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規矩
“陛下!陛下!”
德福扯着帽子急急忙忙地從殿外跑來,少翊正提着筆,欲給剛完成的山水畫題字,突如其來的聲音,讓他握着手的筆一抖,一點墨跡瞬間落在了宣紙上。
少翊的頭頂仿佛出現了小十字,他捏筆的手緊了緊,準備了滿腹的萬字國罵,準備擡頭就怒噴德福,卻見德福手裏的淨鞭來回甩着,一臉焦急。
“陛下,方才鳳儀宮那裏的小宮人來報,太皇太後遣了落吟嬷嬷前去宣旨,召皇後娘娘取壽康宮侍疾呢!奴才這不剛得了消息,那宮人說皇後娘娘已經在肩輿上了。”
少翊的話生生地被他咽了回去,他放下手中的筆,從書桌後頭走了出來:“怎麽回事?皇後不是閉門不見客的嘛?連朕都不讓進,怎麽會讓落吟進了去?”
德福拍了拍帽檐,皺着一張臉:“皇上仁德,并沒有為難傾璐與傾墨姑娘,可落吟嬷嬷是什麽人?傾璐和傾墨姑娘哪裏阻止得了她?更何況落吟嬷嬷口口聲聲說是帶着太皇太後的懿旨,誰敢阻攔。”
“荒唐!”少翊冷哼一聲,“皇後在朕面前這麽硬氣,怎麽換了太皇太後,就什麽機靈勁兒都沒有了,自個兒的身子還沒好全,竟就去了壽康宮侍疾。那老婆子不是最喜歡鐘媛了嗎,為何不召鐘媛前去?”
德福撇撇嘴,低聲道:“鐘昭儀娘娘自從得知太皇太後身體有恙,便日日一早前去壽康宮請安,奴才聽聞就連湯藥,也都是鐘昭儀娘娘親手喂的,太皇太後年邁,偶有反酸的症狀,就算是吐了昭儀娘娘一身,娘娘也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她倒是孝順。”少翊冷淡地說了句,“這麽上趕着去伺候,朕看她是更适合做侍女,如此積極,是想反襯朕的不孝,讓世人诟病嗎?”
德福垂下頭,收斂了目光,他盯着大理石地板,看地出神:“皇上您話也不能這麽說,說不準昭儀娘娘真是真心……”
“朕管她是真情還是假意。”少翊瞪了德福一眼,“準備肩輿,朕這就去壽康宮将皇後帶回來,讓一個盈之去伺候她,這老婆子想得倒是挺美。”
他說完這句,嘟起嘴來,喃喃地低語,聲音壓抑在喉嚨裏,德福并聽不真切:“朕還沒這待遇呢。”
德福的動作很快,也或許是來之前早就吩咐好了肩輿,少翊走出正殿的時候,四個小內侍就畢恭畢敬地站在外頭待命了。
一路平穩地肩輿猛地搖晃了一下,少翊睜開眼睛,拍了拍椅柄:“怎麽回事?”
“奴才該死,請皇上恕罪。”四個小內侍渾身一凜,連忙将肩輿落了下來,跪在地上請罪,少翊一手撩起帷幔,目光看向德福,德福打了個千兒道:“本想着這條路是最快不過的了,可不知是哪個不知事的宮人,竟然将菜油漏在了路上,方才一個內侍腳下一滑,才驚擾了皇上。”
“菜油?”少翊的雙眉像是打了死結一般,“皇後養着身子,朕無暇顧及這些瑣事,她們倒是一個比一個粗心了,叫那四個小心些,起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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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福站起身來:“喏。”
他使了個眼色給領隊的那個內侍:“陛下叫你們仔細着點兒,若是再驚着了陛下,雜家也保不住你們。”
那內侍連忙點頭哈腰,揮揮手,示意另外三個重新擡輿,許是因為出了一次事故,四個人走地都極為小心,肩輿上坐的可是當今聖上,是說掉腦袋就掉腦袋的人物,哪裏還敢再出纰漏。
這麽小心謹慎着,腳程就慢了許多,好不容易看到了壽康宮的大門,少翊還不等肩輿落穩,就直接從裏頭竄了出來。
這動作,将那四個小內侍吓得魂都沒了,德福則是已經見怪不怪了,他低着頭跟在少翊身後,徑直走進了壽康宮。
迎面上來的小宮娥還沒福□子,就被少翊一把推開:“得了。”
宮娥踉跄了幾步,見少翊繼續往前走,絲毫沒有要通報的意思,連忙上去攔,可她哪裏攔得住少翊,直接被德福擋住了身子:“忙你的去吧,陛下是太皇太後的皇孫,哪裏有孫子見不得祖母的道理。”
那小宮人咬着下唇,怯怯地不敢上前,卻也不敢走遠,就這麽走三步停兩步地看着少翊大步流星地走向太皇太後寝宮。
