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薨逝

人總是在最後的時刻,會有那麽幾分鐘的清醒,神志清晰,那就是常說的回光返照。太後捏着太皇太後的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臉龐:“母後,您再睜開眼睛看看兒媳,母後……”

不知是太後的呼喚太過親切,還是太皇太後的意志慢慢回籠,躺在床上的老婦人緩緩睜開了眼睛,她先是擡眸看見了太後,随即掃視了一眼屋子裏的所有人。

“母後!母後!”太後喜極而泣,緊緊地攥着太皇太後的手,“母後您醒了!太醫,快傳太醫!”

太後娘娘的話音未落,就有太醫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拉了紅線搭上脈搏,幾人輪流搭了幾次,随即收起了紅線,太後焦急地回眸:“怎麽樣,太皇太後身子怎麽樣!”

幾個太醫輕微地搖了搖頭,輕嘆了口氣,不敢作聲。

太後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不會的,母後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好起來的,母後你要振作啊母後!”

太皇太後就這樣躺在床上,吃力地牽動了一下嘴角,聲音沙啞也低沉地可怕:“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知道……”

“不是的母後,都是這幫庸醫無能,兒媳這就讓皇帝貼皇榜,定能有人治好母後的病!”太後使勁地搖頭,不願面對現實。

太皇太後反而異常平靜,她笑了笑:“哀家這一生……做了許多事……哀家也知道……委屈了你不少……”

“母後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兒媳好,兒媳不委屈……”太後掩面哭泣着,蹲坐在地上,就像是一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太皇太後轉過頭,想要将她拉起來,卻怎麽也使不上勁兒:“別哭……哀家為了蘇家,做了太多的錯事……從前也不知怎的了……就是這麽魔怔了……”

她歇了歇聲音,體力漸漸不支:“皇帝,你過來。”

少翊先是一愣,随即快步走至床榻前:“皇祖母,孫兒在。”

“皇祖母對你處處制肘……你可曾……埋怨過祖母……”太皇太後蒼老的聲音不輕也不響,就算是到了最後一刻,她也保持着一個太皇太後該有的風度與姿态。

少翊搖了搖頭,聲音卡在喉嚨裏:“是孫兒思慮不周,都是孫兒的錯。”

“不……不是你的錯……是皇祖母……對不起你……”太皇太後的話語伴随着咳嗽聲,耗費了她所有的力氣,“你祖父去了之後……皇祖母一人将你父皇……你……帶大……日子久了……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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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伸手抓住了少翊的手:“別怨皇祖母……好嗎……?”

“皇祖母永遠是孫兒的皇祖母,一家人哪兒來的隔夜仇。”少翊艱難地笑了笑,回握住了她,“皇祖母您放心,您是要千歲千歲千千歲的,孫兒這就下旨,定能招到人将您醫治好,您還要看着孫兒大展宏圖,您還要抱抱您的小曾孫呢。”

太皇太後笑地愈發開了,眼神卻漸漸渙散了起來:“哀家……哀家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哀家看到你的祖父了,他就站在那裏……朝着哀家招手呢……”

少翊的心一緊,他下意識地與太後對視了一眼,後者更是再次哭出了聲兒來:“母後……母後您別走……”

“不是哀家要走……是陛下……是陛下來接哀家了……”太皇太後的笑容裏,多了一份甜蜜與幸福,“哀家從前就和陛下說好了……等哀家去了的時候……他會親自來接哀家的……”

太皇太後的話還沒說完,屋子的門被一把推開,盈之提着裙擺,三步并作兩步走了進來:“臣妾罪該萬死,姍姍來遲,還請太皇太後恕罪。”

“沈氏……是你來了嗎……?”太皇太後的目光呆滞,找不到焦距,她松開了少翊的手,在空中漫無目的的抓着,似乎是想要抓着盈之的手。

盈之從地上起身,上前一步握住了太皇太後枯幹的手掌:“回太皇太後娘娘的話,是臣妾來了,娘娘您覺着怎麽樣,臣妾把穆南也給您帶來了,讓穆南給您看看吧?”

