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杖斃

“娘娘,這太皇太後是個……什麽意思?”傾璐懷裏抱着半個人高的白牡丹花籃綠瓷瓶,略有些吃力地開口問道。

盈之的目光落在那綠瓷瓶上,唇邊勾起一絲笑意來:“太皇太後不過是希望本宮守口如瓶罷了,你且将這個綠瓷瓶尋個地方擺着吧,咱們也不好辜負了太皇太後的一片心意不是?這可是上好的瓷瓶,存在庫裏實在是可惜了。”

“守口如瓶?娘娘可是賬目上有什麽不妥……?”傾璐并不是管賬本的宮人,這會兒子問出這個話來也是出于好奇。

盈之抿唇淺笑,手指拂過綠瓷瓶的瓶口,像是在欣賞瓷瓶:“玉嫔揮霍無度,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本宮無意為她遮掩,賬上也寫地明明白白,太皇太後怎麽會看不懂?這事兒若是追究起來,本宮頂多是個未能勸阻,而她玉嫔,可是逾越本分的重罪,孰輕孰重,太皇太後又豈會不明?”

“娘娘英明,那奴婢就把這綠瓷瓶擺在正殿上?恰好那日摘回來的花兒還沒來得急尋個瓶子收起來,用這也剛好。”傾璐聽了這話,眼眸彎彎,像是自己得了什麽賞一樣高興,盈之好笑地搖了搖頭:“你這丫頭。”

“娘娘,奴婢可以進來嗎?”門外先是傳來傾墨的叩門聲,随之而來的是她一貫沉穩的嗓音。

盈之推開傾璐手裏的綠瓷瓶,淡道:“進來吧。”

“娘娘,方才聽壽康宮那裏的小內侍說,太皇太後傳了皇帝前去問話。”傾墨規規矩矩地福了福身子,不緊不慢地開口道。

盈之也不驚訝,像是早知道會如此:“太皇太後這次回宮,倒也是匆忙,還沒歇上幾日呢,就忙不疊地傳這個,找那個的了。”

“太皇太後雷厲風行,倒也是她做事的風格。”傾璐将瓷瓶擺在一旁,插話道。

“不過皇上這幾日的确是有些反常,別的倒也罷了,怎麽還能從民間叫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有些還特許留在宮中歇息,這叫後宮中人如何安枕?”盈之一手敲擊着案幾,輕咬着下唇分析着。

傾墨點點頭,順勢幫傾璐拿起瓷瓶:“娘娘所言極是,前些日子奴婢還聽說那些個人裏頭對宮女有些不規不矩,那些個小宮女敢怒不敢言,哭成一團,此風實在不可長。後宮中的女子,就算是小小宮娥,又豈是他們市井匹夫可以染指的?!”

盈之站起身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恩,這事兒本宮知道了,既然太皇太後已經接手了,那本宮也不方便再過問,且看看太皇太後那兒的動靜,她老人家如此強勢,想必定能處理的漂亮。”

“那奴婢去打聽打聽。”傾墨将那瓷瓶擺在位置上,取出絹帕擦了擦。

“跪下!”壽康宮正殿裏,所有人都渾身一顫,敢這麽和當今聖上說話的,也只有太皇太後一人了。

少翊撅撅嘴,有些不願意跪下,一旁的德福不住地擦着額頭上的冷汗,小聲道:“哎喲我的皇上啊,趕緊跪下來吧。”許是實在害怕,他竟然伸手拉住少翊的衣袖,猛地一用力,少翊一個不穩,重重地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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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從小時怎麽教導皇帝的?哀家離宮的時候皇帝又是怎麽同哀家保證的?”太皇太後拍了下案幾,發出沉重的聲響,少翊伸手揉了揉疼痛的膝蓋,瞪了一眼德福:“兒……兒臣知錯。”

太皇太後鳳目掃過德福,冷哼一聲:“德福,若不是你從前立過大功,對皇帝也算忠心,哀家是斷不會讓你坐上如今這個位置的。怎麽,德福公公位置做大了,就不知道什麽是本分了?”

德福哭喪着臉,連忙磕頭謝罪:“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啊!”

“不敢?皇帝做出這種荒謬的事情,你作為禦前宦官為何不勸阻?”太皇太後沒有沖着少翊發難,而是為難德福。

少翊這些日子和德福呆慣了,也有些感情,他懊惱地看着太皇太後:“太皇太後,您有事兒沖着我來,為難一個宦官幹嘛?”

