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彌留
“陛下,歇歇眼睛,用些茶吧,這茶是皇後娘娘親自煮的呢,奴才方才去取的時候,就覺得滿室馨香,皇後娘娘煮茶的本事,實在是無人能及。”德福笑着從食盒裏取出茶盞來,恭恭敬敬地擺放在少翊面前。
紅木食盒被啓開的時候,一股子馨香就已經冒了出來,現在的盈之,恨不得事事周全,少翊用的每一件東西,吃的每一樣吃食,都要親手制作才行,這樣的煮茶,已經是很常見的事情了。
起先少翊還怕累着盈之,但見她執意如此,還總是笑地那麽開心,就索性丢開手去,讓她開懷了,自己也樂得有好茶好飯吃,盈之的手藝的确是好,也或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的緣故,用過盈之煮的茶,不論是旁的誰,都覺得比不上了。
少翊放下手裏的書,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絲笑來:“辛苦皇後了,她身子剛好些,就總是操心這個操心那個,朕攔都攔不住。”
“皇後娘娘一心為皇上,自然是閑不下來。”德福笑眯了眼睛,目光落在案幾上的那本書上,“皇上近日是怎麽了,偏愛看這些個醫術,從前皇上是最嫌沉悶不過的了。”
少翊先是一愣,随即緩和了面色:“與穆南閑聊幾句,倒也覺得這其中大有乾坤,左右無事,自個兒看看醫術,也好想想法子,幫幫皇後和太皇太後。”
“哎喲,皇上仁孝,這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啊。”德福誇張地跪在地上,三呼萬歲,少翊失笑地看着他,“行了,就你這張嘴,黑的都能給你說成白的了,你方才去鳳儀宮的時候可有瞧見皇後?她氣色看起來如何?”
德福正經了面容,卻還是眉目含笑:“皇後娘娘的身子是一日比一日好了,奴才方才去的時候,娘娘都已經能在花院子裏走上好幾圈兒了,精神着呢。”
“這便好,叫穆南仔細照看着,太皇太後那裏,就先用不着他了,左右也有那麽多太醫前前後後的看着,不缺他一個。”少翊點點頭,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醫術的封面,勾了勾唇邊。
從前在家的時候,是最不願意碰這些的了,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無不是做中醫的,家裏從小就教自己認百草,識穴位。
可自己就是閑不住,也偏不愛這些個東西,只覺得沉悶,逃了不少次課,挨了不少打。
後來高考的時候,瞞着父母和家人,硬是把中醫大學改成了外國語大學,逃到了外省去,還考上了麻省。
想到這裏,少翊再次笑了笑,從前叛逆,家裏讓做什麽,就偏偏不做什麽,可若是當時早就知道會有今天這一日,也就不會這麽逃避了吧。
現在真是恨不得當初多學些,多看些,也好過在這裏看着盈之,手足無措的好。
他剛想再次拿起醫術,就見外頭疾步走來一個宮娥:“奴婢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
“免禮。”少翊擡起頭,與德福對視一眼,“怎麽了韶兒,可是皇後來了?朕不是同她說過了嗎,進出建章宮不必通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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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兒站起身子,搖了搖頭,神色有些慌張:“回皇上的話,是壽康宮的宮人,來請皇上去壽康宮,說是太皇太後娘娘又昏迷了,太醫的意思是……并不太好。”
“并不太好?”少翊雙眉一蹙,“并不太好是什麽意思?朕不是讓所有的太醫都去看着了嗎,怎麽會還不見起色呢?他們都是吃幹飯的嘛?”
韶兒縮了縮脖子,再次出了聲兒:“奴婢也不知,那宮人說太醫們都說太皇太後年紀大了,不敢用虎狼之藥,怕傷了娘娘身子,而且娘娘這病實在是……那宮人說旁的話也不敢多傳,只是請皇上親自過去一趟。”
“朕知道了。”少翊嘆了口氣,合上了醫術,推開面前的茶盞,袅袅熱氣還從那杯中徐徐而出,而品茶人卻已經不在了,“備輿,去壽康宮看看。”
“奴才遵旨。”德福也知道事态嚴重,連忙吩咐了下去,一番折騰,至壽康宮的時候,已經約莫過了兩柱香的功夫。
少翊下了輿,迎面就有不少太醫上來請安:“臣恭請皇上聖安。”
“太皇太後聖安,朕才會聖安。”少翊冷哼一聲,大步流星地往裏走,“之前不是說已經有了起色了嗎?怎麽現在又不見好轉了?”