她說着,順勢讓開了身子,想要讓穆南上前,卻被太皇太後再次一把抓住:“不……不必了……。”

她定了定神色,像是已經看不到任何人:“從前是哀家……哀家多有為難你……哀家只求你一件事……求你一定要做到……”

盈之眨巴着眼睛,不明白太皇太後在說什麽,失去記憶的盈之根本不知道太皇太後之前的刁難與壞脾氣,但這會兒子,面對這樣一個老人,也唯有順着她的話往下說:“臣妾不敢,娘娘有事兒盡管吩咐,臣妾定當竭盡全力。”

“好……鐘……鐘媛是個好姑娘……”太皇太後說完這句,又猛烈地咳嗽了起來,“哀家知道你和皇帝……兩人情投意合……鐘媛絕不會……絕不會幹涉你們……”

“娘娘您歇歇……”盈之從侍女的手裏接過茶杯,想要送一口水,卻發現太皇太後根本喝不進去,無奈之下只好用棉棒潤濕着她的嘴唇。

太皇太後轉過頭,繼續道:“哀家……哀家只求你……放鐘媛一條生路……就讓她……就讓她在後宮裏……活下去……好嗎……?是哀家……是哀家害了她……”

“娘娘!”門外傳來了一聲喊叫,鐘媛不管不顧地沖了進來,伏在床榻邊上,“娘娘您別胡說,娘娘您能好起來的,娘娘……”

鐘媛哭得跟個淚人似的,把頭埋在床榻邊上,一直沒有擡起來。

太皇太後摸索着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鐘媛……是哀家把你牽扯了進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哀家也不知當初是着了什麽魔……把你送進了宮裏來……你可會……你可會埋怨哀家……?”

鐘媛嗚嗚的哭着,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太皇太後……臣妾怎麽會怨您……您待臣妾這麽好……臣妾無以為報,只求您身體能夠好起來,讓臣妾能侍奉左右。”

太皇太後的聲音越來越吃力,也越來越小聲:“皇帝……鐘媛……鐘媛從來沒有欺瞞過你什麽……當初……當初那件事兒……全是哀家一人所為……她也是受害……皇帝千萬不要對她心存偏見……”

“皇祖母,皇祖母……”少翊死死地咬着下唇,“穆南!你還不快上來替太皇太後娘娘診治!若是治不好太皇太後,朕……朕……朕就!”

“皇帝……”太皇太後細微的聲音若是不仔細聽,仿佛就會飄散在空氣裏散去,“哀家看見陛下又招手了……哀家要去追随陛下了……陛下,臣妾一個人這麽多年,真的好累……”

一室動容,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床榻之上這個只有一絲氣息的老婦人,卻依舊唇角帶着笑意:“陛下……您是不是嫌臣妾老了……咱們說好了的……是臣妾來晚了……”

她就這麽喃喃自語着,沒有人敢開口搭腔,太皇太後的眼睛緩緩閉了起來,面容和藹安詳,是少翊從來沒有見過的樣子,可在他心裏,卻生生地抽動了一下,或許是這具身體的反應吧。

又或許,從前的太皇太後,就是這樣,所以自己才會有這麽強烈的情感,可無論如何,這個老婦人是再也救不會來了。

她最後的一聲呼喚,只有少翊聽清了,是“桓郎”。

是少翊祖父的名字,太皇太後從前與那位皇帝,想來也是伉俪情深的吧。

可皇帝早逝,幼子無能登基,太皇太後為了守住靖國江山,為了自己丈夫一手打下的基業,一個人孤獨地坐在了壽康宮裏,一管就是數十年。

權利迷離了人的眼睛,也讓太皇太後迷失了自己的初心。

可到了最後一刻,她終是醒悟了過來,不知道人世間,究竟有沒有因果輪回一說,若是真有,那許是那位皇帝,真的來了,站在黃泉路上,等待着自己的妻子。

少翊回望了一眼壽康宮內室的擺設,這是他第一次,好好地仔細地觀察着這座宮殿,在這裏,蘇氏住了數十年,從太後,變成太皇太後。

屋子裏随處可見太皇太後最鐘愛的月季花,聽太後說,這是因為祖父第一次遇見太皇太後,就見她發間簪着一朵月季花,粉嫩嬌羞,惹人憐愛。

祖父喜歡,太皇太後也就喜歡。

這是一個關于蘇氏女的傳奇,可終究還是落下了帷幕,她輔佐了三朝皇帝,甚至差點權傾朝野,可再怎麽厲害的人,也敵不過老天的安排,就這樣靜靜地躺在了這裏。

一室凝靜,沒有人打破這份凝重。

德福閉了閉眼睛,也不願再多看一眼這場景。

最後還是少翊,伸出手來,再次撫摸上了太皇太後的臉頰,聲音低沉沙啞,克制着強烈的情感:“太皇太後……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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