太皇太後轉眸看向少翊,怒極反笑:“皇帝何時也有這種慈悲心腸了?奴才就是奴才,主子做錯了事情,奴才就該受罰。建章宮裏的奴才一個都不能輕饒。”

她頓了頓,銳利的眼神讓德福身子都癱軟了:“傳哀家懿旨,建章宮一衆奴才,杖斃。”

最後兩個字,太皇太後念地十分清晰,少翊猛地擡起頭,不可置信地望着太皇太後:“太皇太後!你憑什麽杖斃他們!做錯事的是我,為什麽要他們替我受罰?”

“憑什麽?就憑他們沒能伺候好皇上,才讓皇上誤入歧途。”太皇太後一甩衣袖,背過身去,“還不快來人把德福拖下去?”

德福的衣衫已經被冷汗浸濕,死亡的恐懼籠罩在他身上,讓他全然沒有了以往機靈的勁頭,而求生的意識慢慢蠶食,他開始呢喃:“太皇太後饒命,太皇太後饒命!皇上救救奴才,皇上救救奴才啊!”

少翊終究是慌亂了,他伸手拉住德福的手臂:“太皇太後,我知道錯了,求求你不要殺他們好不好,他們是無辜的,他們沒有做錯什麽啊,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太皇太後沒有答話,她揮揮手,示意宮人們将德福繼續拉下去,可皇上還站在一旁死死地抓住德福的手臂,不願松手,宮人們不敢使蠻力,一時間左右為難地杵在原地。

“都愣着幹嘛?還不快動手?!難道你們也想同他一起?”太皇太後轉過身子,掃視了一眼下頭的所有人。

宮人們咬了咬牙,上前欲拉走少翊:“皇上,請不要為難奴才們,還請皇上松手。”

“不!我不!”少翊來到古代這麽久,就算是口頭上開玩笑,說要砍了德福的腦袋,可他終究是一個現代人,他沒有辦法做到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因為自己,而被處死。

“你們誰敢帶走德福,就先帶走朕!”他對上那個說話的宮人的眼睛,話語裏帶着決然與狠厲。

那宮人下意識地錯開少翊的目光,跪在地上道:“奴才不敢。”

“朕就在這裏站着,看你們敢還是不敢。”少翊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修長的身姿讓他得以俯視幾個矮小的內侍們,深深的壓迫感再次讓這些內侍有些縮了手。

少翊上前兩步,将德福拉在自己的身後站穩:“太皇太後,德福伺候了朕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前些日子,都是朕一時鬼迷了心竅,與德福無關,他也曾規勸過朕,只是朕一意孤行,不願聽取。若太皇太後一定要罰,那便罰朕。”

太皇太後聞言,唇邊噙着冷笑:“皇帝以為哀家不敢嗎?”

“太皇太後是朕的祖母,自然有權懲罰朕,朕毫無異議。”少翊說着,咬咬牙,跪了下來,“只求太皇太後饒過德福,若是沒了他,朕一時也用不慣他人的。”

太皇太後攥着手裏的佛珠,半晌才道:“好,既然這樣,那哀家就饒過他一次,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以示懲戒。”

少翊還想開口說什麽,他身後的德福已經反應了過來,他知道就算是重打二十大板,也已經是太皇太後法外開恩了,她可是宮裏有名的說一不二:“奴才謝太皇太後開恩!奴才謝太皇太後開恩!”

“先別急着謝哀家。”太皇太後的臉色沒有絲毫的好轉,她繼續道,“德福可以饒過,但建章宮裏頭剩餘的宮人,必須處死,這等醜聞,怎可傳出宮去,讓他人恥笑?”

“太皇太後!朕……”

“不必多言,此事就到此為止,哀家也希望皇帝能适可而止,哀家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哀家累了,你且回去吧。”太皇太後說完這句話,便猶自走進內室裏,不再與少翊多言一句。

少翊呆呆的站在原地,連德福被宮人們帶下去領板子也沒能讓他動一下。

他的眼睛裏微微有些濕潤,他努力回想着建章宮裏的人,活潑可愛愛說話的芸兒,一絲不茍做事刻板的杜若,默默無聞卻手腳麻利的霜兒,一個個鮮活的生命,都曾出現在自己的生命中,可這回,她們卻要因為自己,而結束短暫的生命。

就算少翊,是來自幾千年之後的現代,他懂的遠遠比這些古人要多,他見識過電腦,手機,開過汽車,坐過飛機。

可他從來沒有這麽直面地面對過死亡。

原來一群人,真的可以因為一個人,而輕易地去死。

少翊閉了閉眼睛,他覺得眼裏有些濕潤,卻自嘲地笑了笑。

一直覺得古人是愚昧無知的,甚至不願與他們為伍,腦子裏想的,都是怎麽回去現代,那裏才是自己的家,才有自己的親人,自己的朋友。

可自己終究低估了這個地方,封建王朝的世界,就算是皇帝,也有許多的不得已。

該怎麽辦呢,到底,該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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