人還未到,就聽見太皇太後聲音已經傳來:“皇後娘娘好生難請,哀家這個做皇祖母的想要見皇後一面,都得下了懿旨才行啊。”
“臣妾惶恐,前些日子臣妾身子有恙,實在不敢前來給皇祖母請安,恐過了病氣于祖母,還請皇祖母恕罪。”盈之輕輕柔柔地聲音瞬間溫柔了少翊的耳朵。
他的面色幾乎是立刻緩了下來,有些日子沒有聽到盈之的聲音了,這會兒子,遠遠地得了句,倒讓他渾身不舒服起來,就好像是隔靴搔癢一樣難受。
“哀家得了風寒,鐘昭儀尚且知道親自過來侍奉,倒是哀家這個親孫媳,關了自個兒宮的大門,連聲問候都沒有,怎麽能叫哀家不心寒?”還不等少翊多享受一會兒,太皇太後的責難就傳了過來。
少翊緊了緊步子,想要立刻走進殿裏,卻聽盈之道:“孫媳不孝,孫媳經太醫診治,說是得靜養,皇上也下了旨意,讓孫媳好好養着身子,孫媳這幾日在宮裏并不知皇祖母抱恙,再者言,孫媳這病,也不知如何了,貿然過來請安,恐傷了娘娘鳳體。”
“你倒是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依哀家看,就是你,将病氣傳給了哀家,哀家每每見你,便覺得心塞氣短,從前以為不過是多慮了,如今居然也病了,若不是你,哀家又怎會如此?”太皇太後的聲音刺耳,連少翊都聽不下去了。
這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太皇太後分明是仗着權勢地位和自個兒的身子不适的借口,想要趁機整治盈之。
少翊這會兒子哪裏還想得到別的,他只想着盈之是不是跪在地上,雖說天氣不冷,可地上畢竟陰寒,好不容易養好的身子,恐怕又得入了寒氣。
想到這裏,他三步并作兩步,直接推開了屋門,徑直走了進去,看都不看殿上的太皇太後一眼,先是将盈之攙扶起來,盈之目光縮了縮,手下意識地想要收回去卻被少翊握緊。
“皇帝。”太皇太後不滿地喚了一聲。
“兒臣給太皇太後請安,您萬福。”少翊敷衍地行了個禮,目光依舊黏在盈之身上。
太皇太後面色僵了下來,她強撐着力氣,拍了拍案幾:“萬福?皇上不着人通報一聲,沒規沒距地走了進來,哀家如何萬福?!”
少翊手掌上的溫度漸漸傳遞給了盈之,溫暖着她冰冷的指尖,他板着臉,一語不發地站在原地,手順勢搭上了盈之的手腕,面色凝重。
太皇太後見少翊竟然目中無人地站在那裏,連自己的話都假裝聽不見,更是氣憤,她剛想開口說話,就猛烈地咳嗽起來。
“娘娘,您仔細着身子。”這會兒子,才發現太皇太後身後還站着個鐘昭儀,她不敢擡頭看少翊一眼,卻在這個時候站了出來,替太皇太後順着背脊。
約莫過了幾分鐘,少翊終于松開了手,他随意地瞟了一眼太皇太後和她身旁的鐘昭儀:“兒臣失禮了,還請皇祖母恕罪。兒臣這些日子政務繁忙,挪不出時間來看望皇祖母,皇後身子也不大好,兒臣想着不必平添她思慮,是兒臣讓人把消息攔了下來,并沒有告訴皇後。”
“放肆。”太皇太後緊緊地握着拳頭,“你也知道,哀家是你的皇祖母,哀家病了,你得不出空就算了,難道哀家還不能找皇後來侍奉了嗎?這就是皇帝從小學得的孝道嗎?!”
少翊扶着盈之坐了下來,目光深遠:“兒臣學的,是聖人之孝,而不是愚孝。皇祖母您想,若是兒臣執意要讓皇後前來侍疾,若是到時候二人的病氣互相過着,豈不是一個都好不了?”
少翊說這話的時候,收回了目光,笑容也開始變得吊兒郎當起來,就好像是從前那個剛穿越來的少翊一般。
太皇太後深吸了幾口氣,拄着拐杖想要站起身來,努力了幾次,卻還是坐了回去,她不甘地狠狠地瞪着少翊,大聲道:“扶哀家起來!哀家要親自教訓這個不孝孫!若不是哀家,你能有今日?如今翅膀硬了,什麽話都敢同哀家說了?!”
落吟在一旁攙扶着太皇太後,她嘆了口氣,啓唇道:“皇上您就給太皇太後認個錯吧,娘娘從小将您帶大,您怎麽可以這麽同娘娘說話呢?”
“你是誰?朕在這裏,和太皇太後說話,你一個做奴才的,插什麽嘴?”少翊毫不留情地直接刺了句落吟,落吟從前一直是受着少翊尊敬的,如今忽然來了這麽一句,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還不等她說話,就聽少翊繼續道。
“看來落吟你年紀大了,規矩也得重新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