砌了一個廣闊的三階高臺,而他們那時有什麽活動都只是臨時搭個臺子,這個臺子就是一切的緣起,是那些男生對“童牧笙”這個名字念念不忘的地方,是他最初認識她的地方。
她望着那個空無一物的高臺,穿過倥偬歲月望到了剛入學那年元旦晚會上那個光華燦爛的自己。
玉面朱唇,墨發半挽半垂,雪白羽毛編織成的弧形發飾從右橫跨至中左,一襲古裝純白素裙,雲袖随風翻騰,因着舞蹈動作的跳躍旋轉,錦發如瀑,衣袂飄揚,姿态翩跹,如長虹飲澗,如風流回雪,一支《凰于九天》驚豔了時光,折去臺下大半少年的心,從此以後引來無數封情書,一輪又一輪表白。
當時,她在臺上,燈光聚焦、光芒萬丈,他隐沒在臺下的黑暗中,他能看到她,而她看不到他。
倉央嘉措說過“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這傾城一舞讓他看到她,後來的後來無數次回想起自小被母親逼着學舞的委屈,以及練舞過程中受到的傷痛都覺得值得,因為他,種種苦累與不甘都找到了被原諒的理由。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仿佛為了遇到他,為了傾國傾城的這一面,她已經做了十多年的準備。
這裏的每一磚一牆一草一木都是證人,透過這些證人,他們愛情的脈絡歷歷可見,她在一段段過去裏流連忘返,突然,手機鈴聲不合時宜打斷她的回憶,她接起,是母親催她回去吃晚飯。
童牧笙挂掉電話,靜靜站了一會兒,終是沿着前路走到校門外的公交車站等車回家,站牌下也有兩個穿着校服的學生在等車,一個男生一個女生,兩人站得極近,男生時不時伸手撥弄一下女生的頭發,女生每每把男生的手扯下緊緊握住,讓那只不安份的手再也不能亂動。
童牧笙站得離他們稍遠,看到他們想起那時每逢周末她要坐車回家,他都會陪她在這裏一起等車,直到把她送上車,看着她離開後才折返去推他的自行車,因為父母不允許她在校園裏談戀愛,她把他暗藏了整整七年。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