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少誠

“母妃,少誠給母妃請安,母妃萬福。”

柔太妃剛從外頭走進裏屋,齊少誠就小跑着過來,想要撲進她的懷裏,可是他剛接觸到柔太妃的眼神,手就往後縮了縮,接着便後退了幾步,畢恭畢敬地行了禮。

柔太妃嚴厲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心疼,卻讓人根本抓不住,她板下臉來,小心翼翼地關上門,語氣裏盡是責備:“不是讓你在床上躺着,別到處亂跑嗎?”

少誠抿了抿雙唇,身上還穿着中衣中褲,甚至光着腳,柔太妃瞪了眼他身後的侍女,便是那日在鐘媛處受了斥責的那個。

“怎麽看地平南王?哀家不是說了讓他躺在床上靜養嗎?”柔太妃的聲音與在建章宮時的截然不同,口氣裏的淩冽與果斷甚至比太皇太後還要厲害些。

畢竟是将門虎女,雖說薛家落敗,但從小的規矩教養也都還在,在後宮裏做了幾年的宮女,磨去了她的棱角,也讓她更有了幾分心機,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在自個兒的宮裏,終究還能看出幾分從前的痕跡來。

那侍女是柔太妃親自挑選出來的,專門用來伺候平南王,柔太妃宮女出身,哪裏有什麽陪嫁丫鬟。

從前沒孩子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嫔,這侍女人老實本分,柔太妃觀察了很長一段時間,甚至還暗中動用了薛家舊部殘缺的關系,将她的底細調查了個幹淨,控制起她父母來,才敢安心用着。

她替這侍女起名叫安然,名字雅致,聽着也有幾分舒心,只是安然一向在柔太妃面前戰戰兢兢,沒說幾句就又是跪又是拜的。

柔太妃一見了她這樣子,就心生厭煩,若不是覺着機靈的人恐生變故,也不會就這麽用着。

安然果不其然地當即就跪了下來,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奴婢惶恐,奴婢知錯,奴婢管不住平南王殿下,還請太妃娘娘責罰。”

“沒用的東西。”柔太妃冷哼一聲,看都懶得再多看她一眼,“趕緊給哀家滾下去。”

安然連滾帶爬地往屋外去,嘴裏還不停念叨着:“謝太妃娘娘恩典,謝太妃娘娘恩典。”

柔太妃皺了皺眉頭,卻沒瞧見個子小小的少誠緊緊地抿着嘴唇,一雙手也将衣角攥牢,幾次想要開口說話,卻都又忍了下來。

“哀家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要聽話,你怎麽就聽不懂呢?”

柔太妃等那安然走遠了,才一把将少誠抱了起來,少誠已經七歲了,雖說個子比同齡人要矮上一些,但柔太妃抱起來也有些吃力,她咬着牙将少誠安放在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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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替他蓋上被子,捏了捏被角,細心地将枕頭擺好了,好讓少誠躺起來舒服些:“母妃,少誠沒有病,為什麽要一直躺在床上,師父說好孩子是不可以撒謊的。”

少誠眨着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柔太妃,或許是因為年紀小,從前又都在屋子裏養病的緣故,他的眼神很清澈,是皇宮裏少有的幹淨。

柔太妃捏被角的動作一頓,随即開了口:“哀家讓你做什麽就做什麽,母妃是你的娘親,還會害你不成?哀家同你說過多少次了,在這皇宮裏,咱們母子倆的命就捏在皇上和太皇太後的手裏,只有聽話,才能長久的活下去。”

少誠的手一直沒有松開他的衣角,他擡起頭疑惑道:“可是皇帝哥哥待少誠很好,經常派人來關心少誠的身體,皇帝哥哥不會害少誠的吧,聽沁兒妹妹說皇帝哥哥和皇後娘娘還常常帶她去吃點心,玩兒游戲,少誠的病已經好了,少誠也想去。”

柔太妃啪地一聲将手裏的被子往少誠身上一丢,恨鐵不成鋼地提高了聲音:“旁人對你好上兩分,你就以為是真的喜歡你了?母妃對你說了多少次了,離皇上皇後還有太皇太後遠些,你聽進去了嗎?瑰和是瑰和,你是你。”

“為什麽?”少誠委屈地低下頭,聲音裏帶着失落,“都是皇帝哥哥的弟弟妹妹,為什麽少誠就和沁兒不一樣呢?”