太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出聲,少翊等了許久,随意指了個太醫,“你說。”
那太醫一哆嗦,擦着額頭上的冷汗,認命地閉了閉眼睛:“臣惶恐……”
“惶恐什麽惶恐!”少翊的猛地打斷了他的話,“你就同朕說,太皇太後的身子,到底是怎麽回事,別和朕打什麽太極。”
那太醫一屁股坐在地上,樣子十分狼狽:“是是是。”
他一個勁兒地點着頭,像是下一秒就會哭出來一樣:“太皇太後年事已高,本就該好好保養身子,才能延年益壽,之前的确不過是小小風寒,加上一些頭暈之症,用些溫補的藥,就能見好的……”
“那為何太皇太後如今還躺在裏面昏迷不醒?!”少翊怒瞪着他,滿腔的火氣無處宣洩,太皇太後的确可恨,少翊也的确設計讓她無暇插手後宮與前朝之事。
可他畢竟占着人家孫子的身子,享受着人家孫子的待遇,若是真把人家家裏的老太太給搞死了,這是要遭天譴的吧?!
少翊捏着桌角,等待着那太醫的答話。
太醫顫顫巍巍地蠕動着嘴角:“臣愚鈍,已經盡力醫治太皇太後了,可能是太皇太後年事已高,因着風寒,觸發了別的症狀,才導致今天的局面……”
“那你還不快去救太皇太後!一群人跪在這裏,還等着朕賞你們嗎?!”少翊猛地轉身,一腳踢開那名太醫。
太醫個個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哪裏經得起少翊這一腳,在地上滾了一圈兒,便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皇上恕罪,臣等已經盡力,太皇太後她恐怕……”
“恐怕什麽!朕告訴你們,若是治不好太皇太後的病,朕要你們所有人陪葬!”
“臣等惶恐……”壽康宮前殿跪了一地的太醫,少翊看着就覺得心底一包火,強烈的譴責感也油然而生,怎麽樣也終究不過是個老太太,卻因為自己的無法容忍,而躺在了裏面,生命垂危,可能下一秒,就會撒手人寰。
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也變得這麽殺伐決斷了呢?剛來的時候,不過是因為自己,而處死了一個宮人,就會幾天幾夜的睡不着覺,可現在呢。
手握生殺大權,讓誰生,誰便生,讓誰死,誰便死。
太醫們不敢出聲,唯有德福,冒死開了口:“皇上息怒,咱們是不是該進去,先看一眼太皇太後娘娘再……”
話音還未落下,就聽外頭傳來了朗聲通報:“太後娘娘到,柔太妃娘娘到,慧太嫔娘娘到,恪才人到————”
“皇帝,太皇太後怎麽樣了?”太後一臉焦急地從殿外快步走了進來,若不是身旁有娥菱攙扶着,估摸着都得急地摔倒。
少翊垂下了頭,沉默了許久:“朕也才剛到,太醫的意思是……不大好了。”
“啪”地一聲,恪才人手裏握着的絹帕掉在了地上,她慌亂地俯□子去撿,躲閃着少翊的眼神。
少翊眯起了雙眼,上下打量着她:“恪才人,何事如此慌張?”
恪才人被點了名,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不敢擡頭:“嫔妾惶恐,嫔妾與太皇太後娘娘同為蘇家人,方才一時心急害怕,禦前失儀,還請皇上恕罪。”
“哦?是嗎?”少翊的眼神裏透露着質疑,“從前怎麽不見你這麽關心太皇太後。”
還不等恪才人答話,倒是太後開了腔:“皇帝這是怎麽了,前一陣子太皇太後身子抱恙,也是恪才人前前後後地侍奉着的,一時間接受不了也是有的,咱們還是先進去看看太皇太後吧,別在這兒耽擱時間了。”
“母後說的是。”少翊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目光卻還是沒有離開恪才人,恪才頭一直低着,攥着自個兒的帕子跟在人群後頭,往內室裏走。
太皇太後的床榻前點了一盞燈,明晃晃地在那兒閃着,卻只剩下最後一點可以燃燒了。
油燈枯竭,就好像應了此時的太皇太後一般,少翊往床榻上看去,那個老人就這麽安靜地躺在床上,一聲也不吭,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太皇太後……”太後往床榻前走去,她的眼裏擎滿了淚水,就算是被壓制了這麽多年,可也朝夕相處了這麽多年,床榻上的這個人,是自己丈夫的母親,是靖國偉大的太皇太後。
太後沒有什麽城府,她只是一個老實的婦人,或許如果這後宮裏沒有太皇太後的強勢,躲在她身下的太後,恐怕也就不會有今日的風光。
“太皇太後,兒媳來看您了。”太後哽咽着開了口,她握上了太皇太後的手,甚至沒有用哀家這個自稱,而是兒媳,最為普通的兒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