“瑰和是女孩兒,你是男孩兒,就因為這個,你不能喝瑰和相提并論!”柔太妃忍無可忍地坐在太師椅上,一手重重地拍了下來。

少翊往床裏頭縮了縮,他将身子蜷縮在一起,斜斜地靠在那裏,像是一只被遺棄的小獸:“就因為少誠是男孩兒,母妃就讓少誠天天在床上躺着,還要吃難吃的藥丸子,母妃是不是不喜歡少誠了。”

他頓了頓,依舊沒有擡起頭來,但哽咽的聲音傳入空中,刺痛着柔太妃的耳蝸:“少誠已經長大了,少誠每次一吃那藥丸子,身體就會不舒服,母妃若是不喜歡少誠,不想要少誠了,就把少誠殺了吧,少誠絕對不會多說一句話。”

柔太妃氣急敗壞地站起身來,扶着額頭,幾次語塞。

齊少誠見她這樣,繼續說了起來:“少誠不知道哪裏做的不好惹母妃不高興了,少誠小時候母妃不在身旁,後來好不容易見着了母妃,母妃卻從來不對少誠笑,母妃可以對太皇太後笑,對太後笑,對慧太嫔笑,對瑰和笑,對皇帝哥哥笑,可是從來就不能對少誠笑……”

“少誠知道自己不能讓母妃高興,母妃不如一次就殺了少誠吧,少誠不想再吃藥丸子,少誠不想再每天躺在床榻上,茍延殘喘地盯着床梁發呆了……”

“孽子!”

柔太妃一手扶着案幾,像是下一秒就要氣昏過去一般:“母妃這麽做,還不都是為了你!若不是這樣,咱們母子兩能在太皇太後手底下讨生活嗎?若不是這樣,你還能活到今日嗎?”

少誠依舊沒有反應,他雙手抱膝,把頭埋進自己的膝蓋裏,悶悶地說:“母妃總說這樣是為了少誠好,可是母妃您知道嗎,少誠可以清楚地記得五臺山的床梁上有多少朵雕花,壽寧宮的床梁上有多少個暗紋,甚至夏日的帷幔上,有多少個被宮人們不小心勾破的孔,少誠都能倒背如流。”

他笑了笑,笑聲混雜着哭聲,讓他的聲音怪異了起來:“少誠只想和普通人一樣,可以在母妃膝下承歡,可以和瑰和一樣到處亂跑着,看看外面的雲,外面的雨。”

“母妃您知道嗎,從五臺山回來的路上,您甚至不讓少誠掀起帷幔,就看一眼外頭的景色,去拜訪鐘昭儀娘娘的時候,您連多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給過少誠……”

齊少誠這麽說着,哭着,慢慢有些累了,他呼吸漸漸平穩,就這麽呢喃着,呢喃着,最終睡了過去。

柔太妃定定地看着床榻上縮在角落裏的小男孩兒,就這麽一個小男孩兒,是自己十月懷胎,千辛萬苦才生下來的依靠,若不是有平南王,柔太妃如此剛烈的女子,都不知道能在這後宮裏撐多久。

太皇太後的虎視眈眈,先帝爺的厭惡與回避,後宮裏的嘲弄和輕視。

她慢慢地擡起手,撫摸上了少誠的臉蛋,平穩地呼吸讓他的嘴一張一合地,或許是哭過的原因,他的鼻子有些塞,只能靠張嘴來穩定呼吸。

柔太妃鼻子一酸,斜坐在床榻上,将少誠攬入懷中,她就這麽一下一下地摸着少誠的頭,輕輕閉上眼睛。

七年前,他還只是個剛出生的嬰兒,連胎毛都沒長齊,自己也是這樣,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抱在手裏,怎麽親怎麽看都好像不夠似的。

可就算再怎麽喜歡,再怎麽不舍得,太皇太後的勢力擺在那裏,柔太妃知道如果自己不狠下心來,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就會離去,甚至連自己的命,也會一起搭上。

她只能将薛家舊部尋來的藥丸偷偷給奶娘服下,化作奶水,讓一個原本健康活潑的孩子,變成了一個病秧子。

即使是這樣,太皇太後依然不肯放過,在少誠三歲的時候,太皇太後幾次的話,讓自己夜不能寐,最終只能将孩子,送了出去,遠離自己身邊。

少誠說的痛,她又何嘗不痛呢?有哪個母親,願意親手給孩子喂下藥丸,就這麽看着他身子一日日的變差呢?

又有哪個母親,狠得下心來,将剛滿三歲的孩子推開,不再去多看他一眼,每日只能将自己鎖在屋子裏,一遍遍地畫着孩子的臉,卻又不敢讓旁人看見,只好一張張撕毀呢?

這一切,都是太皇太後的錯!都是她的錯!

柔太妃的眼神漸漸清明了起來,她勾了勾唇角,帶着譏諷的笑意。

太皇太後娘娘,您歷經三朝,輔佐了兩位皇帝,可您的風頭太盛了,這天下,畢竟姓齊,不姓蘇,您畢竟只是一個嫁入皇家的外姓人。

時間太久,權利太誘人,讓您已經迷失在裏頭不能自拔了吧。

沒關系,薛氏來幫您,咱們新仇舊恨,一并算了就是。

從前不下手,是因為再怎麽下手,也終究會被人發覺,到時候自己丢了命不要緊,反正薛家早就已經不在了,自己茍活在世上也不過是在丢薛家的臉,可少誠不一樣,他那麽無辜,那麽天真,憑什麽要為了上一代的恩怨,而斷送性命。

如今倒好了,您自己也想不到吧,有一天,您的強勢和鐵腕,連您的孫兒都已經容不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少誠小可憐QWQ快來給我親一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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